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铎骤然起了身,居高临下:“姜宁晚,爷对你不好吗?”,他仰头,长长地深吸口气,复又俯身逼近:“你睁开眼啊!!看着爷,你且扪心自问,爷待你难道还不够好吗?”
他终是忍不住,伸手攥住了她脸:“你说啊!”
姜宁晚仍旧不肯睁开眼。
裴铎胸口剧烈起伏,气息粗重。
他猛地转身,抬脚踢开了挡路的桌椅,一时间,屋内桌椅翻倒、杯盏破裂,屋子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动,经久不息。
裴铎离开前,含着冷怒,伸手直指姜宁晚,手在颤抖,他怒视姜宁晚良久,许久后,他方才甩袖离开。
“看好她,不准有半分差池。”
裴铎冷视守在一旁,隐有几分发抖的云妈。
待裴铎离开后,云妈方才颤颤巍巍地进来,她长叹口气:“姨娘,您何必如此啊?二爷马上就要迎娶长公主了,这种节骨眼上,您岂能再与二爷置气?这于您而言有何益处?”
金秋时节,
当朝裴将军裴铎与皇家二嫁的长公主缔结连理,此等盛事,引得城中百姓街谈巷议,传颂许久,皆赞此是天赐良缘、佳偶天成。
只是,百姓们并不知,这裴将军在大婚那夜,入的并不是洞房,而是自家爱妾的温柔乡。
裴铎娶妻后,姜宁晚的日子好似并未有什么显著变化,甚至裴铎在有些月份,还来的愈发勤快了,不管姜宁晚作何感想,云妈反正是欣慰得很。
姜宁晚的肚子愈发大起来,渐渐的,走路都有了几分吃力,但幸好她喜静,并不爱出门,云妈因此省去了许多担忧。
在怀胎六月时,姜宁晚开始睡眠不安,经常夜里做起噩梦来。
这日夜里,姜宁晚大喊了声,随即惊恐地睁开眼,当看见头顶上方的鸳鸯幔帐时,她眼中尽是茫然、惊惧。
小腹传来阵阵刺痛,姜宁晚吃疼地皱眉。
睡在她一旁的裴铎心有余悸地将她抱进怀里,动作轻柔。这段时日,他也经常半夜醒来。她的不安,他通通看在眼里。
他低声哄着她:“梦里的事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一滴泪忽地砸在裴铎掌心里,裴铎顿时僵住了。
他听见她在呢喃:“沈煜……”
姜宁晚哭着再度沉沉睡去了,泪痕尚在面颊上。
裴铎掌心里全是她的泪水,他大掌渐渐寸寸收拢。他裴铎虽说从来不是何光风霁月、品行高洁的正人君子,但也从来不是什么行腌臜、龌龊之事的小人,但在姜宁晚身上,他深陷其中,栽得厉害,为了得到她,他不得不以权势压人,甚至使了卑鄙手段,以谎言拆散有情人。
但那又如何?
他对她不好吗?平日里,他事事皆依着她,哄着她,百般呵护,千般劝哄,这般待她还不够吗?
日子长了,她定会喜欢上他的。
姜宁晚怀孕的第八月,胎儿终于要降生了。与此同时,长公主也怀孕八月,城中的老百姓都知晓了长公主即将要产子之事。
这一月,城中所有人都在恭贺裴将军,道裴将军当真是福泽深厚,一下子便即将得二子,实在羡煞旁人。
姜姨娘临盆在即,长公主也要生了,二人在同一日生产。
这一日,裴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忙进忙出,生怕怠慢了。
裴铎亦难安心,早早地处理好公务,着急忙慌地赶回府,他赶回府时,稳婆们才刚刚进入内室。
旺顺紧跟在主子爷身后,见主子爷面上紧张得厉害,他忙安慰:“二爷,您且放心,医师们成日里都紧守着姜姨娘,姜姨娘的胎位正得很,身子无碍,定能顺利生产。”
裴铎没心思听旺顺在一旁叽叽喳喳,他三两步便行至门前。
这一站,便是站到了晚上。
屋内阵阵动静大了起来,裴铎掌心攥得愈发用力。
屋内传来姜宁晚痛苦的低吟声,那声音似一把利刃,直直刺向裴铎,裴铎再也按捺不住,直接大力推开挡在身侧的旺顺,径直一把推开了门。
刚进屋,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药味扑面而来。
云妈见了裴铎大惊,急呼:“二爷,您不该进来。”
裴铎未理她,目光直直穿过珠帘,看不清姜宁晚的情况,他心下实在烦躁得厉害。
到了亥时时分,
一声婴儿啼哭响彻了整个寂静夜晚。
里头的稳婆浑身大汗,抱着孩子走了出来:“二爷,姜姨娘生了个小少爷。”
稳婆刚准备递过去,冷不丁边上掀起一阵疾风,她茫然抬头,主子爷竟不顾礼数,直接掀了珠帘,大步踏入了内室。
裴铎进了内室,一眼便看见姜宁晚面上雪白,唇都失了血色。裴铎眉皱得很深,他先是上前,俯身疼惜地亲了亲姜宁晚额头,而后又扭过头问稳婆姜宁晚情况如何。
半晌后,裴铎步出屋子,
旺顺抱着孩子上前:“二爷,可要让姜姨娘先看一眼小少爷?”
裴铎沉思了会儿,摆摆手,沉下声:“先抱去长公主那儿。”
旺顺明白其中利害,姜姨娘先忍得一时便好,日后总有机会认回小少爷的。
这时,有婆子抱着一女婴上前,旺顺扭过头对她使了个眼色,婆子立刻抱着女婴进了内室,将孩子交给了守在姜宁晚身边的云妈。
裴铎临走前,忍不住回头再望了眼姜宁晚那处,看不真切,令他实在挂念。
强压下心中烦躁,裴铎深吸口气,在走之前,细细叮嘱周遭下人们数句。
旺顺见二爷还迟迟不肯动身离开,遂提醒了句:“二爷,长公主是时候要生了,您该过去了。”
裴铎再沉声叮嘱几句,方才勉强安心离开。
这一夜,
世人皆知裴将军喜获麟儿凤女一对。
长公主为裴将军诞下了府中嫡长子。
第75章 小裴祈
产子后, 姜宁晚身心俱疲,接连半月,都未曾下榻。裴铎日日都来看望她, 姜宁晚却无甚力气同他说话。
入秋了,
秋意渐浓, 院中的银杏,叶儿已染作金黄, 秋风瑟瑟,穿堂过户, 吹得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
两个孩子的满月礼仪式早已办过, 满月礼那日, 高堂上, 红绸满挂, 厅中设下重重锦帐, 绣着百子千孙图。两个孩子身着锦缎新衣, 小脸粉嫩, 双眸灵动,滴溜溜地转。
前来贺喜的宾朋络绎不绝, 达官显贵们高谈阔论,笑声朗朗回荡于厅中, 夫人小姐们则围聚在摇床畔。
裴老太太将早已准备好的金锁银镯, 一一为孩子们戴上,锁上刻着吉祥符文。
满月礼那日的热闹,姜宁晚虽未亲眼看见,但也从云妈口中得知一二。
云妈怀抱着孩子, 轻掀毡帘,走了进来:“姨娘, 您怎么起来了,何不再休息会儿?”
说着,云妈几步上前,将小姐小心地放进摇篮里,而后准备上前搀扶姜宁晚。
“朝意睡了?”姜宁晚问了句。
云妈扭过头,望了眼摇篮里睡得正香的朝意小姐,点了点头。
裴朝意才将将两个多月,生得乖巧可爱,小脸圆润,白里透红,其性极静,甚少哭闹。每常于摇篮中,或安然而卧,小嘴轻抿,或微微睁眼,好奇地打量着周遭世界,眼神懵懂。见有人在她跟前走动,她亦只是眼珠儿轻转,不哭不闹。
姜宁晚方走到摇篮边上,裴铎恰于此时抱着小裴祈大步踏入内室。
裴铎今日心情似是极佳,面上笑意浓浓,他怀中的小裴祈,小胳膊小腿儿轻轻地晃动,憨态可掬,眼瞅着他爹竟直接将他交于一旁的云妈,小裴祈立时哼哼唧唧起来。
云妈心思细腻,不欲打扰二爷与姜姨娘二人单独相处,遂连忙把小少爷亦放入摇篮之中。
方才还哼哼唧唧的裴祈,闻到身侧传来的香香味道,黑眼珠转了转,忍不住凑过去,吧唧一口,亲在了裴朝意的小脸上。
裴朝意被吓醒了。
往日里不喜哭闹的小婴孩,“哇”的声,扯着嗓子痛哭起来。
裴铎正想抱着姜宁晚亲近,冷不丁听见后头传来的哭声,他脸一下子就黑了。
“还不快抱出去。”裴铎扭过头,对着云妈吩咐。
云妈刚准备抱着两个孩子出去,便听见姜宁晚出声阻拦:“别出去。”
裴铎心中不悦,伸手拉住姜宁晚,却被姜宁晚冷瞥了眼。
裴铎只能松手,眼睁睁地看着姜宁晚走过去哄孩子。
裴朝意“呜呜”地哭个不停,小脑袋害怕地直往娘亲怀里拱。
小裴祈骤然手上落了空,圆睁双目,不高兴地直瞪越哭越伤心的裴朝意。
裴铎看不过去了,走过来,大掌“啪”的下,落在小裴祈脑门上。力道其实并不大,不过是做做样子,吓唬吓唬而已。
“才多大个人就知道欺负妹妹了?”
裴铎没好气地捏了捏小裴祈软乎乎的脸。
裴铎又抬起头,望了眼姜宁晚背对着他的身影,走过去,叹了口气:“是你的宝贝儿子惹出的祸事,你怎么还怨到爷头上来了。”
裴铎无奈上前,大手轻轻揽过姜宁晚腰身,目光则落在她怀中的女婴上。
虽说这婴孩跟他无血缘关系,但姜宁晚好似格外喜欢这女娃,爱屋及乌,裴铎也对这孩子渐生了真心实意的疼爱。
裴铎瞧着姜宁晚低头亲着小朝意额头,心中忽地酸起来。她可从未这么含情脉脉地亲过他。这般想着,裴铎的目光又转到自个儿的宝贝儿子身上。姜宁晚这个当娘的,好似也未这么哄过自己儿子。
思及此,裴铎心疼起小裴祈来,俯身,将他抱在了怀里,嘴里还道:“乖儿子,你娘亲偏心,爹爹不偏心,爹爹疼你。”
说着,裴铎低头便要亲宝贝儿子额头。小裴祈被亲了,却不领情,不开心地别过头,圆溜溜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亲娘,和亲娘怀里那个香香软软的小宝宝。
待哄好孩子后,裴铎使了眼色,让云妈将孩子们抱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他跟姜宁晚二人。
裴铎心下怜惜,上前将她轻轻抱进怀里,耳鬓厮磨:“还生爷的气呢?”
“爷不跟你打招呼,便将咱们的儿子置于那个公主那儿,是爷的不对。但爷向你保证,祈儿只会认你这一个亲娘亲,那个公主不过是担个虚名罢了,你无需多心,祈儿只会是咱们的儿子。”
这番话,这段时日,裴铎已经向姜宁晚解释过多次了。
裴铎岔开了话题,大掌抚着姜宁晚的手,笑道:“爷瞧你那般喜欢女娃,不若你我再多生几个。”
裴铎越说越觉得可行,思绪飘飞,光是想想身边多了几个可爱乖巧的小棉袄,裴铎心都软化了,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姜宁晚发顶,闷着声:“宁晚,再给爷生个小女娃吧。”
姜宁晚却不耐烦地推开他。
裴铎也不尴尬,他紧紧抱着姜宁晚,口中喃喃不休:“给爷再生一个,再生一个,好不好?”
言罢,又低头,于姜宁晚面上、细颈间,亲了又亲。
姜宁晚不理他,径直起身,出去寻云妈。
云妈正焦头烂额地抱着哭闹的小朝意,于屋内四处踱步。
听见后头传来脚步响动,云妈急忙扭过头来,见到姜宁晚,恰似见了救星,她当即如释重负:“姨娘,您快过来看看,小姐实在哭闹得厉害,我怎么哄也哄不好。”
姜宁晚从云妈怀中接过小朝意。小朝意抽噎着,泪眼汪汪,白白的脸蛋此刻涨红得厉害。
裴铎跟在姜宁晚后头,他一进来,便目光直扫他儿子。
小裴祈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娘亲那边一动不动。
裴铎被这小子给气笑了。
他径直走上前,问云妈:“是不是小少爷又闹人了。”
云妈点了点头。
这次未等裴铎出声,姜宁晚抱着小朝意,转过了身,她目光落在裴祈身上,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裴铎在一旁,觑着姜宁晚神色,见她真有生气的迹象,裴铎立刻上前,挡在了自家儿子面前,他安慰姜宁晚:“莫生气,让下人把他抱出去便是,你何苦跟他置气。”
随即,裴铎朝云妈使了个眼色,云妈忙不迭抱起小少爷,悄然退了出去。
小朝意似是哭累了,裴祈被抱出去后,她就安静下来,乖巧地窝在娘亲怀里,不多时,沉沉地睡了过去。
姜宁晚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摇篮,在一旁又哄了片刻,方才起身。
转瞬入了深秋,天气愈发冷起来。两个孩子长得愈发快了。
裴铎先前还日日来看两个孩子,后来,来的次数愈发少了,他好似很忙碌,每日有忙不完的公务,经常是十天半个月才能与姜宁晚小聚一会儿。
一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又至盛夏时节。
这一年里,裴党与首辅党争斗愈演愈烈,几近水火不容。恰于两党相争最为激烈之际,幼帝突兀地病倒了。一时间,民间传言纷纷,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皆在谈论此事。有说首辅党于御膳之中暗下毒药,幼帝食后,面如金纸,气息奄奄。亦有人说是裴党心狠手辣,买通了内侍,趁幼帝安寝时,以邪术加害,致使幼帝梦魇连连,终至病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