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姜宁晚如脱水般喘着气,恹恹地躲在角落里。
裴铎甩了完好的火把给旺顺,而后踩着重重的步子来到姜宁晚跟前:“这场戏精彩吗?”
“你自个儿演的,有趣吗?”
“嗯?”
裴铎攥起默不作声的姜宁晚。
姜宁晚转了目光,整个人愣愣的。
裴铎其实并没有完全出气,看到她现在这么一副头发蓬乱、面上红肿不堪,浑身脏乱的乞儿模样,再想想个中缘由,他真想立刻解决了这么个嫌弃他如斯的混账东西。
裴铎又上下打量了几番她,嗤笑了声:“还有场戏要你接着上,还没演完。”
他带着恶意,凑近了她,一字一顿道:“生子。”
见她面色陡然惨白,裴铎这下算是出了份恶气,但虽出了这份气,他还是心气不顺。
他不顺,她也得跟着不顺。
裴铎将姜宁晚扯进了怀里,紧箍着她:“本来爷不是多盼着有个小娃娃在跟前碍眼,只是老太太念叨。可是现在……”,他紧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现在,爷盼得很。”
第41章 我生
云妈和周妈俱被罚责, 周妈因将姜宁晚弄丢,所受之罚尤为重,前儿被强按于地, 家丁狠打,棍棒交加, 噼啪作响,这会子根本下不来地。
在听见外间传来脚步响动时, 她骇地倒吸口凉气,云妈跟她仓皇对视一眼, 便踉跄着奔到院门口,
主子爷阔步而来, 身着鸦青袍, 脚踩黑面皂靴, 面容冷峻。
身后一众侍卫依次排开, 个个神色肃穆、噤若寒蝉, 腰间兵刃泛出寒光。
中间两个侍卫提着个衣着污糟、头发蓬乱的人,
饶是云妈跟在姜宁晚身边有段时日,她也未能一眼辨别出此人是谁。她满心惶恐, 惊疑不定,盯了又盯, 越看越心惊, 骤然瞪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
她整个人似入定了般,好半晌, 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微张着口, 结巴道:“采……采芙。”
二爷竟将人搓磨成了这般模样。
“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人带进去?”
旺顺暴斥一声。
云妈面色煞白,抖着手,战战兢兢上前去扶人,却在触摸到的瞬间,便被猛地推开。
姜宁晚不复方才死一般的寂静,红肿着眼,死盯着裴铎。
裴铎被她这般盯着,冷嗤了声,看她碍眼,大力拽了她胳膊,将人跌跌撞撞地拉了进去。
云妈顾不得内心害怕,赶紧跟了上去。若是再出差池,她这条命就没了。
“去给她洗干净。”
云妈根本不敢抬头,立刻去拉被甩在软榻上的姜宁晚。
她这回使了蛮力,而姜宁晚经过这几日的颠簸,方才又受过巨大的惊吓,早就筋疲力尽,能撑到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
云妈半托半抱,几乎没费多大力气,便将姜宁晚弄到了净室中,旋即打来热水,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身子,待擦至面庞时,云妈半天下不去手,
原本光洁白皙如羊脂美玉般的脸红肿异常、像发面馒头般面皮紧绷,隐透几道褶子,这般模样,直让人瞧上一眼,便觉自个儿的面皮也跟着痛得厉害。
想着二爷还在外面候着,云妈咬牙,一狠心,就擦拭起来。整个过程,姜宁晚愣是没发出一丁点声音,若不是云妈眼尖瞧见她的手在发颤,她还真当这人是个无知无觉的。
待将人全身上下收拾干净,换好衣裳,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
云妈扶着姜宁晚出来时,硬着头皮上前:“二爷。”
裴铎掀眼皮,扫了眼换了身鲜亮衣裳的人身上,目光由下至上,几番逡巡,最后落在她面庞上。
提着药箱的张医师感受得到这诡异之气氛。
他悄悄觑了眼那个采芙,这一眼瞧去,直让他眼角直抽。
当真是活久见了,哪个姑娘家不爱俏,这位却偏偏将自个儿作成这般模样。他只觉自己这脸都有些隐隐作痛了。
张医师试探着开口:“二爷,可是要瞧瞧采芙姑娘脸上的伤势?”
裴铎盯着姜宁晚,半晌,收了目光,摆了摆手。
这便是不看了。张医师按捺住了做大夫的本能。
就在气氛愈发僵滞之际,
旺顺自前快步走了过来,手上还捧着个小匣子。
张医师一见这匣子,瞬间明白了,这是要秋后算账。
“打开看看。”
这话是对着姜宁晚说的。
姜宁晚却愣着没动,旺顺犹豫了瞬,刚欲自个儿自行打开,主子爷豁然起身,旺顺立刻向后退。
裴铎冷挑眉,盯着面前一言不发的人,他瞥了瞬她发颤的手,微蜷起来,很显然,这人可没她面上表现出的这般淡定,她亦是怕得恨。
那还跟他犟个什么劲儿?
裴铎招了张医师上前:“去给她看看脸。”
张医师即刻走上前,伸出手轻轻触碰红肿之处,反复端详,好在未曾撑破皮。
张医师收回手,捋着胡须,沉思片刻方道:“二爷,只是脸上肿胀,瞧着吓人,但先用些消肿止痛药,便能消下不少,再以清淡饮食辅之,过段时日便能痊愈。”
裴铎挥了挥手,让他下去开药,随即扭过头,来到姜宁晚跟前,他俯下身,摩挲着她红肿的脸,半晌,冷声:“少打你这张脸的主意,你且放心,便是你这张脸真毁了,爷亦能下得去手。”
在她冷冷的目光中,裴铎微勾了唇:“毕竟,爷从后面来,亦不防事。”
“倒是你自个儿,可要多遭些罪了。”
姜宁晚逃跑的事瞒不过老太太那边。
银珠闻得这个消息的时候,当即面色骤变,她毕竟是贴身伺候老太太的人,平日里一向行事稳重,如今却失了分寸,老太太见她心不在焉,立马发现了问题,
银珠白着脸,惶恐不安,将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老太太。
裴老太太几乎是立刻勃然大怒。
老太太平日端着慈悲模样,陡然惊怒起来,银珠在她的注视下,愈发胆战心惊。
她也想不到啊,她先前只当那采芙不愿跟二爷,是端着架子,做做样子罢了。既然如今把身子给了二爷,那便定当安下心来,跟着二爷。谁知道这姑娘是个作死的,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偏要背着主子逃跑,
她这番举动,岂不是将二爷的脸面狠狠往地上踩吗?
“快!快,老身要去瞧瞧那个采芙,快!”裴老太太怒声喝道。
银珠见老太太这般激动,心中大骇,忙不迭地上前,轻轻为老太太拍背顺气。她面色极为为难,嗫嚅片刻,方才将方才旺顺管事的话重复道:“老太太,二爷已将人关了起来,且严令不准任何人进去。”
高门大院,冷月高悬,廊下灯笼昏暗不明,亭台楼阁,雕花门窗紧闭。
榻上,窗牖紧闭,却仍有冷风透入,
姜宁晚抱着自己,蜷作一团,她头疼欲裂,任何轻微的响动都能让她陡然抬起头来,心紧揪着,如惊弓之鸟,门窗发出的动静让她攥紧手,如临大敌,
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个人破门、破窗而入。
今夜的烛火似是格外暗淡,寻不到一丝光亮。
姜宁晚指节攥得发白,唇咬得出了血也未察觉到。
“二爷。”
外间云妈诚惶诚恐的声音陡然炸响。
姜宁晚在瞬间,面色惨白,目光发直地盯着门。
在有人推门的那瞬,她仓皇地起身,跑到角落里,手上紧紧抱着一个青瓷花瓶、救命稻草。
裴铎在她惊惧的目光中,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踩在她心尖上,姜宁晚几乎是惊叫出声:“你别过来!”
高大男人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边走边抬手解开上领口的襟扣,这个动作刺激到了姜宁晚此刻绷到了极致的神经。
她不管不顾地将瓷瓶奋力扔了过去,紧接着,是手头上一切能够抓得住地东西,她颤着手,通通往前扔,
惊吓之下,她其实并没有多少力气,
瓷器碎裂、博古架倒地、桌椅轰隆。
“你别过来!”,声音已然沙哑。
守在外间的云妈陡然一个激灵,寒意蹿至头顶。
裴铎几个大步,踩着碎瓷,发出胆寒的咯吱声,冷着脸径直将躲在角落里的姜宁晚拽了过来。腰间令人窒息的劲道让姜宁晚崩溃,她又哭又叫,裴铎充耳不闻,也不言语,只按了她入榻。
崩溃的哭叫、粗喘、偶尔夹杂几句怒骂,声声凄厉。
听着里面愈发过火的怒骂,外间的云妈,死死地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后头,怒骂声变小了,甚至一丁点都无了。云妈一颗心跟在油锅里煎似的,不会弄出什么事了吧……
夜墨般浓稠,万籁俱寂,夜风悄然拂过,石径上,落叶飘零。
云妈一直提心吊胆着,
几近两个时辰,门开了。
云妈按捺住冲进去的冲动,规矩地立在门口。
“把人看好了。”
主子爷的嗓音冷得似冰,云妈僵硬地点点头。
接下来,一连七日,每一日夜里,皆在同一个时辰,裴铎都会过来,
每一次推开门,皆毫不意外地瞧见姜宁晚缩在角落里,手里紧攥着个没用的瓷瓶,每一次皆是同样的开场,最后以同样的方式结束。
这一夜,也不例外。
裴铎踩着夜色踏入屋内,他习惯了她又要砸些东西过来。
只不过,今儿却无甚动静了。
裴铎高挑了眉,瞧见她侧身坐在榻上,披着件单薄的外裳,他瞥了眼她空空的手,走过去,问了句:“今儿不砸了?”
无人回应。
裴铎不急,他灌了杯冷酒,啜了口。
这几日,她除了最开始的激烈反抗,待到后面没了力气,哑了嗓子后,便会装成木头人一般,不声不响,也不张牙舞爪。
待他灌完了冷酒,身侧的人还是没反应,裴铎有点不耐了,他直接将人抱进了怀里,盯着她还未全消肿的脸,冷声道:“今儿还要跟爷犟?”
怀里的人呆愣愣的,目光亦没有焦距。
裴铎扯了扯领口,见她还是副冷冷的模样,他抬起她的脸,刚再想质问,
冷不防怀里的人猛地抬起头,抬手攥着他的领子,把他往下拽,一双清亮亮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裴铎眯了眸,紧盯着她的眸子,喉结滚动几瞬。
半晌,他哑着声:“做什么?”
姜宁晚仍旧直勾勾地盯着他。
裴铎忍不住低下头,咬了口她的唇,嗓音愈发喑哑:“少这么看着爷。”
“我生。”
耳畔忽地传来清润的嗓音,裴铎半抬起了头,“什么?”
“我生。”
裴铎摸了摸她的脸,神色莫辨。
“你们不就是想要孩子吗?我生。”
“但,生了子后,放我走。”
第42章 离开?
裴铎擒住她下颌, 犀利的目光审视她:“离开?”
姜宁晚急扣住他掌心,紧盯着他,不肯放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坚定道:“生了子后,放我走。”
手上力道重了几分, 裴铎挑眉,将她面上诸般神色尽收眼底, 半晌,他半眯眸, 道了句让姜宁晚惊疑不定的话:“好, 爷答应你。”
他凑近他, 炽热的呼吸喷在她沁凉的面旁:“爷答应你, 生子后, 便放你走。”
姜宁晚猛地攥紧双手, 浑身紧绷, 呼吸陡然急促几分。
好半晌, 她强压住剧烈跳动的脉搏,一字一顿地问:“你说的话, 可作数?”
裴铎扯了领口,瞧她忍不住往里瑟缩的动作, 轻笑了声, 再度瞥了眼她紧张的模样,长臂一伸,将她拉近前:“爷若是说不作数,你当如何?”
话音刚落, 裴铎分明感受到怀中人的身子愈发僵硬,呼吸失了频率, 急促、紊乱、
他冷哼了声,瞧她这般模样,下一刻就能背过气去。
裴铎冷扫了眼她紧攥的手,伸出大掌,将她的手仔细掰开,在她掌心摩挲片刻,掀了眼皮:“放心,爷答应你。”
这话是灵丹妙药,方才还一副行将就木模样的人蹭地一下起身。
裴铎倚在榻上,也不拦她,看她究竟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他看着姜宁晚踉跄着奔至小几旁,脚步虚浮慌乱,她伸手一把抓过纸笔,而后猛地扭头,朝着他快步走过来。
裴铎半低了头,目光落在空空如也的纸,下一瞬,他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姜宁晚紧握住笔杆,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白的近乎透明,落笔的字迹如疾风骤雨,匆忙、颤抖,但有力。
外间风呼啸着刮过,窗棂嘎吱作响。
暖烛下,
她双唇紧抿,额头沁出细密的汗,胸口急促起伏,一起一伏,能听到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在裴铎冷沉的视线中,姜宁晚把写好的契约递了过去:“你要盖章。”
未等裴铎出声,她再补充道:“不能毁约。”
这?
她真是净给他带些新鲜事过来,让他在这张纸上盖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