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衔霜手里拿着信,岁欢忙不迭地凑了过来,搓着小手,有些期待地问她:“娘亲,这是爹爹给我们寄过来的信吗?”
见她点头称是,岁欢顿时眉开眼笑了起来,也伸长了脖子,探着头,想要看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只可惜,她识得的字尚还不多,除却衔霜的名字,和几个过于简单常见的字外,几乎是一个字也看不懂。
看着岁欢嘟起嘴,颇有些苦恼的样子,衔霜笑了笑,心中却忽而又有几分遗憾。
若是她会说话,这时候便能将这封信,念给还不大识字的岁欢听了。
而她现下,也只能将这封信的内容,除去一些提到了霍则衍的部分,比划着大致告诉岁欢。
看着衔霜比划完后,岁欢高高兴兴地问她道:“爹爹在信里面问我们过得好不好,我们是不是也得给爹爹回信呀?”
【对。】衔霜点头应道,【娘亲一会儿就来写,岁欢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岁欢认真地想了想,忽然一拍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翘着嘴对她道:“娘亲,等我一下,我去房里拿个东西就回来!”
她说着,一溜烟就咚咚咚小跑了出去,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幅画,正是她上回在石桌上画的那幅“全家福”。
看着画上的三个小人,衔霜微微抿着唇,岁欢却兴高采烈地把画交给了她,同她道:“娘亲给爹爹回信的时候,把我的这幅画也放进去,*给爹爹一起寄过去!”
衔霜静了须臾,还是点了点头。
岁欢离开后,衔霜找来了纸笔,用笔尖点了墨水,握着笔在信纸上慢慢写道:【徐大哥,展信佳。】
【我与岁欢一切安好,身子安康如常,无需牵挂……】
她写了一些自己与岁欢在宫中的近况,提到了自己教岁欢习字一事,也提到了岁欢近日迷恋上了画小人画。
想起徐文州在那封信末尾的询问,她思虑了良久,方提笔道:【陛下待我极好,予我恩宠,立我为后。】
【我曾心属于陛下,今后亦将长留于宫中,伴于君侧。】末了,她在信纸上写道,【也愿徐大哥能早早觅得良人,携手共度余生。】
她并不想徐文州担心,更不想他为了自己再做些什么,误了终生,便也未曾同他透露自己心下真实想法,只是刻意说了些这样的话,来宽慰他,亦安慰自己。
衔霜看着写就的信,搁下了笔,待墨迹干却后将信纸折起,连同岁欢的那幅画,一并装进了信封里。
第50章
将那封回信交予小成子后,衔霜又借着装病,过了一段勉强称得上是平和安宁的日子。
只是眼看着七月份很快过去,一转眼就又步入了八月,她平静的心中,也逐渐生出了些许忧虑。
如今已至八月,离九月二十二立后大典那日,也只剩下短短一个多月的光景了。
随着天数一日日过去,她心中的那份忧虑也愈发重了起来。
那日她在信中骗了徐文州,她其实,是不愿意留在宫中,不愿意做霍则衍的这个皇后的。
她心里很清楚,一旦她登上了这个位置,今后便要将一辈子,葬送在这深宫之中,再也出不去了。
对于此事,她虽无能为力,却怎么也做不到认命般地妥协与接受。
怎么办?
自己该怎么做,难道还是要继续装病下去,打着养病的幌子,来逃避立后一事吗?
可霍则衍到底也不是个傻子,又怎么会被她轻易就这么糊弄了过去?
她估摸着,霍则衍怕是也知道,自己如今是在故意装病避他,只是不曾戳穿自己罢了。
这条路既是走不通,那又当如何?
再计划一次逃离出宫么?
因着已经有了一次并不成功的逃跑在前,如今她想要故技重施,从霍则衍手中拿到出宫令牌,恐怕比起上回,更是难上加难。
看来此事需得从长计议才是,也万万不能再像上回那般,将珠儿或是其他人牵扯了进来。
衔霜想。
只是八月中旬,还未等她真正敲定下主意,这装了一个月之久的假病,竟变成了真病。
感受着身体传来的那阵熟悉的不适感时,衔霜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是那场让她幼时患上哑疾,又曾在大半年前反复折磨过她数次的旧疾,再度不幸复发了。
先前徐文州带着她和岁欢一同进京,原本便是为了治她这在江南治不好的病。
可不论是江南的郎中,亦或是京中的大夫,都只是说她这病根治不了,早晚都会再次复发。
当时听着大夫说,此病再度复发会有性命之忧时,她虽心中难过惆怅,但也并未太过如临大敌。
那个时候,她也只是想着,这病自她幼年初次患上,到大半年前第二次复发,中间也隔了十来年的光阴。
所以那时她以为,这病再度复发,应当也是会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之后。
再不济,总也还能给她余下好几年的时间,至少让她抚育着岁欢,再长大一些。
可她不曾想,并非几十年或是十几年,甚至都距离上次患病尚且不足一年,这病就再度复发了。
而她真正患病一事,却不知怎的,不过半日就传进了霍则衍的耳里。
霍则衍搁置下手中的事宜,匆匆赶来兰溪苑时,又被衔霜用同先前一般,“养病不宜面圣”的由头挡在了门外。
只是这一回,没有宫人能挡得住他。
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宫人敢真正不要命地拦他。
霍则衍推开门,阔步走进里屋,看着许久不见,如今却面色苍白,软软地倚靠在榻上的衔霜时,心下骤然一紧。
他快步走到她身边,急急地问她道:“衔霜,你现下身子感觉如何?很难受么?”
见霍则衍走了进来,衔霜颦了颦眉。
她此刻没有什么力气,也不想再同他比划着说些什么,只是偏了偏头,别过了视线,不再看他。
看着眼前面无血色的衔霜,霍则衍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拧在了一起,慌乱得厉害。
他来不及再想些什么,只是赶忙命福顺从太医院,请来了齐院使。
但瞧着齐院使为衔霜把脉时,愈发变得凝重的面色,他的心也愈发紧张了起来。
见齐院使捋着胡须,迟迟不语,霍则衍终是按捺不住问他:“齐院使,皇后患的究竟是何病,需得如何医治?”
齐院使却只是看了衔霜一眼,踌躇着开口道:“回陛下,皇后娘娘这,她这……”
“好。”看出他似是有话难言,霍则衍对他道,“你且随朕出来说便是。”
走出衔霜的寝屋后,看着仍是犹犹豫豫不敢出声的齐院使,霍则衍率先开了口:“齐院使,皇后的病,朕要听真话。”
齐院使迟疑着,忽而提着袍服跪了下来,俯身道:“陛下,还望陛下,恕微臣愚钝无能。”
霍则衍的心也随着他的这句话,遽然沉了下去。
“她的病,可是很严重么?”他问道。
见齐院使颔首,霍则衍不觉间猛然攥紧了手,又急切地追问他:“那依你所见,需当如何医治为好?”
齐院使却只是将身子俯得更低,磕头请罪道:“陛下,求陛下恕罪,微臣医术不精,尚治不了皇后娘娘的病。”
“微臣所能做的,也只是为皇后娘娘开几服药,尽量试着看能不能再多延缓上几个月。”他道,“但即便再怎么延缓,恐怕,恐怕也……”
齐院使说着又停了下来,似是不敢再继续往下说下去。
“说下去!”霍则衍沉声道,“朕不会治你的罪,但朕说过,朕要听实话。”
闻言,齐院使终是垂首开了口:“回陛下,皇后娘娘这病,不论再怎么用药延缓,只怕,只怕也熬不过今年冬日了……”
……
衔霜倚在榻上,阖着眼等了许久,才听见房门被人轻轻地推开。
她缓缓地睁开眼,望向走进来的那人,比划着问他道:【适才齐院使同陛下,都说了些什么?】
其实就算是不问,她心中大致也能猜到,会是些什么。
左不过同先前的那些大夫们一样,说她这病治不了,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
这样的话语她其实已经听到过太多次,早就有心理准备了,适才他们说话,原也不必回避她的。
不过齐院使毕竟是宫中的太医,又是太医院之首,医术高明,与寻常的大夫自是不同。
说不准自己的病在他看来,就会有不一样的见解呢?
她到底还是想要好好活着的,对此不免也抱有了几分希望。
霍则衍稳了稳心绪,让自己看起来尽量神色如常,对她道:“齐院使同朕说了,你这算不上是什么重病。”
“他为你开了几服药,朕已经让珠儿去太医院取了。”他轻声道,“待你服下那些药,身子很快便会无碍的。”
听这话说的同自己将才所想的有所出入,也和从前那些大夫们所言迥然不同,衔霜心中不禁有些意外。
想起方才齐院使凝重的神情,她觉得,事情不会像霍则衍所言这般简单,带着几分怀疑问他道:【当真只是如此?】
“朕又怎会骗你?”霍则衍看着她,勉强牵了牵唇角,同她道,“而齐院使在太医院多年,医术精湛,亦是不会诊错。”
“衔霜,你现下不宜忧虑过重,也不必担心这些,只管安心养病便是。”他温声道。
听着霍则衍的话语,衔霜心中却并不大相信。
她知道,自己从他口中估计是问不出什么,也不欲再与他多言,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衔霜也很快就确认了下来,霍则衍那日果然未同自己说真话。
因为自那日以后,几乎每日都会有大夫进宫,自称是何处的名医,奉旨前来为她诊脉。
把脉过后,那些大夫虽也未在她面前过多明言,但看着他们那一张张沉凝的面色,她也不难猜出些什么。
因着早已清楚自己的病根本就治不好,她便也渐渐有些麻木了,看着那些数不尽的民间大夫,她反倒还觉得有几分想笑。
霍则衍还真是拿她当傻子在哄。
一面说着她的病并无大碍,一面却又兴师动众地请来了这么多大夫为她诊病,竟也不觉得有什么自相矛盾之处。
好在这么过了二十来日,在兰溪苑的门槛险些就要被那些来自民间的名医踏破后,霍则衍许是将能找的名医都找尽了,又许是也对此死了心,就此慢慢消停了下来。
只是这二十来日里,衔霜的身子亦是在每况愈下,在服用了那些各式各样的药材后,仍是不见有半分好转,反倒愈发严重了起来。
她心里也很是清楚,自己这病,原本就是药石无医,服用药物最多也只能再稍微延缓些时日,或是略微缓轻些痛苦。
但这于她而言,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无甚用处。
整日里喝着那些怎么也喝不尽的苦药,她只觉得,自己如今连嘴巴都是泛苦的,后来一看到珠儿端来的沉甸甸的药碗,更是止不住地头皮发麻。
左右也是无用,再怎么延缓时日,看样子自己也终是熬不过这一回了,喝下这样苦的药,反倒还给自己平添了痛苦。
衔霜心中这样想着,便也每每在珠儿端着药碗走进来时,称说这药太烫,放置少顷再服下,而趁珠儿走了或是不备时,再偷偷地倒了这碗药。
只是她这样做了也才不过屈指可数的几次,连珠儿看起来都尚未察觉,竟是不知怎地,却被霍则衍给发现了。
第51章
那日衔霜静卧于榻上,听见门被人轻轻推开的声音时,勉强支撑着从榻上坐起了身。
只不过这一回端着药碗走进来的人,不是珠儿,而是霍则衍。
她看见他走进来时,立刻便别过了头。
霍则衍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却只是一声不响地端着手中的瓷碗,提步朝她走了过去。
他知道,衔霜如今并不想看见自己,也担心自己的出现会引起她情绪起伏,心情不快,更加不利于养病。
是以这些时日以来,他每每也只敢趁着她沉睡时,悄悄地进来看上一眼,待上一炷香的时间,却始终不敢再在她清醒之时,轻易出现在她面前。
只是在知晓了她一连几日都偷偷倒药后,霍则衍终是有些坐不住了。
他将另一只手上端着的一小盘糕点,放置在了榻旁的案台上,紧接着在榻边坐了下来,将药碗端给了她,温声对她道:“衔霜,喝药。”
衔霜看着端到了自己眼前的那碗暗沉色的药,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比划着对他道:【陛下先将药放在那儿吧,我一会儿就喝。】
“这药已经不烫了。”似是猜到了她要用什么做借口,霍则衍同她道,“是朕放了片时方端过来的。”
见她蹙了蹙眉,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他又指了指案上的糕点,放柔了声音哄她道:“朕知你怕苦,特命膳房做了些桂花糕送来,待你喝完了这药,再尝尝这些桂花糕去去苦气,可好?”
衔霜看了一眼案上瞧起来很是软糯可口的桂花糕,却提不起来半分胃口,只是有些想笑。
霍则衍先前拿着她当傻子在哄,现下又把她当成了小孩子在哄。
【没有用的。】她只是摇了摇头,对他道。
“什么?”霍则衍一时未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轻声问她。
衔霜抬头看向了他,索性也就将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左右我这病也治不了,或许也没多少日子了,整日里再折腾着喝这些药,又有何用?】
看着她的比划,霍则衍面色一白,双手也微微有些发抖,端着的药也险些就泼洒了出来。
他敛了敛神色,随即道:“谁同你说这病治不了了?这样的胡言乱语,你都是从何处听来的?”
“朕不是同你说过么,你这根本算不上是什么重病,怎么可能会治不好?衔霜,你别想太多……”
听着霍则衍的话语,衔霜轻轻地笑了笑,他竟还真的把她当成傻子了。
见他还要继续说下去,她索性打断了他的声音,同他道:【如今都已经这样了,陛下难道,还要继续在这事上瞒着我吗?】
【也难为陛下费尽心思地瞒了我这样久,只是我早便知道了。】她道,【我这病乃是旧疾复发,药石无医,根本就治不好的。】
“不!”霍则衍猛然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几分激动,和些许不易察觉的恐慌,“能治好,一定能治好的!”
看着她苍白的面色,他紧紧攥着药碗,声音有些颤抖地同她道:“衔霜,你相信朕,朕绝不会让你有事的。”
【陛下是天子,一句话便可生杀予夺。】她摇着头,缓缓道,【只是在此之外,疾病寿命亦有定数,强求不来,陛下亦决定不了。】
【我的病如今算起来,已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