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完全出来后,水团松了一口气,开始发力,不断地膨胀。
“嘭”地一声后,他恢复了原样,小手捏了捏了头顶,又捏捏肚子,把自己捏得又大又圆。
床上的女子翻了个身。
他飞到她的脸旁,微弱的蓝光照在面颊上,她浑然不知,陷入香甜的梦乡。
“喂,醒醒。”
水蓝色的小手推挤着牟柔的腮帮子,她被吵得烦了,眼睛没睁开,嘴里嘟嚷着无意义的音节,右手朝着脸拍去。
响亮的一声“啪”打懵了蓝团,也打醒了牟柔自己。
水团被拍扁,变成一张薄薄的纸,继而被那只手拎了起来。
牟柔从床上惊坐起,刚刚还以为是只扰人清梦的蚊子,但掌心的触感告诉她并非如此。
手心底下有一层像是水膜般柔软冰凉的东西。
她用指尖捏着那层膜,举到了眼前,转身对着月光,借明亮的月色仔细端详起来。
女子黑亮的眼瞳上倒映出一个发蓝的“纸”,说是纸也不是纸,它整体通蓝,上面宛如覆着一层流动的水,极富弹性。
蓝纸随着手抖动的幅度轻轻飘扬。
细看,上面还有三条紧闭的黑线,两条在同一条线上,与另一条夹在两个圆圈的上下。
“好奇怪的东西。”牟柔不得其解,开始猛地晃动,蓝纸的身体越拉越长,像是要变成一条蓝丝带。
“停、停、快停下!”
倏然,耳边出现一道男童的叫声,她的动作顿时止住了。
四处张望没发现声音的主人,牟柔用另只手揉了揉眼,以为自己没睡醒,出现了错觉。
她又开始摇晃起来。
“啊,我要吐了!”此时,她才发现声音来自手中的蓝纸上。
一张蓝纸在说话?想到这些天的经历,刚泛起惊讶的牟柔又觉得合理起来。
她不再晃了,把它放在床上。
淡白色的月光下,蓝纸几乎透明,上面的黑线动了动,睁开了,露出一双萎靡不振的眼。
“啊!”蓝纸猛地坐起,靠着床板,十分不雅地对着地面发出呕吐的声音,星星点点的蓝从他小小的嘴里飘出。
蓝团现在除了后悔就是后悔。
他本想在牟柔面前展示自己高大威武的形象,没想到她伸手一拍把自己拍扁了。
见她立刻醒来,自己又被抓住,身子动弹不得的,蓝团寻思着不如先装死,等她睡着再重来一遍。
不然实在有损他英姿焕发的形象。
没想到她开始使劲地摇晃自己,晃得他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这个可恶的凡人。
趴在床边片刻后,蓝团才清醒了些许。
他用手把纸片般的身体卷回去,在不懈的努力下变成一个幽蓝的团。
水团的眼睛虚弱地眨了眨,望向罪魁祸首,威严地道:“牟柔,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份?”
童声清脆,他自以为的威严变成了好笑的假正经。
望着眼前淡蓝色的水团,牟柔一点也不害怕,戳了戳,害得他一时没站稳,滚到了地上。
“可恶。”水团爬了起来,忍不了了,伸出细短的手,决定唤醒她的记忆。
空气凝滞了,外界一切嘈杂的声音几乎消失。
随着源源不断的蓝光流出,牟柔倏地阖上眼,被包围着浮到空中。
气喘吁吁的蓝团扒拉了两下身体,直到抚平身上所有褶皱,直到全身都恢复光滑后,他才坐了下来,目光微妙地看向空中的女子。
那是数万年前,他处于诞生初期,意识模糊,清醒时少,沉睡时多,几乎凭借本能行事。
他身处在又深又黑的水里,享受着磅礴力量的滋养,舒服地伸胳膊伸腿。
忽然,一个人闯进这片不会有人踏足的区域。
水团猛地惊起,从水中飞出,一滴滴水珠从身上掉落。
他眯起眼,本就黑点大的眼睛缩得愈加看不见了。
面前一身黑的少女背着一把巨大的剑,一步步地踏了过来,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若是姜梨在这里,便会发现这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笨笨。
“是你做的吧。”女音偏低,她似是嫌剑重,从背上取下,往地上一插,重磅的剑挥扬起大片尘埃。
水团被扑了一脸的灰,倒也不恼,飞快地钻进水里洗了洗,下一瞬又钻了出来。
“是我做的,”他不是做事不敢当的人,面对她的喝问也没用什么不能承认的,“既然你能来到这里,就说明已经发现真相了。”
“怎么?忠于神的乌羽族发现异常了?”
水团的小眼睛嘲讽地眯得丁点大,手脚愠怒地晃了晃,“你怎么不想想你们的忠诚是真心的还是源自一种恶毒的诅咒呢?”
“姜梨又做错了什么?”少女并不想讨论这些,她并不关心别的,只是愤慨于水团对姜梨的针对。
面对愤怒地挥舞手脚的水团,她面色沉静,缓缓叙述着。
“你利用了我,帮她打开通往凡间的大门,然后你想在凡间杀死她,但是失败了。”
谈论到失败,水团满肚子火地道:“难道我不是为了这个世间?杀死她,如今的神没有力量再去创造一个帮手,一切都能解决了。”
“说是为了世间,不过也是为了自己。作为新生的源核,世间倾覆,你也会死吧。”
笨笨打断了他,她垂下头,头上的帽子滑下,盖住显得眼中的神色含糊不清。
水团一愣,神气十足地道:“没错,所以更证明我才是对的,杀死姜梨有利无弊的事。”
少女什么都没说,周围是窒息的安静。
他固执地盯着身下的水潭,也倔强得一声不吭,甚至还有丝委屈。
虽说也是为了自己,但造福难道不是这世间所有生灵?
知道了真相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来质问他,乌羽族不愧是神的愚仆。
“我要是想揭发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而是想办法去找神。”少女一字一顿地道,嗓音平静,却透露出一丝威胁。
“我对你们之间的因果关系并不感兴趣,对拯救万千生灵也不在意。”
水团抱着胸的手渐渐放下。
他定定地看过去,“你想做什么?”
“我想就此沉睡,醒在姜梨会醒来的时代。”
“绝不可能,”水团一口回绝,“你不带这种命数,而且寿元短暂,我帮不了。”
“生死轮回可是神定下的,我无法改变。”
他手插腰,见她沉默,面上洋洋得意。
“我知道你有别的办法,”少女摘下帽子,露出一双坚定果敢的眼眸,“若不行,我只好去找神了。”
说完,她便要拔起巨剑,转身离开。
“你等等,”水团面上纠结,最后飘到她身边,“或许还有个办法。”
......
万千思绪回笼,望着凡人的牟柔,水团也有些感慨。
怎么会有仙愿意舍去一身仙骨,把命运线和他人缠绕在一起,世代为人。
很快,记忆苏醒的牟柔睁开了眼。
水团飞到了她的面前,不由地生出好奇来,“你不后悔吗?这是你在世间的最后一世。”
在神的偏爱下,虽说万物都有生老病死,连仙族也不例外,但仙族的魂魄历经数次轮回皆是仙族。
笨笨的选择便是脱离仙体,世代成为凡人,终止在碰见姜梨的那一世,此世过后,不再化为有灵之物,而是魂飞魄散,变为尘埃。
两人的脸越过数万年的时光,最后重叠在一起,露出相似的神情。
“不后悔,”似是缅怀,她眨眨眼,“我真的很想她。”
第26章 彼岸花
在一片绿意中, 红衣少女面露犹豫。
“神君。”
这里的空气发潮,耳边隐隐有潮汐的声音,神一如既往地倚靠在树干上, 面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易碎。
显得祂有一种愈发惊心动魄的美。
“好孩子。”祂开口, 碧色的眼眸抬起, 眼中是让人沉沦的漩涡, 它们分分秒秒地运转,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从中穿出, 连接着星命。
姜梨摸了摸胸口发烫的绿坠, 抓着那一抹透明的魂魄,头一次生出疑团来。
“神君为何要我去抓他?”
神微笑着,墨绿色的长发顺着手臂的动作散落开来,覆在上面的绿点也随之飘回空中。
祂什么也没说,指尖只是轻轻一点, 随即一幅幅画面便传入她的脑海。
起初一切是无望的黑,空气中是满满的混沌气体。
无尽的混沌,无序的规则, 散漫地飘着的粒子。
渐渐地, 黑暗中萌生出一个绿点来。
它充满生机, 照亮了周边的暗色。
比起旁边的无神志的气体, 绿点灵活肆意地绕开游走,畅快地在无边的黑暗中遨游。
后来,它学会了吞噬, 绿点变成变大,成为一团绿团, 身上的光也愈加亮眼,每到一处, 便能照亮一片黝暗的深渊。
随着绿团的认知越来越清晰,它有了性格、有了神智甚至有了情绪。
它头一次觉得无聊起来。
它是谁?从何而生?又要到哪里去?
绿团不知道。
这片广袤的空间,怎么走也走不尽,身边只有没有自主意识的混沌气体。
它渴望在三千世界里能碰到同类,渴望交流,于是滋生了一种叫做期望的情绪。
时间是被人为定义的,绿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它只知道在这种无望的等待中,这种期望被逐渐磨灭,那一刻,它知道了什么叫失望。
既然碰不到同类,它决心自己创造。
身边就是现成的材料,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混沌气体。
它用它们创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它把自己捏成了理想的形状,称自己为“神”,从此变成了祂。
祂付出无数心血,用自己的力量组建了一个不会被暗能量吞灭的世界。
神垂爱万物,万物也敬仰着神。
从此,祂可以与其他生灵沟通,而非痛苦地在无际的黑海中试图寻找着同类。
神的世界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规律运转着,这片大地哺育着诸多生灵,同样地,生灵们也回报着它。
直到有一日,神力衰败。
神赋予生灵七情六欲,以往,只感受喜和爱的祂在日益衰朽中感受到了怒、哀、惧。
神坦诚地把这一切呈现在了姜梨面前。
过了好一会,她才从泱泱的感情中脱离出来。
少女仰着头,瓷白的小脸上浮现不解的神色,问道:“神君,宁梦仙域是什么地方?魔族为何会产生?”
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过头,骨节分明的手伸向空中,摸了摸身旁飞旋着的绿点。
它们欣喜地一个个飞来,与祂互动。
不得不说,神自己捏造的躯体是最完美的造物,如果有分毫改变,就会破坏美感。
祂面上的线条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凌厉,柔和的眉眼又中和了这一部分,显得雌雄莫辨。
似是对姜梨的诘问感到不喜,神微拧眉,面上出现的神色倒是让这幅宛若精美艺术品的脸鲜活起来。
“那是我曾经的住处。”
面对自己最满意的造物,神到底还是耐着性子解释,“至于魔族的出现,这是你目前还不能知道的事。”
祂温柔地拒绝着。
姜梨嘴唇蠕动,有很多想问的,但是在那双包容万物的眼眸中,终究没问出口。
她沉默着,指了指身后的魂魄,“所以,神君为何要他?”
“我见过他,他和鬼界的鬼王长得一样。”
她身后是一团无知无觉的透明魂魄,神情无辜,一副懵然不知的样子。
“孩子,他同鬼王是双生子,你可知鬼王的来历?”
神悠扬的声音在这片不算大的空间里产生了回音,回音低缓,层层叠加,最终消散。
“鬼界的鬼差都是生灵身上溢出的点滴魂力形成的,但鬼王并非如此。”
“在创世之初,我创造了鬼界,原本那些神力融入鬼界,本应与鬼界同在,然而不知出了什么差错,神力变成了一朵彼岸花。”
鬼界漫地皆是彼岸花,赤红色的花生生世世地开着,花叶却永不相见。
事实上,表面的一片彼岸花只是最初诞生的那一株彼岸花的蔓延,所有细小的藤丝汇聚在一起最后流向花海深处的是最初那一株。
鬼王的原身便是彼岸花的花瓣,而他的双生兄长便是彼岸花的叶。
神虽然说得晦涩,但祂的意思很明了,如今神力衰败,鬼王承担起运转鬼界的职责,但他的兄长并无职责,因此,祂想收回力量。
姜梨的手指攥紧了衣摆,“神君,可是他已经有自己的神智了。”
魂魄好奇地巴望着两人,一触即神的眼眸便低下头,抓着自己的手玩。
“我知道,”神淡淡的叹息道,目光悲悯,声音仁慈,“也罢,你不愿就不愿吧,把他带回去吧。”
祂并不强求,只是静静地望着姜梨。
姜梨的指尖动了动,最后什么都没做。
空间扭曲,她出现在原处。
吊死鬼战战兢兢地趴在原处,鬼王正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