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楚云微微一笑,看不出喜怒。
“听说你很喜欢将被子弄湿了睡?”
刘保浑身颤栗,心里却暗暗骂着雪来!那个该死的贱奴,连这个都告诉大小姐了!
他不敢答话。
何楚云眉头轻挑,对喜灵招了招手。
喜灵颔首,招呼人去取了一块厚大的铁板来铺到了廊庭外的雪地上。
随后又指挥了两个粗使下人提了两桶井水,哗啦哗啦倒在了铁板上。
何楚云依旧面带笑意,略显热情地朝刘保摆摆手,“去,看看暖不暖和?”
刘保吞了吞口水,望向朗庭外,深深叹了口气,爬向了厚铁板。
他跪在板子边便不动了,眼睁睁看着方才泼上去的水已经开始结冰。
何楚云见他不动,还饶有趣味地催促,“快,上去试试。”
刘保一咬牙,跪着爬上了那泼满了水的铁板。
没一会儿,他就感到自己的手几乎要和板子融为一体。
他定睛一看,竟是那沾了水的板子结了冰,连带着他贴在上面的手掌。
他刚想动一动将手拿起来,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扯动间的疼痛几乎要将他手掌撕裂般。
何楚云又道:“怎么,不暖和嘛?喜灵,再给他添两桶水去。”
刘保听了这话心惊得要崩出嘴巴,他扯着嗓子求饶,“小姐!求求小姐饶了奴才吧!奴才错了!”
他没想到一向和善的大小姐竟然也能想出这等折磨人的手段。
下人没有得到小姐说饶人的命令,自然只得提了两桶刚打的水浇在了铁板上。
那冰水顺着刘保跪趴的背一道一道流到了石板上。
半刻钟,他的身上附上了一层薄冰。他连呼吸都快感觉不到了,更别提张口求情。
远远看去,像是谁家门口的小石狮子。
何楚云本不想动怒惩罚人的,奈何这刘保太过嚣张,欺辱她的私奴不说,行窃偷盗欺上瞒下什么都做。
她看这么些年实在是对他们太好了。
雪来昨日昏倒,实在蹊跷。按理来讲,雪来那健壮的体格不应该那么容易就是倒下了。
她看得出雪来平日在珠玉阁过得并不好,总有人欺负他。
可他们不该站在她的头上欺负人。他们将雪来欺负得病倒了,她找谁撒气去。
何楚云见差不多了,再这样下去府上又得雇长工。费事又费钱。
“好了,将他抬回去吧,煮些雪来的药渣子给他。”
那些下人得了令立刻上前敲开了刘保身上的冰层,又端了些温水将刘保的四肢从铁板上解放下来,两个人将他抬回了下人偏房。
自从来了这敏州城,祖父去世后,何楚云知道没了倚靠,一改脾性,从不曾惩罚于谁。本是不想惹事,倒叫他们忘了她是谁。
前几日教训了一次雪来,又把她体内的困兽勾了出来。
谁给她气受,若不报复回去,她心都难受得直痒痒。
刘保被送走,剩下的下人抬走了铁板。
只剩雪地中间那方形痕迹。
不过一会儿也被风吹来的飘雪覆盖了。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折腾一遭,也快午膳了,何楚云胃口不错,用的比平时多了些。
午后,吟湘坊的乐妓上了府。
今日何仁桦不在,是以何楚云才敢让何度雨大肆将人叫了过来。
几十个乐妓进了何度雨的院子,其中自有锦奴。
何度雨知道长姐是借着他的由头,不过他确实也发自内心地享受。
反正这请乐妓的前他只掏了一半,有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何度雨的院子很大,之前刚来的时候他说要将大院子给何楚云住的。何楚云却嫌麻烦又喜欢清净地方,是以选了珠玉阁。
何度雨在自己院子里的正厅首位,一边吃着美人给他剥的葡萄,一边翘着二郎腿欣赏着下面的歌舞。
潇洒极了。
他不动神色地看了几眼那奏乐的锦奴,愈发明白为何长姐会对他如此上心。果真有勾引人的本色。
但他眼中也闪过一丝狠辣。长姐只是想随意玩弄他还好,若是真动了真情,那他是绝对不允许的。
长姐只配得这世界上最好的人。他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将来长姐嫁给一个卑贱的乐奴。
几曲奏毕,锦奴退到了一旁,安静跪着。
喜灵也出现在门口,何度雨挑挑眉示意赶紧悄悄将人带走。
喜灵得了示意,让一个下人端了些酒水放到众位乐妓的桌前。
锦奴知道今日会与小姐一见。
本来是约在了小姐的私宅,但临近年底,吟湘坊将乐妓们看管得十分严格。他没有机会偷偷出去。
于是小姐便说了这个法子,让两人能在小姐府上相见。
他见到下人们端了些酒上来便知到了与小姐约定的时间。
他趁众人哄着何度雨饮酒,与鸨婆说了声自己要去如厕,已经被灌了酒,眼神稍显涣散的鸨婆顿也没顿就让他走了。
锦奴朝着何度雨微微点头,表示谢意,便从众人后身悄悄离开了。
锦奴才走出正厅,喜灵便带着他来到了何度雨院子旁边的荒废园子里。
这里是用来养些夏季花草的,冬日里不来人。用来私会再好不过,就是冷了些。
何楚云见到锦奴进了园子的小拱门,不禁破颜一笑。
锦奴连忙走上前,心疼地看了眼何楚云脸上被这荒凉园子的冷气动得有些发红的脸颊,自责道:“是奴来晚了。”
何楚云摇摇头,眼睛微微弯起,“不晚。我也刚来。”
她握上锦奴的手,道:“你摸摸看,我手冷不冷?”
锦奴被那温热烫得心中一颤,瞧着对方望向自己满带深情的眸子,“很热。”
何楚云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汤婆子,“我带着这个呢。你先拿上暖暖,瞧你冻的。”
锦奴手上的柔夷换成了汤婆子。
这汤婆子很暖,但他却觉得方才女子的手烫得几乎要将他烧化。
“多谢小姐。”
何楚云缓缓摇头,“都告诉过你几次,莫要总是对我说谢。你的手冻坏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锦奴听言失笑,“小姐怎地比我还会哄人了。”
何楚云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是发自真心。”
锦奴没忍住又笑了一声,似乎被冷气呛到喉咙,他捂着胸口咳了几下。
何楚云连忙皱着眉头帮他拍背。
“怎地了?”
锦奴想起自己昨晚咳得几乎无法入睡,嗓子是他的旧疾了,一到冬日就犯。本想说无事,但看着她关心的目光,眸子闪了闪,不知怎地,来了句:“染了风寒。”
他眼中还透露着一丝紧张。好像在赌此刻何楚云会不会立刻将他推开让他滚。
奴隶染了风寒,可是要离贵人远些的。
何楚云听罢眉头却皱得更深,语气间透露着懊悔,“怎地没传话告诉我?若是知道便不让何度雨今日召你们过来了。你今日难得无事,还能好好歇歇。用药了吗?”
锦奴暗自舒了口气,道:“是奴对不住小姐,奴是个没用的,无端生病,若让小姐也染了风寒奴的罪过可大了。奴这身子,哪配用什么药。能活着便是福气了。”
何楚云嘴唇抿成一条线,她不爱听这些。这种话,俞文锦从来都不会说。
她声音冷了下来,听起来有些责备:“你还要我说多少次,不许再讲这些妄自菲薄的话。我不爱听。”
她语气降得突然,锦奴似乎吓得发楞。
她不想凶他。于是缓了两口气,又盯着他真挚地说道:“你在我面前并非什么奴隶。我待你好,你也要待自己好些,莫要辜负了我,知道吗?”
锦奴听她的话低下了头,又抬起,眼中含着一层泪:“可我,可我如今就是奴隶啊,小姐。”
何楚云不知道他突然发的什么情绪,却也耐着性子,又道:“你记住,我再说最后一次,奴籍又如何,我从不曾瞧不起你,又待你这般真心。你若是再嫌弃你自己,与嫌弃我有何两样。”
锦奴轻轻歪了歪头,眼中的那滴泪到底没有落下,被风吹回了眼底。
“好,奴记得了。”
何楚云满意地笑笑,“这才好。”
她手上给锦奴顺着气,眼中揣着一丝无奈:“唉,你若不是吟湘坊的乐妓便好了。”
锦奴缓好了,示意她不用再给自己顺气,想握上她的手,最后也只是抓住了她的袖口。
“奴也想。”
何楚云看着他,“我本想赎了你,可你如今在吟湘坊也是称得上名号,我何家虽然面上风光,实际却并什么底子,我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何楚云笑着,眼里透着兴奋,“锦奴,你想离开吟湘坊吗?”
锦奴眼眸低垂,缓缓点了点头,“想又能如何呢……”
何楚云道:“锦奴,你虽是奴籍,但命由己作,福自我求。极力以赴,自能得其所愿。”
锦奴嘴巴张了张,道:“小姐,您的意思是……”
何楚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锦奴,你攒攒银子,届时我们用这笔钱以何度雨的名头将你赎到何府,如何?”
锦奴愕然片刻,半晌,他点点头,似乎被她口中的‘我们’戳进了心窝,郑重地回道:“好。”
第17章
其实不是何楚云诓他,她是真的拿不出那样一大笔银子。 平日里邓意清是送了不少东西过来,但这些东西一看就是独一无二的好物件儿。她若是拿出去当了换钱定会被人认出,届时被人知道何府嫡女典当东西,岂不是要丢死人了。
她可做不出来。
锦奴如今正红,想必能攒不少银子。但他是奴籍无法为自己赎身,她正好可以让何度雨拿着他自己挣来的银子给他赎了身。
这般他赎身的银子是自己挣来的,来了何府还能有些底气说话不是嘛。
而且,赎身钱是锦奴的,赎人的是何度雨,可与她毫无干系。
不会被人讲究半分。
很好。
何楚云抱着锦奴,闻着他身上清新的皂角香。她记得之前无意中说了一句他身上有吟湘坊的味道,她更喜欢洗衣的皂角香。这次他身上便有皂角味了。看来将她的话听进心里了。
俞文锦从前身上便是这股味道。他与其他富家公子身上满是名贵香不同,他只喜欢最简单的东西。对华贵之物也从不追求。
她靠在锦奴肩头,闷声道:“你能不能,叫我一声云儿?”
锦奴没有作答。他只是把下巴放在她的头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也没等到他出声,何楚云不知道这有什么难的。
他们两人私下会见就是摒弃了身份的。不然她一个高门贵女在这陪他演什么戏?
正想抬头问问,便听对方胸膛颤动,她从他口中,从他心里都听到了她心心念念俞文锦对她的称呼。
“云儿……”
何楚云满意地笑了笑,虽然一个奴隶唤侯府小姐的小字是何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但她就知道他不会拒绝自己的要求。
其实俞文锦也从不会拒绝自己的要求。
但他们两个不一样,俞文锦惯着她是因为喜爱她,锦奴不拒绝是因为她的身份。
可何楚云不在乎,她只想听他叫她云儿。
她闭着眼睛,睫毛微颤,真像啊……就连这声云儿都如此像……
有时她自己都会想,是不是俞文锦还魂在这个奴隶身上了。
她缓缓抬起头,眨着黑眸看向锦奴。
道:“亲我。”
又是要他亲她。
不出意外地,锦奴还是拒绝了。
他慢慢松开了环抱着何楚云的双手,不敢看她,“奴出来得有些久,鸨婆会起疑的。该,该回去了。”
何楚云清晰地瞧见了他眼中的自卑。因为刚才自己嘱咐过不许说妄自菲薄的话,是以他不敢再说些什么‘奴不配’之类的烂话。只得找了借口回去。
不过两人确实待了有一会儿了。
又被拒绝,何楚云没有生气,她知道改变一个将奴性根深蒂固地刻在心里的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慢慢来,她不着急。
反正等他攒够离开吟湘坊的银子也得好些时间。
没准等他靠鸨婆分的那些赏银攒够赎身钱,她都已经嫁去邓家了。
不过没关系,何度雨日后会继承何府家业留在何家。只要那个败家子在,她就无需太过担心锦奴受人欺负。
而且这样一来,她成婚之后也能趁着回家探亲看看他。
想到这门无法拒绝的婚事,与锦奴见面时产生的高兴都散了个透。
何楚云拉下了脸,语气不算太好:“嗯,知道了。”
锦奴还以为她生了自己的气,连忙解释,“小姐,锦奴不是不听您的话,是,奴……”他又不敢说出什么奴不配,又不想拿别的借口敷衍她,平日里温善淡定的面庞也染上几分焦急。急得耳根子都红了。
何楚云倒是起了逗弄的心思。
“那我生气了,你如何补偿我?”
锦奴喃喃道:“小姐,小姐希望奴如何补偿小姐?”
何楚云退开一步,轻轻翻了翻额边的碎发,眼中含笑,“跟我说说,你在吟湘坊都学了些什么本事?”
锦奴这下更是羞得整张脸都红了。低着头用他那好听的声音,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讲出什么。
何楚云继续调笑,“你脸怎么这样红?莫不是天太冷了。”
锦奴看她存心捉弄他的样子,伸手帮她把又被风吹下的碎发掖到耳后。
柔声道:“小姐,莫再戏弄奴了,奴不想脏了您的耳朵。”
何楚云却不依不饶,眼中满是探寻,“能有多脏?”
锦奴羞意也退下了,貌似有些难堪。
何楚云还以为他是在与她调情,可见他真的难堪起来,便知他在吟湘坊定是没学入流的东西。
莫名地,她怒从中来。
可她一开始就知道他出身吟湘坊,虽是乐奴,但腌臜东西肯定没少见识。就是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
越想越恶心,她缓缓张口问了他。
“你在吟湘坊,可陪过客人?”
哪种陪,不言而喻。
这下锦奴却开始真的急上了,立刻晃着头解释,“没!真的没!”
他又道:“小姐不是要奴将小姐当作寻常女子,将自己当作寻常男子嘛。寻常男女之间,发乎情,止乎礼。小姐能否,给锦奴一些时间。”
何楚云听到他说没有,而且又不似说谎,面上才缓和一些。
她根本无法想象,这个人顶着俞文锦的脸在吟湘坊,卖弄姿色榻间伺候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