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阙避开她的视线:“失去视觉后,其他能力会相应增加,所以我需要蒙上眼睛,凭感觉寻找他的脆弱之处,再行攻击。”
他把自己的袖子‘刺啦’一声撕下一条,顺了顺就想往眼睛上绑,被菩兰悠眼疾手快地抽走,震惊道:“这么脏!怎么可以放在眼睛上?”
“……”
少年脸上有片刻空白。
她把莲花灯暂且放下,从自己腰间香囊里翻出一条烟粉色丝帕,菩兰悠叠了几下,搞出一个适合绑在眼睛上的形状,而后不由分说地就往贺兰阙脸上招呼。
药香袭来,她凑的很近,鬓间发丝戳在他脸上,带起颤栗的痒。
她离得很近,贺兰阙想,若她此刻拿出匕首刺入自己心脏,他躲过的几率有多大?
贺兰阙没躲开。
他任由少女垫着脚,把那条丝帕轻柔地敷在自己的眼睛上,她嘴里还在念叨着,“眼睛是很脆弱的部位,你的衣服脏兮兮的,有血又有灰尘,弄到眼睛里了怎么办?”
刀山火海这几年,席地而睡,野草为食,何曾管过脏不脏累不累?更没有人教过他,该怎样爱惜自己。
眼上布料柔软,他说不出更硬的话。
“我是妖怪,我不会死。”憋了半天,贺兰阙反驳。
菩兰悠不赞同的蹙紧眉心,就事论事,“但你会疼,会不舒服。”
仅仅以‘不死’作为标准,生活质量会很低。
在他眼上系好了丝帕,菩兰悠退开一步,弯腰捡起莲花灯,感觉它好像明亮了些,又转头问贺兰阙,“可以走了吗?”
眼睛挡上,视线便落在他唇边,少年轻轻抿着,带起凉薄弧度,菩兰悠想,其实他笑的时候很好看。
怎么不多笑笑?
贺兰阙颔首,而后抬起手臂,掌心向上,法刃自他手中快速转动,刀尖随即指向他们的正南方。
菩兰悠循望过去,那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出来。
身边少年足下轻点,飞瞬而至,让菩兰悠见识了一场暴力拆卸。
贺兰阙目不视物,但对四周环境的感知却更加清晰,他朝着目标快速掠过,身体触碰到纸片胎妖前,法刃狠狠砸了下去。
四周的环境剧烈抖动,他迅捷返回,隔着衣料抓住菩兰悠手腕,带她躲过四溅的毒液。
菩兰悠惊喜道:“你真厉害。”
原地凌空而起,半空之中,贺兰阙抬手摘掉眼前丝帕,少女明媚的笑就充斥在他视野之中。
她很快乐。
菩兰悠拨开被风吹乱的发丝,还不忘了恭维,“你到底是什么变得?懂这么多,不怕热,还能在水里呆着?难道你真身是一条鱼?”
半晌,两人终于触地。
贺兰阙缓缓松开她。
莲花灯散发着柔和微光,通体温润,菩兰悠递给少年,“奥对,谢谢你的灯。”
随着她递过来的动作,她衣袖下滑,露出润白手腕,上面一圈淡淡红色,是贺兰阙方才握的太紧所致。
少年轻轻攥紧手心。
他想,方才也没用力,她怎么这么不禁碰?
菩兰悠未察觉他异样,脸迸露出笑意,还不忘了夸他,“贺兰阙,你真是个好人。”
能在黑暗中拿出一盏灯,一定很不容易吧?
——
两人从魇妖腹中出来时,才发现外面景象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们身处河边一处礁石堆,远处惊涛巨浪足足掀起几十丈,其中散发的浓重黑气让天地失色,月光被彻底盖住,二人立于礁石之上,犹如波涛海面上的一方孤舟,随时会被巨浪吞灭。
半空之上,一个散发着金色光芒的物体在雾气中上下漂浮,在漆黑夜色里显得格外耀眼。
“那是,神器净心灯?!”菩兰悠睁大了眼,生怕自己看错了。
她曾见过古籍,神器净心灯可以涤荡妖气,净化人心。
这么容易就让她找到了?
贺兰阙手中法刃变得躁动起来,他垂眸看向少女因惊愕微张的唇,上面被她染了口脂,很柔和的樱色,散发着点点荧光,他错开视线,盯着空中,声音淡淡,“是么。”
“我们怎么抢过来?”菩兰悠跃跃欲试,恨不得现在就飞上去把那灯拽下来,给贺兰阙好好净一净心。
若他能就此涤清妖力,她的愿望便成可真。
她格外激动雀跃,手臂抬着,遥遥指着天上那盏净心灯,黑夜与怨气丝毫染不上她分毫,整个人还带着淡淡的金光。
少女见他半晌无动作,疑惑偏头,“贺兰阙,你快想办法,怎么才能杀掉魇妖,拿到净心灯?”
贺兰阙再次抬头看向天空,也学着菩兰悠的动作,指着那团浓重的黑雾道:“你看到的,是灯吗?”
菩兰悠一愣。
什么意思?难道不是灯?
她再次蹙眉看向那盏被雾气掩盖的净心灯。
菩兰悠放出灵力探去,她的术法没有攻击性,雾气被她萤蝶破开,露出里面真实景象。
纸片胎妖层层叠叠的一张挤着一张,没对齐的地方或是露出鼻子,或是露出被压扁的脸,密密麻麻的眼睛咕噜噜转动着,菩兰悠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
她骤然收回灵力,那雾气缓缓合上,又是净心灯的模样。
菩兰悠艰涩道:“又是障法。”
第12章 贺兰阙(12)
魇妖擅长设置各种五花八门的障法,贺兰阙所言,便是说明他眼中所见,并非净心灯。
那是什么?
贺兰阙手中放出法刃,弯月形的武器在空中快速转动,残影看起来像一个正圆,映出少年眼底杀意。
“在这等着。”
“等等!”菩兰悠一把拉住他,“小心些,别逞能,打不过了记得要跑啊。”医者本能,菩兰悠向来惜命,可贺兰阙素来进攻不讲究打法,菩兰悠着实担心他把小命交代在这。
少年望着她,一遍遍端详她眼中情绪。
是担心。
死水般的心脏微微跳动,那感觉陌生,妖瞳光芒变亮,似有浅浅的欢喜在他眼中流转,不待菩兰悠去寻,少年便一步踏起,只留下一句,“知道了。”
-
天空中,一条巨大的鱼身用力摆动着,他的身体周围长了一圈触手,每一条触手上又密密麻麻的长着许多吸盘,正微微翕动,流出恶臭难闻的液体。
魇妖终于露出了他的真身。
贺兰阙持刃而立,那魇妖发出桀桀笑声,声音粘腻,“哈哈哈!有趣,你到底是妖还是神?”
他一早便看出,这少年体内有两股力量存在,然而他将气息隐藏的很好,很难让人摸清底细。
贺兰阙盯着魇妖,如今自己妖力还未恢复完全,他思忖与之硬碰硬有几分胜算。
别逞能。
他忽然想起少女交代的话。
少年唇边泛出笑意,握紧手中法刃,而后心情很好地反问,“你觉得呢?”
那魇妖触手上的吸盘缓缓转动,像眼睛一般闭合开启,齐齐对向贺兰阙额间蛇纹,阴测测道:“你已是妖!”
即便他体内仍有神力,但他根骨早已完全化妖。
贺兰阙动作一顿,他下意识目光望向菩兰悠身处的方向。
距离太远,她自是听不清魇妖的话。
“我能看出你体内神力已经所剩无几,此刻你既已成妖,要这神器,并不是为了涤荡妖气吧?”魇妖漂浮在空中,他的话如同般在贺兰阙耳边响起,尤如平地惊雷。“我方才看到了你的执念。”
魇妖幻术,能窥见人内心执念。
“你想借用神器来毁灭这个世界,对不对?”
贺兰阙目光一沉,他似乎歪了歪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正如同菩兰悠能在魇妖的障法中看到净心灯,贺兰阙看到的,也是他的所求。
魇妖的身体抽动,身体周围的触手缓缓向贺兰阙爬过来,与此同时,贺兰阙面前再次出现了方才他看到的景象。
[天地失色,日月无光,尸横万里,满山草木枯败]
这是他心之所求。
血红的场景仿佛真实发生过,那散发出的红光将贺兰阙眼底染成妖冶的艳色,他笑,一张干干净净的脸上带了些孩子的雀跃来,宛如一个寻常少年,“是,这是我的愿望。”
“不如我们彼此合作,岂不是妙事?”那魇妖声音蛊惑,继续道:“这世人的贪欲永远取之不尽,我只不过是从他们身上摘取了他们并不需要的东西,我何错只有?”
“仙宗道貌岸然,对我们妖族赶尽杀绝,我们为何要坐以待毙?你我联手,我定能助你成为这世间最强大的妖主。”
魇妖的鱼身缓缓向贺兰阙靠近,“你意下如何?”
贺兰阙盯着那粘腻的东西缓缓靠近自己,他最近一段时日和菩兰悠呆在一处,身上沾染着她的味道,是一种很清淡的药香。
尸山都爬过了,什么脏物他没沾染过,如今鼻息里充斥着魇妖身上浓重臭味,贺兰阙第一次觉得,这世上味道竟也能分出个好与不好来。
想起那少女不是嫌脏就是嫌臭......贺兰阙缓缓退后一步,漫不经心道:“你看到了我的愿望,看到我想毁了这世界?”
“是。”
“你说你助我成为妖主......”贺兰阙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可从我的执念里看到了?”
魇妖庞大的身体忽然一顿。
“我从来不想成为什么妖主,更对无尽的力量没有兴趣。”贺兰阙声音不耐,眉眼间一道血红额纹如同一只盘踞的蛇般,嘶嘶吐着信子,“我只是想这世上所有人,都去死。”
“当然,也包括你。”
“在这栖霞镇呆了许久吧。”法刃挥起,刀锋裹挟澎拜妖力攻向魇妖,以极快的速度瞬间砍断它一条触手,睫羽之下,双瞳流露出森冷的光,贺兰阙冷然道:
“那今日,我送你走。”
剧痛袭来,魇妖快速向后退去,他的嘶吼声让海浪翻涌,魇妖暴怒道:“不识好歹!”
与此同时,地面之上,一道金线瞬间攀爬到半空中,而后极快地缠绕在贺兰阙手腕上。
贺兰阙一愣,低头看向礁石上的少女。
其实看不清她面上神色,距离太远,除了手腕连着的这条璀璨的金色蝶线,人影像是一个小点,在巨浪中,细微的仿佛马上就要消失不见。
菩兰悠双手向前平展,她闭眼轻声念决,无数萤蝶自她周身慢慢现身,而后萤蝶得到指引般,快速向贺兰阙飞去。
她站在这一方狭小的礁石上,注视着空中那道身影。
-
萤蝶带着温和的灵愈力量轻柔地缠在他手腕上,贺兰阙眨了眨眼,魇妖向他发起攻击的间隙,贺兰阙鬼使神差地拽住一只萤蝶的翅膀。
那精灵使劲振翅,似乎对他不知好歹的行为表示不满,贺兰阙仿佛看到了那个叽叽喳喳的人,他露出一个笑来。
她在保护他。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在脑海,贺兰阙开始进攻,手中法刃变成无数柄弯刀劈向魇妖。
贺兰阙脸上很快被外溢的妖力刮出印记,却在血色露出之前,迅速愈合。
是手腕间,菩兰悠缚上的灵愈术在作用。
那道金色的线,是她为他而放。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是这世间,唯一担心他受伤,在保护他的人。
贺兰阙不想去求证,魇妖释放出可以窥探心底欲望的幻术时,为何菩兰悠明明无欲无求,却在看见神器时刻那样雀跃。
这世间有太多不能追问的秘密,也有许多不能分辨出的结果,贺兰阙不是一个纠结的人。
他只在乎这一刻,这个人,在保护他,就够了。
抬起头时,少年脸上温和神色散的干干净净,杀意尽显。
鱼身虽然看着庞大恐怖,但是相比贺兰阙一人身形灵巧,便显得有些吃亏。
在贺兰阙再次放出法刃挥断魇妖一只触手时,那个庞然大物终于忍不住变成了人形,赫然是方才同行的轩辕巍。
“终于不装了?”贺兰阙眼眸掠过暴戾,招式逐渐狠辣,全然不顾自己是否会受伤,轩辕巍狞笑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忘了,我是妖。”贺兰阙偏头躲过魇妖释放出的粘腻液体,法刃被他握在手里,战意嗡然。
妖族天生对同类的存在敏感,这四洲妖物几乎被追杀殆尽,能称之为大妖的数量极少,是以同类气息并不难发现。
早在河边初见,贺兰阙便敏锐感觉到轩辕巍异样,可那时他自己妖力不稳,未曾看透他的伪装,直到树林再次重逢,贺兰阙才笃定他的异样。
魇境惑人心神,除了菩兰悠有灵愈术护体,即便是贺兰阙也差点被乱心,可轩辕巍自始至终气息稳定。
“你倒是比兰悠师妹聪明。”轩辕巍意味不明。
贺兰阙皱眉,因对方提及菩兰悠时有一丝他厌恶的熟稔。
“你喜欢她?”魇妖似乎看出他的想法,他狰笑着指着贺兰阙,“你一个妖魔,喜欢上了修仙之人?你是不是活腻了?”
贺兰阙闻言,动作微滞。
喜欢她?
倒也不至于。
只是黑暗中走的太久,见到炊烟会停,见到灯火会停,来到平缓之地也会停。
恰如菩兰悠之于他——
如海中之舟,绝境之塔,心上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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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兰悠的视力是真的一般,眼见着方才硕大的魇妖变成一个小小人影,她睁大眼睛也看不清那人到底长什么样,好在她带的法器够多,翻来翻去,竟然真的翻出个有望远功能的水晶片。
她闭着一只眼睛,偏头靠近水晶片,半空中的场面清晰起来。
妖力涌动之地,菩兰悠望向少年。
魇妖正与贺兰阙说些什么,少年瘦削地身影立在穹空之上,身后飞舞的发丝犹如一张在他身后张开的巨网。
似乎是感受到菩兰悠的视线,贺兰阙偏头,望向菩兰悠的方向,他的脸完完整整在水晶片中呈现。
借着水晶片极强的视物力,他们看向彼此。
菩兰悠明明不懂少年眼中情绪,可是却觉得自己的心变成了几根细细琴弦,贺兰阙的视线如有实质,狠狠砸在琴弦之上,荡出余音回响,颤的菩兰悠拿不住手中薄薄水晶片。
菩兰悠迅速放下这忽然如有千钧的水晶,脚步不受控制地后退。
层层叠叠的裙摆如同荡开的涟漪,漾漾飘起,如同那一瞬间心头散开的情绪。
她这是怎么了……
菩兰悠闭眼缓缓轻吸一口气,平复方才那一瞬间的慌乱和心颤,再次拿起水晶片时,未再看向贺兰阙的位置,而是转向魇妖方向——
???
菩兰悠这次直接把水晶扔出半米。
她那轩辕师兄,怎么长出触手,在空中转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