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途不认为她会胜,不过眼下他心情颇好,没有立刻拒绝,“小姐但说无妨。”
何楚云摇摇头,“不急,日后再说。”
随后看向苛家,示意他可以开了。
苛家按规矩先开了曹途的盅,这一看,没有压何楚云胜的人皆是哀叹泄气,一脸晦色。
“一二三,小。”
对了!
他赌输了。曹途的得意僵在脸上。
他知道何楚云有些技法能听出骰子大小,于是按照小点数摇完,但几个骰子倾斜着搭在一起,只有苛家开盅的时候,才会回落到桌面上,由小变为大。
可他赌输了,骰子歪了方向,没有变成‘四五六’大,而是何楚云所猜的小。
何度雨见此瞪大了圆眼,又凑上前又瞧了两眼,随后放声大笑,“这下没机会去曹家作奴,还怪可惜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曹兄怎么会出错!”
曹途身后的三人皆上前确认,确定了点数无疑后都一脸的失望。似是不敢相信曹途竟然被对面的女人猜中了路数。
而曹途不愧久经赌场,心态平稳得很。他摆了摆手,道:“还未结束,慌什么。”
意思是,如若他猜中了何楚云的点数,那两人便算平局。
如此一来该重新再比,他还是有机会赢的。
苛家点点头又掀开了何楚云的骰盅。
这下震惊的轮到了何度雨。
原是何楚云的骰子同样倾斜着靠在一起,但点数交界处的棱贴在桌面,几乎钉在桌上,未完全落定,是以看不出大小。
无法作数。
“这……”
曹途还有他身后的几个公子哥儿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只见何楚云随手拿起骰盅又将骰子盖上,轻轻晃动。
“此番便当作平局,曹公子的金令还是自己留着吧。”
何楚云搅乱了骰子,叫苛家也不知最后该如何判定。
而曹途听了这话,又看了眼云淡风轻的何楚云,靠到椅背上,失神道:“我,是我输了……”
随后又一把扯下金令,扔到桌上,“我曹途想来愿赌服输,是小姐技艺高超,气度大,不想让途输得难堪。实在佩服!”
何楚云伸出中指推棋子似的将那枚金令推还回去,道:“这金令吃不得用不得,对我来说没什么用。若公子实在愧疚,便将舍弟方才输的银子归还便可。”
曹途见她的确不想收,也不扭捏,便将金令收了回来,点头道:“这是自然。”
何楚云也算满意,遂站起身作礼告辞。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多少年没碰这些东西了,最后她本是想做个小点数,奈何确实生疏,导致那本该落地的骰子没有倾落,而是凑巧稳稳斜立在桌面。
她见招拆招,装作大度故意让了曹途一筹,拨乱了骰子。
正好也叫曹途记她一个小恩情。这曹家掌管萧州大半的钱庄票号,势力不小。
卖个人情日后说不准真能用得上。
见她要走,曹途却皱着眉将人叫住,“慢着!”
何度雨将方才输出去的银票美美塞回怀中,正要离开,听了这话回头不悦道:“怎地?曹公子这是想耍赖?”
曹途却理都不理他,绕过赌桌径直走到何楚云面前,作揖躬身,十分恭敬,“小姐技艺超绝令人钦佩,途想拜小姐为师,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莫说何度雨,这一屋子了解曹途的人皆瞠目结舌。这人虽坦荡义气,但也高傲耿直,从来没说打心眼里服气过谁。
如今当着一众子弟的面,对一个娇小姐拜礼认为师,实在出乎意料。
可转念一想,此事倒也并非荒唐,因着那小姐的确有些本事。不仅样貌上乘,就连赌艺也如此高绝,实属罕见。
何度雨听后乐得笑出两排大牙,“就,哈哈哈,你要认我长姐为师?”
本以为曹途是开玩笑,可他笑了半晌那曹途还是一脸认真,作揖等着何楚云的态度,才叫他敛了玩笑神色,半张脸抖着问道:“你来真的?”
何楚云没有回应,而是朝曹途微微点头后便离了赌坊。
何度雨见状也连忙跟着走了。
徒留曹途在原地一脸疑惑地想着何小姐究竟是何态度,到底同没同意。
想了片刻他也不想了,追上去再问问就是。
自此,何楚云在萧州的这几日,身边多了一个成日师父长师父短的高挑男子。
嘘寒问暖,无用其极,整日嚷着要学何楚云那个技法。
有时何楚云真想告诉他真相,她并非不想教,而是她也没学会。
那日只是碰巧而已。
可看那曹途一脸认真傻乎乎地鞍前马后服侍着,她最后还是三缄其口,默不作言。
他这么认真,也算是给他留个念想吧。
不过这也是后话。
翌日便是何度雨的生辰。
五月初七,天空被大海衬得湛蓝如洗,仿佛仔细瞧来都能看见在云层里悠游的海鱼。
何度雨的生辰是在郊外搭帐篷办的简席,只请了十余好友。
其中也有不请自来的曹途。
而本该赶回来的薛淳宽却迟迟没有出现,而是命人提前送了帖子再次道贺,信上说事情没有处理妥当,今日不知能否赶上。若是错过,便将两日后邀请何度雨到他府上赔罪。他作为东道主重新宴请何度雨。
“薛兄作何如此客气?”何度雨轻叹一句,又瞧了眼何楚云鬓发上的玉簪对前来送贴的薛家仆人道:“告诉薛兄簪子我很喜欢,不必着急赶来,忙正事要紧。不过薛兄诚心相邀,后日我当带着长姐同去赴宴。”
“是。”得了应承的薛家下人便匆匆离开了。
提起薛淳宽,何楚云倒想起一事,遂随口问道:“你同那薛家公子说我什么了?”
那日薛淳宽见了她后说过一嘴‘何度雨诚不欺人’之类的话。
问起此事,也只是闲来一问,并无别意。
而何度雨听了这话却立刻一脸难堪,吞吞吐吐道:“没,没什么啊,就是夸夸长姐,额,国色天香,楚楚动人,风华绝代,姿容艳丽。”
何度雨向来是个不会撒谎,莫说何楚云这个亲姐,即便是不了解他的人都能一眼瞧出来他在扯话。
何楚云轻轻倪了他一眼,幽声道:“快说。”
何度雨吓得一抖,结结巴巴将他醉酒之前记得的事又复述了一遍。
起因是最初他与薛淳宽提起何楚云时,说她端庄秀气识大体,一举一动都娇贵十足。
可薛淳宽听后兴趣缺缺,说:“我对那种大家闺秀不感兴趣。”
何度雨听了这话大怒:“我长姐何需别人感不感兴趣!”
他长姐在他心目中虽然惯会欺人,但可容不得别人贬低。
薛淳宽这话说得像是他长姐要供他挑选的随意女子一般。
可薛淳宽并无此意,只是表达自己中意的女子类型并非此种而已。再三道歉,何度雨还是气不过,最后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了酩酊大醉。
其实最后喝醉的人只有何度雨,他虽酒量不差,但与薛淳宽却是比之不及的。
而他清醒后,薛淳宽却一改先前轻慢的态度,日日朝他打听何楚云的事。
细问下来,何度雨才知道自己那晚将何楚云小时候做混世魔王时行的那些荒唐事都抖了出去,一件不留。
哪成想那薛淳宽看不上大家闺秀,倒是对土匪一样的霸道小姐上了心思。
此前听说何楚云要来,提前好些天便准备了接风宴,最后因着何楚云遭匪晚了几天才没办成。
何楚云虽是无语,依旧想拿地上的粗棍子给何度雨头上来个几下,但这次也算他无心办了好事。
不管那个薛淳宽安的什么心思,只要能与他交好,事情最后能办成便可。
何度雨的生辰宴是萧州城郊一片狩猎营地,周边还有一些不相熟的公子少爷在林中射猎,也算热闹。
这边何楚云正望着潺潺流水发神,却听身后的喜灵轻呼:“邓公子?!”
第60章
何楚云顺着喜灵喊的方向望去, 果然见到了一身骑服的邓意清。 那人自然也听到了喜灵的声音,看了过来。
他坐在马上,脸色虽苍白, 但好在骑服威武, 衬得他整个人也没了平日的那般病气恹恹。
何楚云微微躬身示礼, 邓意清也点头回应。
两人态度冷淡,像是好不相熟的生人偶然对视一般。
但二人关系在何楚云心中与生人无异。她眼下心情不错,还勾唇明目张胆地瞥了眼邓意清的手指, 眼中神色复杂, 叫人不免多想。
而经历过羞恼之事的邓意清本也不是宽心之人, 他接到对方投来的目光, 眼皮颤动两下, 握着缰绳的手指紧了紧, 回过头驾马离开, 没有言语。
与他并驾的几人皆年约四十上下,穿着富丽华贵, 像是萧州本地的名门大户。
何楚云暗叹这邓意清确非俗物。二十出头, 竟已经与父辈圈子打交道, 青年人玩的那些消遣乐子,早就与他十万八千里远了。
看着邓意清愈见变小的背影, 她轻笑一句:“这病秧子,心眼子还怪小的。”
摸了摸身上的字据,确认还在, 她又满意地笑了笑。 提起银子,何楚云朝一旁鼓弄篝火的何度雨摊开手掌, “拿来。”
何度雨疑惑,“什么?”
“昨日赢回来的银票, 七百两。”
何度雨鼻子皱起,拱了拱嘴,小声抱怨,“就知道你没这么大方。”
何楚云才不管他说什么,只是伸手将银票一把抽回,扔给了喜灵。
“好生保管,日后公子若是再输了钱来借,一分都不可给他,听见了吗?”
喜灵笑盈盈答道:“记得了,小姐。”
何度雨拍了拍怀中干瘪的钱袋子,盘算着还有多少赌资。
曹途见二人正在谈笑,气氛和谐,也走过来要强插一脚。
“师父,聊什么呢?”
何度雨剜了他一眼,暗啐:还不是你这个灾星,若是这蠢货那日没有赢他银子,哪会有这事。
随后便没好气地转身与其他公子哥玩乐捕鱼去了。
曹途挠挠头,不理解为何他刚来何度雨就瞪着眼睛离开。
何楚云温柔笑笑,“他是在气赌技没有你我学得好,不甘心着呢。”
曹途懒得琢磨旁人的心思,“哦”了一声就不再过问。
接着缠着何楚云讨教技法。
没多时,与人商谈事务的邓意清去而复返,在何度雨的营地旁歇下。身边只有焦恒一人伺候。
曹途这人看着高壮慑人,实则憨实淳朴,一心追求提升赌技,没什么旁的心思。
如此一来倒叫何楚云轻松许多,与他讲起话来也不用太过顾忌戒备。
正与曹途聊得开心的何楚云,总觉得有一道若有似无的目光瞟来。四下一看却又没有发现谁在瞧她。
当然,她也不会自作多情到那个冷情的病秧子因为上次的事对她上了心,情有独钟,对她与旁人嬉笑而吃醋不快。
这点她倒是想得八九不离十。
邓意清知道何度雨一行人在此处扎营,所以与商户们骑马狩猎时,便也特地路过此处。
方才经过营地时,发现何楚云身旁有许多适龄男子,且各个健壮高挑,身姿绰约。让他顿感焦急迫切,速速与城内的各家老爷们聊完正事,便匆忙赶回来了。
而他回来不是因为吃醋怕何楚云又与旁的什么人勾三搭四。是因他要亲自考察与何楚云接近的人。
看看那些人够不够资格。
按照他之前的标准,邓意潮便是足够的。雪来那个低贱的马奴则是远远不足。
想与何楚云亲近,满足她一时之需,也需得家世高贵,身子清净,身形健硕才勉强可以。
望了好一会儿,发现总围在何楚云身边的那个高挑男子还算可以。
于是邓意清吩咐了焦恒,今日回去之后好好调查那人一番。若此人未曾与旁的女子亲近过,那便就此放任不管,任他上赶子伺候她几天又何妨。
反正何楚云又不会常常待在萧州,亦不会真心恋慕上何人。
他并不介意。
他知道何楚云的心性,那就是个心肠冷硬的贵家女子,只在乎钱势,不可能会爱上谁。
既然她对谁都没爱,那他何不满足她,让她得到一切她想要的。
邓意清对何楚云的感情从来都不是占有,而是将她看作自己的血肉一般疼爱,她高兴,他的心便会雀跃几分。
不过这些都要建立在将来她会顺利嫁给自己的前提下。
他再过无私地爱她,也无法容忍她嫁与旁人,让他一辈子都无法光明正大地与她相见。
这边邓意清正想着要不要寻个借口过去说上几句话,毕竟他也两日没有与她说上话了,想念得紧。
他想闻闻她身上的味道,想触摸她白皙细嫩的肌肤。
远处一阵塔塔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脏念。
一蓝衣男子驾着匹通体雪白的白龙驹奔踏而来。夹着湿气的风打在他身上,明明是午后,叫他身上却挂了些露珠。少年人的眉毛、两鬓皆有几丝露水。
薛淳宽举起一只胳膊朝何楚云的方向挥了挥,又扬起一个灿然的笑,随后匆匆下马,将马栓到粗树边上就跑到了她身旁。
何楚云对于他的到来似乎十分乐意,笑如春山。
不知怎地,邓意清看着这一幕心中升起一股隐隐的担忧与慌乱。他喘了几口气平复气息,告诉自己,不会的,他知道的,她不会爱上任何人。
如此说了几遍,如同念了清心咒一般,这份忧虑才被压下来。
何楚云率先开口打了招呼:“薛公子。”
薛淳宽跑得急,却又不想太过冒昧,停在离她两臂远的位置,气喘吁吁道:“小姐!!”
何度雨本高高兴兴地跑来迎接好友,哪知此人眼中一丝友人的影子都没有。
遂嚷嚷道:“薛兄,你究竟是来给我道贺还是来看我姐姐的?”
薛淳宽同曹途一样,性子里带着萧州人的耿直,“是道贺,不过匆匆赶回却是为了见小姐一面。”
他说得坦荡自然,毫无调笑之意,大方地表达着心意。
何楚云举起帕子掩到唇边轻笑了一声,“薛公子说笑了。”
薛淳宽则一嘴戳破了何楚云端起来的作态,“小姐不必拘谨。拜何兄赐教,小姐本性如何,宽已了然于心。”
何楚云笑容顿了片刻,随后轻声朝何度雨问道:“你还说了什么?”
何度雨本来还要责怪几句薛淳宽的见色忘义,一听这话屁也不放就跑开继续捕鱼去了。
他不喜欢曲水流觞那些高雅玩意,就喜欢如同平民子弟一般捉鱼捕兽,花天酒地,最是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