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穿好衣裳后,她从脱下的衣裳袖中翻出一张形状方正的白纸。
这不是普通的白纸,而是一张空白的路引。
姜宁晚仔细检查了一番路引,这是她先前从娼院中逃出来,欲要离开北上时,裴元淑为了帮她,而差人送给她的。
这张白纸相当于通关凭证。
姜宁晚攥着路引,紧贴在胸口。
以她如今在裴府的境遇,倘若不想法子逃走,迟早会被逼着为裴铎生子。而裴铎此人,心高气傲,若是知晓她早先暗地里吃了红花等物什,定然不会放过她,甚至会在恼羞成怒之下,下死手磋磨她,更会变本加厉地在她身上榨干所有价值。那时她不会再有机会离开裴府。
她绝不能一直被困在裴府。
这处是后山,上次跟着裴老太太她们来的时候,她就留意了此处。此处时常留有诚心打坐闭关之人,她独身一人在此待个三日并不算长。
闭关打坐时,除了前来送饭之人,不会有其他人来。
姜宁晚早就嘱咐过,明早不必前来送吃食,中下午来便可。
她只需要争取今晚、及明日一整日的时间,便足矣逃出,这段时间,足够让她赶到渡口上船,北上而去。
姜宁晚思索片刻,站起身来。
她掏出事先备好的红花、麝香,将其捣成药汁,双手搓了搓,而后胡乱地往脸上抹。
这两种草药皆是有一定毒性的。
待姜宁晚轻推开后门,走到半轮月下,她的脸开始发红发胀,为了愈加逼真,她索性再狠心地抓挠了数下,而后佝偻着身子,沿着后山小路往下走。
裴府,
几点寒星,廊下几盏灯火。
张医师紧跟在旺顺管事身后,几次欲言又止,旺顺走在前头,见他迟迟不跟上来,皱了眉,催促了声:“张医师,走快些,莫不是要二爷候着你?”
这罪名他可不敢认,张医师赶忙跟上前。
待离睿渊堂愈发近,他有了几分胆怯。尽管他心里不认为那叫采芙的姑娘如此胆大包天,然,事实却是他察觉到她的脉象确有几分古怪。
这个姑娘的身体底子绝不差,可却突然这般体寒,实在事出蹊跷。
那日也是因着那婆子几番催促,他才未能再为其把脉,若是再细探,他定能瞧个仔细明白。
“张医师,你不必这般畏缩。二爷宽厚仁慈,你只管将采芙的身体状况一五一十地告知二爷即可。”
“二爷还要请你为采芙好生调理身体,做得好,二爷少不得你的赏。”
旺顺瞥了眼张医师,见他一脸心不在焉,顿时冷了脸,喝道:“你这般模样,是做甚?!”
陡然一声厉呵,张医师浑身猛地一抖,他颤着身,小心翼翼地问:“旺顺管事,若是做得不好呢?”
旺顺眯起眼:“你说什么?”
张医师被旺顺陡然寒下的神色,惊得魂飞天外。
他想起前几日来到府上时,听到底下仆人间的风言风语。他们在传那个叫采芙的姑娘不是真心跟着二爷的,再联想到那姑娘朝他要了好几份跌打药。
张医师瞬时头脑发昏,一个没站稳,差点跌倒在地。那……那跌打药,里头有红花、麝香等大寒之物啊!
他猛地惊醒,那日他为那姑娘把脉时,离她很近,隐约能闻到些香气。只是当时她唤了身边婆子燃了极重的苏合香,他便没把她身上那丝诡异的香气放在心上……
现在,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姑娘定然碰了麝香。
张医师两股战战,嗓子眼干得厉害。
翌日清晨,东方既白,晨曦微露,门前台阶,被露水润泽。
佛寺内梵音阵阵。
周妈体恤姜宁晚的身体,早早地便起来为她备下可口糕点,刚准备送过去,守在外间的小僧人便伸手接了去。周妈也知晓这儿的规矩,便未多言,只嘱咐他务必要送过去。
小僧人却牢记着昨日姜宁晚的嘱咐,一直等到午间,才连同寺内的清粥淡菜,一同为姜宁晚送了过去。
小僧人绕过几丛翠竹、一方莲池,来到了后山拐角处。
他依照往常为在此间静修之人送饭菜的模样,轻敲了几敲木鱼,意在告知里间人有人前来送东西。
待敲了几下后,小僧人方才规矩地轻轻打开小隔间的门,老实地放下糕点、饭菜。
临出门前,望了眼一侧。只见毡帘高掀,一蒲团放在中央,衣裳露出一角,室内清香弥漫,几上还摆着盏清茶。
施主燃得香重了些,其实燃几根便好,无需这般多,改日定要告知一二。
随后,小僧人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轻阖上了门。
第39章 抓人
一大早, 云妈正在整理床榻,一扭身,却见旺顺管事猛一脚踹开了门。
她尚未来得及喊上一句“做甚?”, 旺顺管事身后的两三个侍卫便冲了进来。
“搜,给我仔细地搜。”旺顺环顾屋内一周, 厉声喝道。
他……实是未曾料到,那采芙胆子竟如此之大。明明知晓老太太思孙心切, 大把地给她进补,她倒好, 在背地里这般戏耍老太太, 更为甚者, 竟连二爷也一并戏耍了去。
旺顺冷扫一眼颤颤巍巍躲在角落里的云妈, 恭敬地退至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二爷身旁, 问:“二爷, 您看, 如何处置这婆子?”
云妈闻言, 陡然抬起了头。
旺顺觑一眼二爷冷肃的面容,常人只道二爷此刻面无表情, 可旺顺心中清楚,二爷愈是平静, 这怒火便燃得愈旺。
“拖出去。”轻飘飘三个字, 似断定了人的生死。
云妈脸色惨白,连跪带爬至裴铎跟前,哭喊道:“二爷,二爷饶命啊。”
旺顺冷瞥她一眼, 喝道:“说,仔细地说, 采芙是如何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偷藏了红花、麝香等物的。你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敢有半句假话,直接拖出去。”
云妈却一头雾水。什么红花、麝香?
此时,一侍卫起身,手捧着块棉帕走了过来。
裴铎抚额的手微顿,扫了眼身侧弯着腰的张医师。
张医师浑身一凛,立刻上前,接过棉帕,低下头,仔细地嗅了嗅。而后冲着旺顺点了点头,道:“旺顺管事,这上面沾染了麝香。”
旺顺神色凛然,摆了摆手,身后侍卫立刻将棉帕拿过来,装到了匣子里。
云妈跪在地上,将他们的话尽数听入耳中,霎时面如死灰。怎么会这样?那采芙怎那般胆大包天。
两个侍卫上前,粗鲁地拽起云妈。云妈如大梦初醒般,拼命挣脱,忙不迭地磕头,头撞得咚咚响。
她浑身发抖,连连乞求道:“二爷,奴才不知啊,不知她这般胆大,这般妄为。”
太吵了。裴铎抿了口茶后,冷冷地摁着眉心。旺顺一眼瞧出二爷的躁郁,他连忙向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
两个侍卫立刻便要将人拖出去,欲要将人塞了口时,主子爷冷沉的询问传了过来,
“她去佛寺求子?”
云妈已是涕泪交加,绝望间听见主子发问,她猛然抓住一线生机。
“二爷,是啊,采芙之前跟老太太她们一同去求送子观音,后来她又想着要去寺里面好生相求几日。二爷,采芙满心盼着诞下裴府子嗣,这……这事肯定是误会,是误会。”
云妈的话愈说愈快,生怕被打断。
话音刚落,云妈紧张地攥着手,大气也不敢出。
一时间,空气凝滞,
云妈眼睁睁地看着主子爷的神情愈发难看。
半晌,裴铎冷笑了声,质问:“她亲口说要去佛寺求子?”
云妈木讷地点头。
裴铎沉着脸,起了身,轻道了句:“去找人。”
旺顺见主子爷陡然间面色冷戾,他也黑了脸。电光火石间,他想通了其中蹊跷,那采芙根本不愿生子,又怎么可能巴巴地去佛寺里求子,还一求就是三日。
旺顺黑着脸,扫了眼惨无人色的云妈。心中暗骂这个蠢人,伺候在那采芙身边这么些时日,竟然听不出她话中的真假。
旺顺头疼得紧。但愿,那姑娘切勿像他想得那般作死,莫作死啊。
旺顺紧跟着二爷大步跨出,走了几步,便见他家二爷冷冷侧头,瞥了他眼:“备马。”
旺顺诧异:“爷,您要亲自去?”
裴铎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衣袖,唇角的笑极冷:“别让爷再重复。”
旺顺不敢再耽搁,即刻吩咐人去备马。
裴铎立在原地,熟悉他的人便能留意到他此刻额角青筋直跳,面罩寒霜,周遭空气都有几分凝滞。
街道上,店铺林立,招牌高悬。
酒楼高耸,旁有小贩叫卖,吆喝声不断。
姜宁晚买了几个包子,往嘴里塞。老板娘见她吃得急,忙道:“婆婆,你吃慢些,别噎着了。”
姜宁晚佝偻着腰,遂放缓了速度,半晌,她咳了好几声,问道:“老板娘,你可知这渡口的船今日几时开?”
老板娘使劲和着面团,闻声抬了头,笑着道:“午时三刻准时开。”
又道:“您呐,坐在这儿等一会儿即可。”
姜宁晚道:“多谢老板娘。”
老板娘摆了摆手,甩了甩手上的水,擦了把手,好奇地问:“婆婆,你一个人,这般急着赶去北地,路上可要小心些。”
姜宁晚坐在包子铺前的小板凳上,啃了口包子后,抬起头来。老板娘好心地解释道:“如今这北地可不大太平,时常便有些外族人踩线过来捣乱。”
姜宁晚沉默了会儿,点点头。
“老板娘,来几碗清粥。”有人走了过来。
老板娘对姜宁晚笑了笑,便去忙自个儿的事去了。
姜宁晚吃完了包子后,看了眼老板娘,摸出几个铜钱,轻轻放在案上。随即双手搓了搓疼得厉害的脸,但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到了地方,再去寻个大夫看看。
她起了身,径直朝着码头走去,大小船只停在岸边,桅杆林立,船帆如云。她寻到艘不大起眼的船,见船家正在扯绳。
姜宁晚扯了兜帽,遮了半边脸,走过去道:“船家大哥,你这船可是去北地的?”
船家停下手中活计,上下打量一番姜宁晚,道:“婆婆,这船确是北上,只是船资可不少。”
姜宁晚闷着声,掏出银钱递了过去,船家接过,数了数,然后摆了摆手,让她进去:“上船吧。”
姜宁晚迎着江边大风,蹒跚着踏上跳板,登上船只,她寻得一处角落,坐在过道旁的长凳上歇息。
三刻,船家一声吆喝,水手们即刻解开揽绳。
船动了,姜宁晚一直紧攥着的手松了开来,江风拂面,她放轻了呼吸。
船开了,路途顺利、不耽搁的话,她很快便能抵达北地。
江风呼啸,船帆鼓鼓作响,姜宁晚半靠在船壁上,全身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一夜未眠的疲惫涌了上来,她紧紧抱着包袱,迷糊间,半睡了过去。
江风急促,吹得衣衫猎猎作响,江面泛起层层波浪,拍打着船身。
“嗯……”,姜宁晚半梦半醒间,伸手摸了摸面旁,湿湿凉凉的。
她缓缓睁开眼,旁边好似有人推她。
姜宁晚醒了,撑起身,推她的水手见她醒了,忙道:“快进舱房,下雨了。”
水手见叫醒了她,便急着去催促其他人。
船似乎停了。
姜宁晚站起了身,看向船手那边。
周围的人皆拎着包袱,急急地踩着步子进舱。
船家系上了雨帽,看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往下落,口中抱怨道:“今儿早还算得好好的,这天气怎的变得这般快,这趟出船算是出亏了。”
天际乌云滚滚,黑云压城,风呼啸而过,吹的江面上波浪滔天。
一道猛地巨浪打了过来,船身剧烈晃动了瞬。
姜宁晚忙拽住旁边的桅杆,站直身体后,见到水手们抛下揽绳,栓在了木桩上。她渐渐抿了唇。
顷刻间,暴雨如注,船板上水花四溅。
船家急匆匆地领着水手们往里头躲,冷不防见着个人还站在外面,他忙招了手:“快躲进来。”
姜宁晚被冰冷的雨水打回了几分理智,她快步走过去,问:“什么时候再启程?”
船家甩甩身上的水:“放心,这雷暴雨,来的快去得快,一但转小了些,咱们就启程。”
姜宁晚又再次追问能否快些启程,但船家道最快也要等到风雨小些才行,她遂不再问。
姜宁晚转过身进舱,掐了掐手心。现在这个时辰,周妈必不可能发现她离开了,就算发现了,她还要回去禀告裴府。现在船已经开出一段距离,这场雷暴雨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马上,马上就可以再启程了。
雷电交加,风雨如晦,道路泥泞。
旺顺使劲甩着马鞭,策马狂奔,马四蹄翻飞,踏水而行。
真个是疯了,寺里哪有人影?人早就跑了,就留个空蒲团、装着半杯茶的盏、和几件惑人视线的衣裳在那儿。
旺顺咬牙甩鞭,心里那个恨呐。那两个跟着去的随从是他挑出来的,那两个没用的东西,让人从眼皮子底下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