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怕。】衔霜摇了摇头,抬目望向了他,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奴婢说过,会追随公子,无论生死。】
“好。”霍则衍勾了勾唇,看起来对她的答复还算是满意。
【只是公子,三小姐她……】衔霜想起了什么,同他比划道。
宣平侯府的三小姐霍疏月,本早已与先太子梁珩定下了婚约,但后来,东宫自戕,霍家落难,这位霍三小姐却被登上帝位的六皇子梁强行召入了宫中,是为淑妃。
此事一出,京中上下皆是哗然一片,衔霜心中亦是为自家的三小姐受辱而忿忿不平。
但眼下霍则衍既决意要反,霍疏月身为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又身为梁的淑妃,只怕是会进退两难。
霍则衍自然知晓衔霜眼下提及此事是何用意,他不紧不慢道:“疏月永远是霍家的女儿,是我的妹妹,我自不会让她有任何闪失。”
衔霜对此安下了心,又问他:【那公子准备何时动身?】
她清楚,他们商议此事已有将近一月,想来应也快了。
“明日。”他简明扼要地告诉她。
见她面色愕然,他又补充道:“此事宜早不宜迟,不能再拖下去,否则人心会倦怠的。”
她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问他道:【那奴婢明日也同公子一起前往京城?】
“你便不必了。”霍则衍摇头,“你放心,若我事成,会派人前来接你回京。”
衔霜顺从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她知道,即便自己跟着霍则衍一同前往,恐怕也不能为他分担些什么,反倒会给他添乱,不如就留在客栈,等候他的消息。
但真的等到他离开了,她才发觉这个决定于自己而言有多么煎熬。
冬去春来,一转眼,便已是二月初春,她却仍旧连一点他的消息都没有。
从巽州坐马车到京城需要时间,与梁、霍则桓等人抗衡需要时间,从京中传递消息回巽州的小镇亦需要时间……
这些她都明白,但她还是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急切。
那日的末了,霍则衍只同她说了前半句,却未告诉她,若是他败了,又当如何。
她不敢去细想若是败了会怎么样,但也做好了面对这个结果的准备。
若是败了,她便陪他一起赴死。
左右无论生死,她都会陪着他,就像她说的那样。
她想。
又过了两日,在客栈的客堂用午膳时,衔霜隐约听见有人在谈论京中的事情。
他们说,京城已然变了天,那个失踪已久的霍家世子竟然带人杀了回来,从阶下囚摇身一变,成了新帝,当真是不可思议。
后来他们在说什么,衔霜听不清了,因为她在听见霍则衍胜了的时候,便激动得险些落了泪。
太好了,他胜了。
她心中不是没有疑问,为什么京中的消息已然传到了巽州,他的人却还没有来这里接她。
但她信他,他既说过这样的话,就一定会接她回京城,只是眼下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对的。
又两日后,衔霜终是等到了京中的来人。
“是衔霜姑娘吗?”一个陌生的侍从叩开了她的房门,询问她道。
她看着侍从身后跟着的乌压压一群人,有些害怕地点了点头。
那侍从闻此,立时俯身同她行了一个礼:“奴才福顺,奉陛下之命前来接姑娘回京。”
衔霜吓了一跳,她自己也只是个奴婢,长这么大都从未有人行过如此大礼,忙不迭地同他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
“陛下初即位,近来实是忙得厉害,这才耽搁了来接姑娘的事情,还望姑娘莫要误会。”福顺同她解释道。
她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一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
“既如此,姑娘稍微整理一下要带走的行李,准备同奴才等人回京吧。”福顺说着,又补充道,“不过宫中什么都有,姑娘挑着些带便是。”
其实衔霜哪里还有什么行李,之前带的那些物件大多都已经被当掉了,现下除却夏婆婆留给她的那块玉佩外,便也只余下两件换洗衣物了。
见衔霜不过少时便收拾好了行囊,福顺不由得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一个姑娘家,要带走的东西竟只有这么一点。
他吩咐身后的小侍从去接衔霜手里的行囊,但见她坚持要自己背着,便也只好罢了。
回京的马车里,衔霜一直比划着问福顺各种各样的问题。
福顺虽不能完全看明白她的比划,但好在机敏,知道她都想问些什么。
从福顺的口中,衔霜也大致清楚了京中这些时日都发生了些什么。
大祁承明二年二月初,霍则衍夺位称帝,改国号为晟,年号宣昭。
前朝承明帝梁死于乱军刀下。
今上之妹,前淑妃霍疏月受封长公主,封号淑惠。
……
福顺说,霍则衍初登帝位,政务冗杂繁多。
除却登位的一应繁琐事宜外,还忙着清除前朝余孽,封赏有功之臣,更是费了不少心力,为前朝的废太子梁珩,及宣平侯府霍家平反昭雪。
衔霜安静地听福顺叙说着,一面为霍则衍的大仇得报而感到宽慰,一面却又心疼着他这段时日的辛苦劳累。
待到福顺说完,她忙比划着问他,霍则衍近来身子可还安好。
她比划了好几回,福顺才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告诉她:“陛下一切都好,虽然陛下政务繁忙,但心中可是一直记挂着姑娘您呢,若是在宫中见到了您啊,定然舒心。”
听着福顺的话,衔霜不自觉地扬了扬唇。
虽知晓他说的只不过是些客套话,但她想着自己很快就能够回到京城,见到霍则衍,仍是掩饰不住地高兴。
坐了一日多的马车,衔霜的腿间已然有些麻了,她揉了揉酸痛的腿,听见福顺说“快到了”,登时便来了精神。
她轻轻地拉开了车帘,看着一座座映入眼帘的华美宫殿,心中止不住地惊诧。
这是她
第1回 进宫,在此之前,她去过最大的地方,便是宣平侯府。
昔日侯府府邸的富丽与气派已足够令她震慑,可又怎能同皇宫相媲美?
玉楼金阁,雕梁画栋,令她有些目眩神夺,也不知霍则衍现下居住的宫殿,会是这其中的哪一座?
衔霜看着看着,便合上了车帘。
现下时局已定,她亦被霍则衍接入了宫中,可不知为何,她心中却隐隐有一股畏惧和不安。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与这座金碧辉映的皇城有些格格不入。
正胡思乱想着,衔霜听见福顺出声提醒自己:“衔霜姑娘,已经到了!”
她回过神,跟着福顺一同下了马车。
“衔霜姑娘,这兰溪苑,便是陛下给您安排的住处。”福顺指了指眼前,对她道。
她听着福顺的话,看着眼前的庭院,又抬头看了一眼牌匾上写着的她看不懂的三个字,心中满是不解。
先前不是还说要带她去见霍则衍吗?怎么带她来这里了?
她压下了满腹的困惑,看着福顺招手唤来了一个宫女装扮的小姑娘,对自己道:“衔霜姑娘,这是宫女珠儿,是陛下吩咐调来今后伺候您的,您看看可还满意?”
衔霜愣了愣,才明白过来福顺的意思,赶忙朝他摇了摇头,同他表示,自己不需要人来服侍。
福顺却领会错了她的意思,“陛下说了,姑娘若是不满意,便再挑其他人过来伺候。”
那个叫珠儿的小宫女闻言,却是急得快要哭出来了,朝她跪了下来,求道:“求姑娘留下奴婢,奴婢今后会好好服侍姑娘,定叫姑娘满意。”
衔霜再度被人行大礼,依旧同先前一般手足无措,慌忙地要扶珠儿起身。
可珠儿不见她答应,仍要跪在地上求她,无奈之下,她只好同福顺点了点头,答应下来了此事。
福顺走后,衔霜跟着珠儿走进了兰溪苑。
她背着行囊站在门前,看着屋内的景象,迈出的步子却有些犹豫不决。
“姑娘怎的不进来?”
珠儿见衔霜停步在门口,以为她是对这新住处不甚满意,同她解释道:“咱们兰溪苑虽算不上大,但奴婢精心布置过,里头也是一应俱全,姑娘进来瞧瞧,保准会喜欢的。”
衔霜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怎么可能会嫌弃兰溪苑小,这儿比起她过去在宣平侯府住的房间,已经不知道大了多少倍。
室内宽绰明亮,精巧富丽,里头更是放置着不少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的摆件点缀,这样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她自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是,这样好的地方,又怎么会是她一个出身低微的婢女能住得起的?
第7章
衔霜越想越觉得不对,便比划着问珠儿:【福顺公公会不会弄错了我的住处?这里当真是给我住的地方吗?】
珠儿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姑娘想什么呢,这兰溪苑可是陛下亲自为您安排的住处。”
听着珠儿再三同自己保证,住处没有安排错,衔霜才微微安下心,但往里迈进的步子依旧带了些许局促,她不想让自己鞋子上沾染的尘灰,弄脏了这地上铺陈着的柔软地毯。
她刚在里屋坐下,珠儿便端了热气腾腾的吃食过来,温声问她:“奴婢估摸着姑娘风尘仆仆回京,定然饿了,吩咐小厨房提前备好了桂圆仙米羹,适才拿去温过了,姑娘现下可要用些?”
衔霜肚子现下的确饿了,便也没有推辞,只是心怀感谢地同珠儿比划:【好,多谢珠儿姑娘了。】
“姑娘直接唤奴婢名字就好。”珠儿笑笑,“奴婢伺候您本就是分内之事,您又何须客气?”
见珠儿同自己的沟通毫无障碍,衔霜反倒有些意外,她喝了几口羹汤又放下,比划着问她:【你能看得懂我在比划什么?】
“奴婢家中有个弟弟,也是不便言语,奴婢打小同他交流惯了,便也大致能猜出您的意思。”珠儿点点头,同她道,“陛下也正是看中了奴婢这一处,才遣了奴婢来兰溪苑伺候您呢。”
衔霜听着她的话,有些讶然于霍则衍的细心,心中虽感动,但仍是摇摇头:【珠儿,其实我也同你一样,只是个婢女,不需要人来伺候的。】
“姑娘同奴婢怎么会一样呢?”珠儿的面色很是诧异,“奴婢听闻,陛下受难之时,姑娘不离不弃,一路相随,如今陛下将您接进了宫中,自然是要……”
见珠儿说着又噤了声,衔霜忍不住问她:【是要什么?】
禁不住衔霜催促,珠儿犹豫了一下,小声地告诉她:“是奴婢斗胆猜测,陛下接您进宫,又给您赐居兰溪苑,是有意封您为妃。”
闻此,衔霜的心动了一下,不过下一瞬,她便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不可能。】
【珠儿,你应当是误会了。】她比划着,【陛下对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霍则衍对自己是什么想法,她不是不知道。
在巽州与他一同度过了那段时日后,她心中也愈来愈清楚,霍则衍这样心性高傲的人,是不会喜欢她这样一个低微的哑女的。
他派人接自己入宫,也只是为了兑现那个承诺,算是回报自己那段时日对他的跟随和照顾。
珠儿还想说些什么,但见衔霜神色怅然,也不敢再妄自揣测圣上的心意,只应了一声“是”。
看着衔霜安静地喝完羹汤后,她才再度开口:“姑娘可还有什么吩咐吗?若无事的话,奴婢就先退下了。”
衔霜想了一下,认真地问珠儿:【我能去拜见一下陛下吗?】
自那日巽州客栈一别后,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霍则衍,虽已在旁人口中听闻他安好,但她仍想去看看他。
只有亲眼看见了他,她的心才能彻底安定下来。
谁知听了她这话,珠儿看起来却有些为难:“姑娘是说,现在吗?”
衔霜点点头,又问她:【不可以吗?】
“姑娘,现下时辰毕竟有些晚了,若是这时候过去,怕是有些不妥当……”珠儿劝她道,“姑娘坐了许久的马车,今日想必也累了,不若等陛下明日下了早朝,姑娘再前去拜见。”
衔霜看着窗外已然暗了下来的天色,觉得珠儿的话不无道理,她如今既住在宫里头,日后应当也有的是见霍则衍的机会,不差这一日。
因着白日舟车劳顿的缘故,衔霜这一晚躺在舒适温暖的榻上,睡得分外安稳。
惦记着珠儿昨晚说过的话,她次日清晨一睁开眼,便想着要去见霍则衍的事情。
早膳过后,她便急着问珠儿:【陛下现在可下朝了吗?】
珠儿算了算时辰,点了点头,她看着衔霜今日的着装,声音惊诧道:“姑娘是准备,穿着这身衣裳去拜见陛下吗?”
衔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这是她自己带进宫的衣裳,亦是她一早就穿惯了的,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处。
“姑娘,这是尚衣局前几日送来的衣料。”珠儿说着,从箱柜里找出了几件做工精美的锦缎衣裙,“您不若从中挑一件喜欢的,再穿着去明和殿拜见陛下。”
见衔霜似是要推拒,她又劝道:“姑娘本就生得好看,若是再穿戴得漂亮些,定能锦上添花。”
禁不住珠儿好说歹说,衔霜从几件锦袍里,挑了一件稍微素净些的穿上,又被珠儿扶到铜镜前坐下,任其为自己细细地梳妆了一番。
约莫一炷香后,总算是梳妆完毕。
望着铜镜中肌肤胜雪的柔美女子,珠儿不觉间愣了神,好半晌才发出了一声惊叹:“我们姑娘当真是天仙下凡呢,陛下一会儿见了您,也一定会移不开眼的。”
衔霜被珠儿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抚了抚自己的面颊,看着铜镜映照着的i丽面容,仍感觉有些不太真实。
她过去不曾在穿戴装扮上花过太多心思,故也不曾知晓,自己梳妆过后竟会是这个样子。
美丽却陌生,她都近乎有些快不认识自己了。
走去明和殿的路上,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衔霜总觉得有宫人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自己,这使得她浑身上下都有些不大自在。
“他们都在夸姑娘貌美呢。”珠儿附在她耳边,小声道。
她对珠儿笑了笑,迈出的步子却更不自然了。
这座皇城远比她昨日坐在马车里看到的还要大,大得她从兰溪苑走到霍则衍所居住的明和殿,竟要生生走上小半个时辰。
可等到好不容易走到了明和殿,两人却被守门的侍卫用剑鞘拦在了殿外。
衔霜不便言语,珠儿忙帮着她同侍卫自报家门:“这位是兰溪苑的衔霜姑娘,前来拜见陛下,还请大人帮我们前去通传。”
侍卫听着珠儿的介绍,面上的神色却未有半分松动,“陛下忙于政务,特地交代了眼下不见任何人,二位姑娘还是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