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这般,妇女的气才消了些,她松开手,让姜梨跟上。
“妞妞,娘知道你聪明,但对于女子来说,聪明不能当饭吃啊。”
她的背微驼,手上布满了茧子,看得出来日常经常劳作,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要怪就怪自己的命不好,没投胎到富商的家里,那些小姐们每日有人伺候着,想学什么便学什么。”
“在我们这种苦命的农家里,不干活就没饭吃。”
姜梨一边听着前面的“娘”叨咕着,一边打量着周围。
旁边有一座山,山下是大片的农田,里面的农民们正辛勤地劳作。
跟着她,姜梨来到了一座正冒着袅袅炊烟的农家小屋前。
外面的围墙只有半人高,是用黄泥和碎石堆砌而成的,墙壁满是斑痕,爬满了岁月的痕迹。
一个皮肤被晒得黝黑的中年男人站在院内,他穿着简朴的布衣,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踏进小院。
“找到了。”他平淡地道。
中年女子放下那筐猪草,里面只有半筐草,听到男子的声音,像是找到主心骨般地抱怨道:“死丫头就割了一点点,今日猪都喂不饱,找到她的时候正偷偷在树荫下看书呢。”
“老娘忙得要死,她在那边不知轻重地偷懒耍滑。”
没搞明白现状前,姜梨决定少说话,顺势垂下头。
“娘,我饿!”男童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男人默默地看了怒气冲冲的中年女子一眼,又看了看她,没说什么,只道:“吃饭吧。”
话音刚落,姜梨的肚子也叫了一声。
一股从未感受过的饥饿觉从腹部扩散,饿得胃部泛酸水。
她已经发现这具身体孱弱得可怕,路上无数次尝试使用仙力,但没有感知到分毫。
就好像她真的变成一个凡人了。
既然饿了,就该吃饭。
姜梨随着两人走进了屋内,不光屋外窘困,屋内的状况也好不上多少。
破脚的木桌下面塞了个扁扁的石头才勉强稳定,桌上的大碗几乎都是豁口的,上面摆着粗茶淡饭,米粥里没几粒米,全是清汤寡水。
中间是黑乎乎的咸菜,最引人瞩目的是一碗金灿灿的炒鸡蛋。
虽然饭菜极为简陋,但是散发的香味让姜梨的嘴里开始分泌唾沫,胃的抽搐感越来越强,如果再不吃点什么或许就要晕倒了。
她坐了下来,旁边坐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他气鼓鼓地看向姜梨,见人来齐后,抓起筷子吃饭。
伸向炒鸡蛋的筷子被另一双筷子拦住,继而腰上的肉被用力一捏,细密的疼痛感散开,姜梨错愕地望去。
“死丫头,你今日怎么了?猪草没割完就算了,还和弟弟抢鸡蛋吃。”
娘的目光阴沉沉的,像是要吃人般。
姜梨皱起眉头,霎那间,余光瞥到墙上的倒影,她的影子正在逐渐变大,几乎要占满半面墙。
第28章 入v通知
墙上的背影往四周攀附, 像是要变成熊熊烈火。
姜梨心中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娘,”长久没说话,她喉咙干涩, 筷子巧妙地穿过, 迅速地把鸡蛋夹给了旁边男童, 腼腆地笑了笑, “我看弟弟没吃多少,特意给他夹的。”
背影像是戳破了皮的气球, 蓦地恢复原状。
桌上不再有人说话, 凝滞的气氛重新流动。
......
夜晚姜梨躺在木板床上,体内传来深深的疲倦感,提醒其主人该歇息了,但望着窗外乳白色的月亮,她的精神紧绷, 一点也睡不着。
随着时间的流逝,原主的记忆渐渐出现在了姜梨脑子里。
她叫王翠花。
这里的村民大部分姓王,又是靠山吃山, 因此村落自然而然的就被称为王山村。
在王翠花的印象里, 她从未走出过村子, 只知道爬过山便是镇子, 每当秋收时,村民总会背着农作物翻山越岭地去镇上卖钱。
王翠花是家中的第一个孩子,自幼懂事听话, 沉默寡言,在弟弟未出生时便以瘦小单薄的身体承担起家中的大部分家务, 而弟弟出生后便不仅要做家务,还要照顾他。
这个家庭如王山村大部分家庭一样, 偏爱男孩。
对他们来说,男孩长大后可以成为一个劳动力,并且担负起养老的责任,而女孩则嫁出去便是别人家的人,在不富裕的情况下,仅有的吃食自然都给了男童。
在弟弟未出生前,王翠花也感受过父母的温存,他们会把舍不得吃的东西省给她,但这一切终止弟弟出生的那一刻。
很少情绪外露的爹欣喜地抱着那个小小的婴儿,情不自禁地亲着。
她躲在墙角,像是老鼠般地看着他们。
爹娘也不是对她不好,他们是爱她的,但这份爱在弟弟的相衬下少得可怜。
后来村子里来了个教书先生,村长留下了他,请他给村子里的孩童上课。
很多交不起束脩的孩童会悄悄躲在屋外的墙根处偷听,先生也不管,只会默默地加大声音。
王翠花就是其中一员。
教书先生讲完正课后,很爱讲故事,王翠花时常沉浸在那些玄幻的妖仙之中,一听就忘了时间。
他们拿树枝在地上比划,学着如何写字。
而王翠花也凸显出了不同于常人的聪明,先生说过一遍的字她就会写,讲过的故事也能倒背如流地讲给那些因为干农活而错过听墙角的女孩。
有一次她津津有味地讲给别人听时,被先生发现了。
先生没有责怪她,思索了许久后,私下里开始给她开小灶。
王翠花是买不起书的,手头那些书都是先生给的。
爹娘知道后,虽然不喜,但没有强烈反对,但要求她把家中的活先做完,再去读书。
毕竟家中就两个劳动力,王翠红不干活,就没人做了。
而她年纪尚小,白日干家务,又要去先生那边上课,先生给的书只能在下午看,太阳下山后便看不清字迹了。
她今日看的睡着了,便有了方才那幕。
......
按理说她的仙魂进入凡人之躯,凡人是无法承受,不消片刻便会爆体而亡。
姜梨伸出手,细细的手指挡住月亮,握拳又松开,灵活自如,就宛若两人完全相融,不分彼此。
有那么一瞬,她忽然觉得自己就是王翠花,那些所谓的仙神妖之流,包括“姜梨”都是自己幻想的产物。
恍惚了一息后,姜梨对脑子里的想法感到惊诧,很快就意识到了这里真正的危险。
或许不只是墙上变大的影子,而是迷失自我。
她狠狠地掐了手心一下,皮肉上尖锐的刺痛感让脑子清醒了不少。
先前那些进来的乌羽们或许就在这里,但是他们渐渐地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成为了这里的一员。
*
第二日,王翠花像往常一样去做早饭。
她游刃有余地起火、添柴,没有出一丝差错。
过了会,爹娘走出房门,他们眼中隐隐有血丝,眼下乌黑,似是昨晚没睡好,脾气也愈加火爆起来。
甚至责骂了一向疼爱的弟弟,只因为他不好好吃饭,没吃几口便想出去玩。
王翠红乖乖地埋头吃饭,一句话也没讲,战火也没烧到她头上。
用过早膳,娘挽起袖子,打了个哈欠,面色低沉地道:“记得把水缸里的水填满。”
“好的,娘。”
见女孩十分听话,娘的神色也稍缓许多,看了她片刻,感慨道:“可惜是个女孩。”
她摇摇头走了。
若王翠花是男孩,他们肯定砸锅卖铁也要供她好好读书,日后走出王山村,但可惜是女孩。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养得再好未来也是别人家的,等他们老了待在身边孝顺只有男孩。
爹娘一走后,地上打滚嚎啕大哭的男童止住了哭泣,一溜烟儿地爬起来。
“姐姐,我想玩骑小马。”他趾高气昂地道,细看脸上没有一丝泪痕,可见刚才是“只打雷不下雨”。
往常温顺的姐姐这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留在原地,目光仇恨,稚童般的面容竟有丝扭曲。
金光照在身上,脚下的影子燃烧起来,不断变大,像是一团炽盛的火焰。
那团火焰即将要从地上脱离的瞬间,空气突然静止,一张突然出现的大口吞没了影子化成的火焰。
那张嘴满意地咀嚼着,似是被里面的美味惊艳到,时不时砸吧一下。
男童的怒气渐渐消失,面色苍白,他茫然地站着,身影虚了几息,晃了晃后又凝固起来。
王翠花往外走着,她不知今日怎么了。
平日里若是弟弟要骑小马,她总会停下手上的活,背着他玩。
但刚才她一点也不想理他。
碗筷还没洗,灶台还是乱的,院子里晒的衣服还没收进去......王翠花一边想着,一边走,自己也在纳闷。
她在做什么?
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回去哄弟弟,然后把事情都做完。
可脑子里的想法是一回事,脚下的步伐又是另一回事。
王翠花觉得自己等不来,从早上醒来便满肚疑团,她要去找先生,先生无所不知。
先生的住处在村子的角落,这是村长集全村人一同盖的。
村长说王山村没有读书人,地方偏僻,他们这把年纪也走不出去了,但孩子不一样,不能让后嗣都过这种日子,总要有人走出去。
先生愿意留下来是王山村莫大的荣幸,因此先生的住处盖得很雅致,至少是王山村认为的雅致。
王翠花如往日一般,轻叩三下门,径直走了进去。
先生一如既往地坐在桌边品茶。
他一头墨发如随意地披在腰间,青丝如云,整个人窝在白绒毛毯里,肤色白得像一张惨淡的纸。
见她来了,先生也不见怪,淡淡地点头。
“坐。”
这一个字堵住了王翠花口中的话,她走得有些热了,摸一把汗坐了下来,见桌上摆着凉好的绿茶,看了看先生,在他示意的眼神里拿起一杯一饮而尽。
喝完后,她定神,才发现先生腿上窝着一只兔子。
那只兔子通体雪白,一双眼儿似赤豆红的玛瑙,在他腿上一动不动,甚是乖巧。
之前先生家里有这么一只兔子吗?
王翠花心中划过一丝疑惑,但心中藏着更重要的事,这点奇怪很快被抛之脑后。
“今日怎么来的那么早?”他指尖轻捏,微晃,抿了一口后又放下。
她看得入神,涌起一股纳闷来,寻常看到先生这种谪仙般的姿态,必然是惭愧,但今日不知为何觉得他在拿腔捏调。
王翠花在心中唾弃自己,把这个念头强压下去,摆出十足恭敬的样子。
“先生,徒弟心中有惑。”
“从何谈起?”他把白绒绒的兔子抱到怀里,那兔子竖起耳朵,红眼睛好奇地盯着她。
她咽了咽口水,一时间不知从何讲起,先生倒也没有不耐烦,只是用一双黑眸安静地看着她。
许久后王翠花鼓起勇气道:“先生,今日我一睡醒,心中便有个声音告诉我,此处是假的。”
女孩的皮肤不算白,是健康的小麦色,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营养不良的瘦,此刻眼睛却亮晶晶的,“有没有可能此处是仙人的黄粱一梦?”
兔子长长的耳朵抖了抖,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着。
先生微微一笑,没有直面回答,“调动五感,告诉我你的感受。”
王翠花一愣,继而屏气细细地感受起来,“脚下的泥土是厚实的。”
她踩了踩土地,衣裳也随之抖动,道:“耳边是布料沙沙的摩擦声,嘴里是绿茶的清香,鼻尖的气流是炽热的。”
四周环顾一圈,王翠花一一道:“我看到了墙壁、胡杨树、兔子还有......先生。”
她停顿了片刻,上下打量了整个人窝在绒毯里的男子,面上疑惑,“先生,您不热吗?”
原本目露赞同的先生一下顿住了,连带着怀里的兔子也呆滞了片刻,他咳了咳,很快恢复原样。
“这不重要,”他极快地道,“真亦假,假亦真,真假虚实,是幻象如何?不是幻象又如何?重要的是你目光所及之处看到的东西以及感受的一切。”
王翠花似懂非懂地点头,日头渐渐偏移,暴烈的阳光穿过云层,火辣辣地照在土壤上。
她热得背上起了层薄汗,狐疑地看了看先生,忍不住又问一遍:“先生,您真的不热吗?”
他整个人呈现一种冰肌玉骨之感,但是身上是一条一看就热的毛毯,怀里又抱着兔子,满满的绒毛,看着就热。
......
待王翠花走后,先生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是化为一尊雕像。
手中的白兔子蹦跳着出来,他立在桌上,面色难辨。
“热?”他看了看桌旁无神的男人,整个兔子皮毛开始扩张,慢慢地化为一个没比兔子大多少的白虎。
白虎的身体虚虚实实,他四脚立在桌前,整个虎威风凛凛。
爪一挥,一本书从屋内飞出,书浮在空中,无风翻页,一张张精美的画急速地掠过,最后停留在一页上。
上面画着一个男子,与白虎面前凝滞住的教书先生形神毕肖。
白虎扒着书看,眉间有点烦闷,“这不捏得很像的吗?一看就是文人墨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