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她看着那个自称是她“父亲”的男人不停地给娘亲夹菜,嘴也忍不住撇了又撇。
哼,就知道献殷勤,娘亲才不会搭理他呢。
岁欢在心中很是不屑地想着。
她对那人不停地同自己娘亲献殷勤的举动,实在是看不惯极了。
眼不见为净,她干脆埋下了头,开始专心致志地吃着自己碗里的米饭。
听见娘亲开口对那人说“别再往我碗里夹菜了”时,岁欢按捺不住暗自得意了起来。
她就知道!
娘亲肯定也和自己一样,对那个人不断献殷勤的举动反感极了!
可她还没高兴多久,就听见娘亲又同那人道:“你身子才将好,应当自己多吃些才是。”
怎么回事?
这和她刚刚想的,怎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呢?
岁欢想着,心里头也不解极了,忍不住拿余光偷偷地瞥向了坐在自己身旁的娘亲。
看着娘亲竟弯着唇畔,朝着那人笑时,她不由得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要知道,平常娘亲可是只有对着自己的时候,才会笑得这样温柔。
那个人那么讨厌,凭什么如今在娘亲面前,还可以享有和自己一样的待遇!
肯定是他给娘亲下什么迷魂汤了!
岁欢再次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碗里的饭,却仍是有些愤愤不平,也在心里把那个和自己抢娘亲的人骂了个遍。
那人却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在心里骂他,居然还有些讨好地往自己碗里也夹了一筷子菜。
“岁欢,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只顾着吃饭,也当多吃些菜。”
听着那人同自己说话的声音,看着自己碗里多出来的菜,岁欢不由得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她又很快站了起来,将他夹给自己的菜又给重新夹了回去。
哼,讨好娘亲就算了,还想连着她也一起讨好?
门都没有!
看着岁欢的这个举动,衔霜蹙了蹙眉,也开口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可她就同压根未听见似的,只一心一意埋着头,更加大口大口地扒起了米饭。
将碗里的米饭都扒了个干净时,她才动了动鼓鼓的腮帮子,抬起了头,含糊不清地问衔霜道:“娘亲,我们什么时候走呀?”
听着岁欢的问话,霍则衍的心立时便紧绷了起来,也下意识地望向了衔霜。
而衔霜亦是不曾想到,岁欢会当着霍则衍的面,忽然同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
她手中握着的筷子顿了顿,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
毕竟自己先前带着岁欢回宫前,也确实曾同她说过,只不过是回来看看而已,她们不会在这里久留下去,很快便会离开。
她静默了下来,开始在心中思忖着,该怎么同岁欢解释这一点。
岁欢见她没有说话,只以为她是没听清,将嘴里的饭咽了下去后,又重复着问了一遍那个问题。
问完后,还嘟起了嘴,同她撒娇道:“娘亲,我还有好多东西,都还在原来的客栈里呢。”
听着这句话,衔霜也想了起来――
先前因着以为不会在宫中久留,便也未将客栈里的行李尽数带走,她和岁欢,的确还有不少东西,存放在原先的客房里头。
其中便也包括,那个承载了太多秘密心事的红木匣子。
这回还不等衔霜说话,霍则衍便先开了口,对岁欢道:“明日,明日我便会让人过去,将你们的行李都送回来。”
岁欢瞪起了大大的眼睛,很是不满地朝他道:“我是在问娘亲,是在跟娘亲说话,又没有跟你说话!”
担心岁欢会同霍则衍吵起来,衔霜拉过了她,也终于出了声,慢慢同她道:“岁欢,你听娘亲和你说……”
“我们不走了。”她说着,又看向了霍则衍,认真地对岁欢道,“今后娘亲和你,还有父亲,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
衔霜的这句话,无疑给霍则衍吃了一剂定心丸,让他适才紧紧绷着的心,稍稍松了下来。
但岁欢却并不像他那么高兴,只是撅着嘴巴,提醒衔霜道:“娘亲答应过我,要陪我看上元灯会的!”
“但这个人,他不准我们出去!”
她指了指霍则衍,很显然还在记上一回,她没能和衔霜出宫看成乞巧灯会的仇。
“娘亲,我们若是再不走的话,连几日后的上元灯会,也恐怕都要赶不上了!”
上元灯会?
在宫中待了已有十日,听着岁欢的话语,衔霜这才记起,再过三日,便是上元节了。
她还记得,先前听着客栈的掌柜说,今年因着宫中的贵人出了事,也未必还能办得成往年的上元灯会。
只不过,如今霍则衍的身子也已然康愈了……
衔霜想着,听见身边的人忽而出了声,轻声问自己道:“衔霜,你想去看上元灯会么?”
她怔了须臾,而后又点了点头。
霍则衍看着她,又迟疑着轻声道:“那……上元节那晚,我和你,还有岁欢,我们一起出宫去看,你……愿意么?”
许是回想起了上回七夕,未看成的河上花灯,未放成的那场烟花,他心中仍是有些担心,自己的这个提议,衔霜会不愿意。
但好在这一回,她并未再犹豫,只是含笑颔首,应了一声“好”。
她同霍则衍相视了少顷,又将目光落在了嘴边还高高撅着的岁欢身上,问她道:“岁欢,你觉得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毕竟总算能去看让她心心念念了好久的上元灯会了。
岁欢想。
只是,她和娘亲两个人去就够了,为什么还要和那个人一起啊!
她不想带上那个人一起!
但看着自家娘亲面上的温柔笑意,她也只是点了点头,将这句话给咽回了肚子里。
晚膳后,天色一点一点地黑尽,岁欢也有些犯困,回到了自己房中。
看着再度安静下来,又只余下自己和霍则衍两个人的屋室,衔霜抿了一口温水,思虑着应当说些什么,来打破屋内这片忽如其来的沉默。
她将将放下手中的杯盏,屋外却忽而隔着门,传来了福顺恭敬的声音:
“陛下今晚,可要歇在兰溪苑?”
第79章
时辰已经并不早了,衔霜早便从窗外如墨的夜色中,意识到了这一点。
看着迟迟未有离去意思的霍则衍,她也想到过,他今晚,是不是打算留宿在自己这里。
但现下听着福顺的问话,她的脸颊还是不自觉地有些发热,也偏过了头,下意识地看向了坐在自己身侧的那个人。
他也正看着自己,目光中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也带着些询问,似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
然而,同他视线交错不过几瞬,衔霜就极为刻意地移开了目光。
她垂下了眸,又重新端起了刚刚搁在案上的杯盏,自顾自地喝了几口温水,像是并不曾留意到他眸中显而易见的征询一般。
虽低垂着眼帘,但她也不难感觉到,那人仍看着自己。
那道落在自己身上,不曾移动过的目光,让衔霜觉得不自在极了。
霍则衍一直盯着她看做什么?
福顺适才问的人分明是他,又不是她!
他就这样把问题抛给她,算什么意思?
而且,他不是皇帝么,想不想留下,要不要留下,自己定下便是,难道他连这样的决定都做不了么
她捏着手中的杯盏,在心中默默想着。
在诡异地安静了许久后,屋外又再度响起了福顺的声音:“是,奴才明白了。”
“那奴才,就先退下了。”
不是,里头这明明都没人说话,他怎么就明白了?
衔霜暗自想着,又将杯盏举至了唇边,却发现手中的杯盏不知何时,竟已经空了。
随着屋外脚步声的渐渐走远,本就安静的屋内也愈发寂静了起来。
她的面庞也在这片悄无声息的静谧中,一点一点地,愈发红了起来。
说起来,她和霍则衍两个人之间,也确实已经有很久很久不曾再……
脑海中不知不觉浮现出的从前的那些种种细节,让她的耳垂亦跟着有些发烫,也让她赶忙止住了继续回想。
不过,霍则衍的身子既已然康愈得差不多了,那今晚……应当是可以的吧?
衔霜想着,也悄悄地用余光,望向了那个人。
见他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她也不觉间捏紧了手中的杯盏。
是现下就要开始吗?
这样的忽然,也不先说几句话铺垫一下,就这么直接开始吗?
那,那她一会应当说些什么?
她正胡思乱想着,霍则衍却忽而出了声,比她更先一步打破了屋内这片静默。
“衔霜,你早些歇息。”他轻声对她道,“我今晚,去偏殿睡就好。”
闻言,衔霜险些没拿稳手中的杯盏,若是里头还盛着水的话,这时候也一定会泼洒出来。
她放下了杯盏,也抬目看向了他,好半晌后,才从牙缝中勉强挤出了一句:“……随便你。”
听着这句话,看着她的面色,霍则衍犹豫了须臾,方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道:
“衔霜,你……是不高兴了吗?”
“我有什么可不高兴的?”衔霜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反问他道。
“你既然想去偏殿睡,那你就直接去好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听着她的话语,霍则衍动了动唇,却终究什么也未说出来。
若是可以,若是衔霜愿意,他当然想留宿在她的寝房里,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极尽亲密地揽着她的腰身,牵着她的手,和她一同入眠。
他们二人分离了那样久,今日乍然通晓了心意,无论是心理上,亦或是身体上,他都极其渴望着,能够和她更亲近一些。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内心深处,对于衔霜难以抑制的欲念,却又偏偏不敢让她看见。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更不敢和她同榻而眠。
她好不容易才在今日将将松了口,答应与自己重修旧好,他不想让自己在她眼中,显得这般急不可耐。
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太过唐突轻浮,不想让她觉得,自己今日送她回来,留在这里,为的就是这个。
更害怕她会因着自己的冒犯,回想起从前的种种不快,后悔今日同他说过的那些话语,再度厌极了自己。
只是眼下,看着衔霜似乎并不太高兴的样子,霍则衍不由得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有哪里做错了,惹得她生气了。
他虽能隐约听出,她说的那些似乎是反话,但到底还是猜不透她此刻的心思,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立在原处,原本抬起的脚也终究未迈出一步,思虑再三过后,才小心地再次开了口:“衔霜,我不去偏殿了。”
听到霍则衍说“不去偏殿”时,衔霜的面色才稍稍有所好转。
看来这个人,倒也不是完全听不懂自己的意思。
只不过紧接着,她便又听见他问自己道:“你房中,可有多余的被褥吗?”
被褥?
衔霜顿了一下,少顷后才明白过来了他的言外之意。
她抿了抿唇,一时间真不知道该说这人什么才好,到头来却也只是闷闷地蹦出了两个字:“……没有。”
但眼见霍则衍还真有要在这里席地而眠的打算,她还是有些心软了,担心着春寒料峭,他刚刚好些的身子,会不会又在夜里感染了风寒。
思虑及此处时,衔霜到底还是咬了咬牙,从柜子里,翻找出了一床棉被扔给他。
临了上榻前,她褪去了外袍,只余下了一件单薄的里衣,看着刻意回避了目光的霍则衍,她心中却不由得有些想笑――
遥想从前,两人早就数不清有过多少回肌肤之亲,自己身上,又有哪个地方他还不曾看过?
先前那个在床榻之上,从来都不肯轻易放过她的人,现下却是在她面前,一本正经地装起了什么正人君子来。
要不是自己从前,在这方面实在太过了解这个人,她说不定还真就相信了。
衔霜想着,心中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上了床榻时,却还是按捺不住看了一眼榻下的那人。
见霍则衍再次避开了自己的视线,她顿时也气得不再想同他说些什么了。
好,好,好。
这人要是当真有这个本事和定力的话,那就干脆在她面前,做一辈子的正人君子好了。
她在心里闷闷地想着,也熄灭了榻旁案上的烛灯,拉着锦被躺了下来。
一片静谧的黑暗中,她看不见榻下那人的神情与面色,也未曾发觉他落在自己身上的沉沉目光。
许是因着压在心头的那些心事,已然大多了却,这个夜里,她睡得分外安然。
翌日早晨,衔霜醒来时,寝房里又只余下了她一个人,榻下放置的被褥也早已不在。
若不是留意到了榻旁案上,霍则衍留下的字条,她险些就要以为,那人昨晚其实压根就没来过这里。
将将注意到案上的那张墨迹很新的字条时,她还怔了怔。
不过下一瞬,她就立马反应了过来,这样苍遒有力的熟悉字迹,是由何人所写就。
她凝神看了下去,但这张字条上,也就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吾往早朝,朝后即来寻卿,念卿。”
扫完这行字后,衔霜忍不住笑了笑。
既然这人下了早朝后就过来,那哪里还有什么必要,再特意给她留下一张这样的字条?
看着这张龙飞凤舞的字条,她不由得回想起,霍则衍先前给自己写的那些信,和那些写满她名字的纸。
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在这样的事情上花费心思。
但她对此很是受用,将那张字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后,才将其收了起来,走出了寝房。
珠儿瞧见她走出来时,很是讶异,对她道:“奴婢还以为姑娘昨夜累着了,今日要多歇息一会呢。”
累着了?
好端端的,自己为何会累着?
衔霜还未反应过来珠儿这话里的意思,便又听见她问自己:“姑娘现下可要先沐浴?”
这回衔霜总算听明白了,面色也微微红了红。
什么啊,她和霍则衍,昨夜根本就没有……
想起硬要装正人君子的那个人,她不免又有些咬牙切齿。
不过她到底也不好将这样的事情,说与珠儿听,只是轻咳了一声,简单道:“……不用了。”
珠儿只当她和从前一样,是觉得不好意思,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笑着对她道:“那奴婢陪姑娘去用早膳,小厨房刚刚将早膳备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