小希那头安静了一瞬,姜酝觉得好笑,才要垂眼去看看她如今的模样,肩上却被人轻轻一拍。
“你好。”
进入医院停车场的车辆队伍堵塞了,不知是谁耗尽了耐心,在禁鸣区狠狠按了一下车喇叭。
姜酝只觉得心猛然一颤,回头对上一双冷漠的眼。
分不清到底是那声鸣笛余震还是这场突兀对视,姜酝身上突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难以形容瞬间的心境,盯着她的这双眼睛如同淬了毒,被蛇蝎盘绕而过,又染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正是捕捉到了这抹笑意,哪怕站在阳光底下,她心中也无端生出些恐惧来。
“您的糖炒栗子好了!”
“叔叔,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骤然将姜酝飘远的思绪扯了回来,她似乎这个时候才恢复了呼吸,温暖空气进入胸腔的那一刻,她彻底清醒了。
眼前的男人穿着一套黑色西装,脚下的皮鞋有些脏了,姜酝回手接过糖炒栗子,再抬眸看他,他的身影和那日在学校问路的男人俨然重合了。
“您是……”
“姜酝,是不是?”
季驰国抬手摸了摸头顶的假发,他瞥了一眼小希,又重新把目光投向姜酝。
“请问您是?”
季驰国扯开嘴角,姜酝不回答他,他就几乎确定了她的身份,他指了指姜酝手里的手机。
“找到你真不容易。”他笑得虚假,配上他一身西装革履,倒叫人心生寒意。
姜酝眉头一皱,心觉奇怪,她把小希拉到身后。
周遭只有卖糖炒栗子的小贩和远处的医院保安,她抬步就要走。
“等等。”季驰国伸手拦住了姜酝。
他最近在躲债,医院附近人流量大,他躲在这里,住着地下室一天50块钱的房间。
他今天是恰巧在医院的公交车站看到姜酝的,计上心头时顾不得什么,他跟了姜酝一路,在住院部入口处又跟丢了,在院外徘徊半晌,刚打算离开,就看到姜酝牵着个小女孩下了楼。
“干什么?”姜酝心跳加速,她猜测着眼前男人的身份,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你别害怕啊。”季驰国挑了挑眉,“这大庭广众的,有什么好害怕?我认识你,今天就是找你,你帮我给季一石打个电话,我急着找他,我知道你能联系到他。”
“不对,哈哈,瞧我这脑子真不好使。”他说着,一拍脑袋,“现在是方时。”
是方时。
姜酝只觉得耳中“嗡”地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哭泣。
“姐姐,我们快,快回去。”
季驰国的模样实在可怕,若原本问她是谁时的模样还算作正常,提到方时后脸上的表情俨然变得狰狞。
姜酝心头发慌,一时不知如何,只能抓紧小希的手,拉着她快步过了马路。
然而季驰国紧跟着她们,彼此之间一点距离也没有拉开。
“你帮我给他打个电话,说他老子在找他。”季驰国突然伸手,去抓姜酝的肩。
姜酝下意识躲开,她脸色有些难看。
“我不认识什么方时。”
“你别跟我扯,你以为那天我在学校不认识你?我早就认过脸了,那死小子还敢威胁我,给他打电话,我不要你做什么,给他打个电话就行。”
“姐姐……”
小希捏着姜酝的手,在后面小声抽泣着。
“你要是不打这个电话,我就一直跟着你。”
他笑起来露出黄色的烂牙,衬得他这身西装看起来更是荒谬,他这话是威胁,姜酝往后退了半步。
“你跟着我也没有用。”
他们离医院大门不远了,周围拥堵的车已经有人降下车窗来偷偷看他们,姜酝快速将手机解锁,随后把空白的通讯录转给季驰国看。
“我没有他的电话,微信也没有。”
季驰国果然一愣;“什么意思?”
“我已经和他分手了。”
第58章 Day58 /
姜酝做了个梦。
十二中的冬天很难熬, 淮州湿冷,吹到身上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虽然教室里有空调, 但上下午在室外的跑操却逃不掉。
姜酝从初中就开始痛经,到了冬天更是了不得, 常常痛得掉眼泪。
生理期假可以不跑操,她抱着围巾躲在空调底下, 忘记带止痛药,只能硬撑着等一阵又一阵痛结束。
然而还是冷,又冷又疼。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 像是要下雨,窗外几棵银杏的叶子都落完了, 光秃秃的细枝悬在半空,很萧瑟。
姜酝抬手抹掉了眼角的泪, 咬着唇没哭出声。
教室后门被推开时, 姜酝正在心里安慰自己,等这阵痛熬过去就好了。
她没有力气抬头, 也许是跑操结束, 那个同学动作快,先一步回了教室。
然而那脚步声却轻轻的、小心翼翼的。
随后是沉闷物体与桌面碰撞发出的声响,就近在耳边。
姜酝愣了愣, 抬头看见桌上放着一个热水袋,还有一盒布洛芬。
她这时候才猛然回神, 却听见后门甩上,她转眸看去, 教室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热水袋是新的,但是旧样式的橡胶热水袋, 里面应该是刚灌满了热水,甚至有些烫手。
布洛芬也是新的,药盒上干干净净,没有谁的名字。
窗户缝隙偷溜进来的风吹起薄薄窗纱一角,姜酝拿起热水袋,把它放进围巾里,捂在了小腹上。
她的目光落在后门,视线却变得模糊。
……
手机在枕下震动,打断了姜酝尚未确定答案的梦。
她揉着眼睛,腾出右手去找手机。
来电是个陌生号码,但是淮州的。
姜酝还没完全醒,盯着手机屏幕怔愣了半晌,电话挂了一次,又坚持不懈地打过来。
“叮咚——”
门铃响起,姜酝突然攥住了被子,她想到白天在医院外碰到季驰国,心里涌上一阵不安。
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姜兰今天晚上在医院陪夜不回来,还有谁会来?
来电被再一次挂掉,姜酝皱起了眉。
她小心翼翼地踩了拖鞋,打开了卧室的门。
客厅里灯还亮着,她本来打算一会儿起来煮个泡面吃,发糕在电视机旁拨弄电线,看见姜酝出来,飞快跳下矮柜,凑到了她的脚边。
“发糕……”
姜酝才开口,手机居然又震动,她的心突突一跳,听到了房外的敲门声。
“姜酝,是我。”
“……”
姜酝听到门外的声音后,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走廊外的感应灯随着门开骤然亮起,灯光蔓在方时头顶,衬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暖融融的。
“季驰国是不是去找你了?”
他的眉眼间全是担忧,语气里带着难掩的急切,姜酝推开门的动作微顿,他便往前,捏住了姜酝的肩。
季驰国?
姜酝还没反应过来,机械似的被方时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注意到他的气喘得急,应该是跑过来的。
“你……”
她想问“你来干什么”,想说“要是没有什么事你可以走了”,然而脚下微晃,便感受到腰间传来一股力量,把她往前拉。
姜酝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反而是屋里的发糕尖着嗓子叫了声喵。
“对不起。”
抱歉来得突然,姜酝没接住,身体僵着,被方时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手圈在她腰上,半捏着她松垮垂下的睡衣衣摆,他身上的味道带着春天夜晚的温柔,贴在她耳边的却是又一次抱歉。
甚至有些难忍的,尽管难以察觉的哽咽腔调。
“姜酝。”
姜酝想推开他,抬手时指尖颤着,心中的恐惧散去了,不安却一点点被放大。
她张了张嘴,头顶的感应灯倏然灭了。
“对不起,全都怪我。”
“我害你差一点就受伤,姜酝,都是我的错。”
“我不纠缠你了。”
——
天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雷声阵阵,传到地下室就变得沉闷。
两张红桃K被摔在破旧的矮木桌上,随后有人跟了两张2,一阵嘘唏声涌起来。
“老正经,你还有钱输啊?”
狭小的空间里挤着四五个男人,难闻的烟味酒味混在一起,旧牌局结束,被叫老正经的终于回头。
“你身上这套西装多久没有洗了?”桌边有人笑起来,“不要穿啦,跟我们一样穿汗衫嘛!”
“你懂个屁!”季驰国瞪着眼骂了句,随后猛吸了一口嘴里叼着的杂牌烟。
他住在这里已经八天了,等第十天他就回去,要债的肯定已经走了。
等到方时这小子放了暑假,这次他一定要……
“砰!”一声巨响。
“我草,谁啊!”
抓着牌的众人齐齐回头,离房门最近的胡茬男人起身去开门,他有些犹豫,方才那声,实在太像是铁棍砸到了木门上。
然而他没有猜错,开门的瞬间,一个黑影从他眼前闪过,随后房间里的桌子倒了,扑克牌散了一地。
玻璃杯掉在地上摔碎了,七七八八的脚步声杂乱而起,坐在床上的季驰国被拽了起来。
“他妈的谁啊!是不是疯了?!”
季驰国只觉得眼前一晃,脖子处的衣领被人猛然抓紧了,他差点没喘过气。
他咳嗽一声,那攥住他的人嫌弃似的把手放开了。
一根小臂长短的铁棍敲了敲他弯起的膝盖,季驰国愣了愣,终于抬头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
“死……”
“我跟你说过,不要去打扰她。”
方时自上而下望着他,眼神是冷的,如同冬日里凝了寒霜的碎玻璃。
他看季驰国就像看垃圾,看过街老鼠。
“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季驰国这个时候也要面子,哪怕已经被方时扔过一轮,他还是伸手整理好了领结。
周围有人看着,他要面子,哪有儿子打老子的事。
他仿佛是忘记了自己为了躲债,正身处一夜50块的地下室,扯开嘴角笑起来:“我是你老子!”
方时看着他,只觉得恶心,他手里的铁棍本是拿来震慑,如今却真生出一种想要砸他的冲动。
“她现在跟我没有一点关系了。”
房间里很安静,站在门边的人早就偷偷溜走了,只有离得近的几个男人还站着,不敢动。
“老子他妈管你有没有关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把钱给我了,我谁也不打扰,咱们各自安好!”
“各自安好?”
他说这话像是笑话,方时的眼神更深冷一分,他盯着季驰国眼角的皱纹,几乎忍不住想揍他。
“对,各自安好!”季驰国反瞪他,“我告诉你,你别以为那追债的要钱要不到你身上,我是你老子,我要是还不出钱……”
“你就让他们打死,他们会打死你的。”
季驰国突然噤了声。
“放屁。”他最后说这句话时,声音都轻下去。
他怕死。
方时四下看了一圈他住的地方,狭小、闷热,也许监狱里也是这样的。
“我们已经断绝父子关系了,季驰国。”方时用鞋尖踢了踢他的床,“要债要不到我身上。”
约莫是落地雷,在头顶骤然乍响,方时下意识眯起眼,看到季驰国像是受了惊的野鸟,忽然坐直了。
“你这个畜生……”他害怕了。
“不要再去找姜酝,我最后再说一次,不然我不能保证我会做出什么。”方时看着他的模样,眉头微微皱起来,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
又是一声雷。
“畜生,你根本没有良心。”季驰国盯着他,似乎想用眼神将方时生吞活剥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畜生,简直是畜生!
他和他那个妈一样,他就该早点死!
季驰国几乎要癫狂了,恐惧和愤怒在他体内爆发,方时转过身,他便疯了似的冲向他。
一记闷踹落在他的小腿上,他猛地跪了下来。
“是,我没有良心。”方时又抬脚踢了他一下,“所以请你注意你的生命安全。“木门俨然脱了臼,半开半闭,过道的风一吹便嘎吱作响。 屋里屋外都弥漫着难闻的臭味,隔壁房间偶尔会传出几声大笑,夹杂着些许难以入耳的脏话。
方时抬步出门,听见季驰国在里头突然也笑起来。
他的脚步没停,然而他刻意抬高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分明就是故意。
他说——
“方时,你就不配得到幸福。”
“你活该!”
第59章 Day59 /
A大的大一春训安排在六月初, 说是春训,但天气已经转热,结束就要迎来夏至。
军训还顺带吞掉了端午假期, 只留出一天时间让学生们去考英语四六级。
操场的阳光晒得人睁不开眼,远处主席台上传来校领导激情澎湃的演讲声, 姜酝低着头,站在一旁的陈樾戳了戳她的胳膊。
“酝酝, 好热,我都出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