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处,飞檐翘角,两个人对坐交谈。
一名小侍垂眸候在台阶处,听闻踩在石板上的脚步声,他抬眸一看,下意识地想喊“郎君”,却又恍然意识到他家郎君不是正在亭子里坐着吗。
贺问寻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部,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她慢慢步上台阶,迈入亭内。
江凤缨双眼睁大,震惊之意毫不掩饰:“啊…这…这…”。她转头看向百里奚,他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贺问寻对两人的反应很满意,一撩衣裙,坐在江凤缨身旁,道:“怎么样,像吧?”
江凤缨连连咂舌:“我的乖乖,这也太像了吧?你是脸上涂了什么东西吗?”
她想要上手直接去蹂躏贺问寻的脸,贺问寻伸手一挡:“注意一点,我现在是百里公子,你想要闹出笑话吗?”贺问寻俯身过去,在江凤缨耳边低声道:“回去告诉你怎么一回事。”
百里奚饮下一口茶水,将内心里的惊吓强压下去:“这…这…想必昨晚裴公子来我房里一趟,就是为了展示今日之成效吧。”
裴玉清瞥了眼正在相互低语的两人,道:“都是…问寻的主意。”
江凤缨一拍石桌,连连叫了几声好:“到那晚,就让问寻待在百里公子的房中,我则在暗处猫着,我与她来个瓮中捉鳖。”转而又对百里奚道:“届时百里公子则藏于另一屋中,由天青阁的护卫守着即可。各位意下如何?”
贺问寻按着江凤缨的肩膀,提议:“裴郎也应该与百里公子待在一块,这样我好放心。”
百里奚道:“多谢贺娘子相助。”他起身,双手交叉置于眉心,虔诚一拜,“母亲受咳疾困扰许久,此事又令她夜不能寐,还请贺娘子为我母亲问诊。”
贺问寻起身还一礼:“贺某本是医女出身,替人问诊本是职责所在,百里公子无需如此。”
江凤缨步履匆匆,几乎是一路拉着贺问寻回屋里的。依旧是禾轻守在门外。
江凤缨把门啪的一关,双手摩擦,兴奋至极:“快快快!让我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宝贝!”
贺问寻手指慢慢摸索下颔,将脸上的轻薄面具撕下,将原本的面容露出来。
江凤缨将面具拿过来,正反面多次观摩,啧啧称奇:“之前听我小姨说过江湖有一易容秘术,没想到今儿个被我碰到了。你家那位……不是……我是说那位裴公子当真是位妙人。这面具能一直反复用吗?”
她口中所说的小姨,本名江多鹤,外号江湖百事通,是江湖最大情报组织‘楼外楼’的楼主。
贺问寻摇摇头:“只能用三次。”
江凤缨归还面具,原地转圈踱步几回,思考片刻,忽然从柜子里把一个棕色的包袱扒拉出来。
贺问寻看着包裹里的东西,其中有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册,上写着《万渊盟的那些二三事》,左边的有列小字——笔者千纸鹤所著。书册旁边还有些七七八八的东西,比如一把银月匕首,一个精美小巧的腕箭,套于手腕上,几条细巧银链连接一个套于中指上的小银环。
“万渊盟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这是一个已经消失的江湖帮派,已经鲜少有人提及此事了。”
贺问寻顿感无奈:“…既然都消失了,我怎么可能会知道,说不定在我还小不懂事的时候就没了。”
“你要是感兴趣,这本书你拿去看,我小姨出手,绝对精品。”江凤缨从中翻找到一个小瓶子,“这个叫江氏软骨散,是我们江家的独门药物,可溶于水,无色无味,沾上一点就能让人软弱无力,药效六个时辰之后才能消去。到时候在武器、暗器上都抹一点,歹人中招必跑不了。”
贺问寻拿过瓶子,又顺走了匕首,腕箭:“要不然你将这腕箭,匕首也一并借用给我吧。”
江凤缨:“…要这么多干嘛,你是自己没武器吗?”
贺问寻:“听说过一句话吗,差生工具多。我可是拿我自己的命冒险,我武功差,多个兵器多份安全。换衣服去了,这裹胸带压得我胸闷。”
四月十九日,薄暮冥冥。
百里云身体弱,咳中带血,贺问寻不仅微调了药方,往里加入了雄黄、郁金,并在大杼、风门、肺俞三个穴位上进行针灸诊治。
诊治一番出来后,趁着月色,贺问寻慢慢踱步回去。
一道黑色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溶于夜色中。
贺问寻暗运轻功,鬼魂一般瞬移到那人身边,轻轻一拍肩膀:“真是巧啊禾护卫,又碰到你了。你这又是从外面回来?你家大娘子知道吗?”
禾轻一顿,停下脚步,看向贺问寻,声音嘶哑:“我家大娘子派我在百里府周围巡视。”
贺问寻拂去禾轻肩膀的水珠,低头看她沾了泥土的鞋边,道:“那你可别让你家大娘子失望。”
贺问寻随即脚步一调转,往裴玉清所在的院子里去。
扣扣扣。有人在窗户敲了三下。
裴玉清用叉竿将窗户撑起,一扭头就看见贺问寻双手环抱,懒懒地倚靠在一侧。
屋内的亮光透出来,显得裴玉清的五官都柔和些。他道:“你怎么今天不走寻常路,来这儿寻我?”
贺问寻蓦地倾身靠过去,她温热的鼻息打在裴玉清的耳边。
裴玉清耳根泛着粉色,待听完,蹙眉问道:“这事确定吗?”
贺问寻摇摇头:“我也只是猜测,还未与凤缨说及此事。”她从怀中拿出瓶子,匕首,腕箭,塞到裴玉清手中:“若真是这样,你且放心,我会及时赶到的。”
裴玉清点点头:“你也放心,我定不会让那人辱我半分。”
四月二十日,突然下起了蒙蒙细雨,将一切都模糊了。
百里府的家仆提着风灯,警备巡视。
‘百里奚’步入房内,关起门的那一瞬间,一颗石子从窗外破纸而入,屋内顿时黑暗一片。
一个黑色身影破窗而入,另一个绛红色身影立马从屋顶上翻身而下。黑色身影手拿匕首朝‘百里奚’后颈处扎去,‘百里奚’灵活侧翻一躲。
江凤缨以手为刀横劈过去,那贼人却很是熟悉江凤缨出招的套路,侧身避开,手中一扬白色粉末,江凤缨来不及闭口掩息,软软倒地,‘百里奚’也瘫倒下去。
江凤缨大骇,语气虚弱:“你是谁?为何会有我江家的软骨散?”
贼人掏出怀中匕首,声音嘶哑,但很熟悉:“大娘子,我不得不这么做。”
银光一闪,映照着贼人冷峻的黑色双瞳,匕首朝‘百里奚’狠狠刺去。
贺问寻举手握住贼人手腕,腿部使力,直踢她下颔处,哪里还有刚刚软趴趴之势。
手中青纱顿现,缠住那人手腕,夺得匕首。
贺问寻毫不留情地将匕首往她的琵琶骨狠狠捅下去,贼人痛得大叫一声。贺问寻再连点她身上几个大穴,一把扯开她的黑色面巾——此人正是禾轻。
贺问寻找出绳索将人捆住后,拿出一个药丸喂入江凤缨口中:“这是我自制的药丸,或许对你们江家的软骨散有作用。”
江凤缨借贺问寻的力站起来,脸色有些难看:“问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禾轻有问题?”
贺问寻摇摇头:“现在不是在说这个的时候,得速去找百里奚。”
待两人赶到百里奚藏身的屋子时,满目皆是屋外躺得横七竖八的天青阁护卫。
贺问寻蹲下,双指贴在一护卫的脖颈处:“只是昏迷了,没死。”
一进去,瓷器碎片散落一地,屋内都是打斗的痕迹,百里奚和裴玉清皆不见踪影。
第17章 捉贼2
细细碎碎的雨撒下来,顺着窗棂的木条,一滴一滴地滑落。天色朦胧,细雨纷纷,桌上烛火跳跃。
裴玉清向窗外看,几缕发丝被风带着拂过他的脸。他抬手,将发丝敛好,此时天空一道白光闪过,紧随着轰隆一声,看来今晚雨势有变大的昭示。
他轻轻地将窗合上,慢慢踱步,坐回到百里奚身旁,两人的衣衫交叠在一起。
相比于裴玉清的淡定从容,百里奚一脸坐立不安,他不由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百里奚微微侧头,发现裴玉清正认真地……绣着一个香囊。与之前相处时不同的是,他的右手带上了一个漂亮的饰品,由一条银链,将中指的指环与手腕上的手环相连。百里奚道:“现在这种时候还在绣香囊,你不害怕吗?”
裴玉清抬眸平视他:“你是说她也会对我下手吗?”
百里奚:“难道不是吗?你貌似姑射仙人,武功也不俗。纵使你并未在我面前使过任何武功,但你的行走姿态,你的吐纳气息方式,我也能知晓你的武功绝非普通男子。”
裴玉清垂眸,继续穿针引线,语气淡淡:“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不会给她有任何凌辱我的机会。”
屋外轰隆一声,又是一道银光照亮天际,如游龙一般。
门外护卫们的身影印在窗上,一动不动,如提线木偶,怪异得很。真的会有人能一直站着不动吗?
裴玉清皱眉,站起身,一股力量拉住了他。他转头,是百里奚拉住了他的衣袖。百里奚问:“你要去哪?”
“我去外面看一下,你就坐在此处等我。”
百里奚目不转睛地看着裴玉清走出房门,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一阵冷风从脖颈后袭来,激起一层鸡皮疙瘩。百里奚扭头,原本刚刚合上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雨再一次飘落进来。
——那个人进来了,就好像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她在哪?
百里奚下意识地喉结滚动一下,耳边传来难听,嘶哑的声音:“你在找我吗?”
他转头,对上了一双绝非常人的眼眸,近距离的灰色左瞳孔在烛火摇曳的屋内显得尤为瘆人,如同阴间恶鬼一般。
百里奚寒毛直竖,嘴唇颤抖,想喊裴玉清却又叫不出。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是无法发声的。
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百里奚,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桀桀笑了两声。她很享受看到男子惧怕她的神情,弱小可怜。
两人的身影印在墙壁上,一站一立,只见立着的那位魁梧娘子举起手,以掌化刀,瞬间劈过去。
百里奚下意识地把矮桌上的茶杯扔过去,就地利索一滚,掏出怀中的匕首,可惜手腕已经被那人擒住,当即毫不怜惜地一掰,直接脱臼,百里奚吃痛地大喊一声。她一手捂住百里奚的嘴,一手往百里奚身上连点几个大穴,原本还在不断挣扎顿时如蔫了的花朵,委顿在地,双眼紧闭。
门外,几颗玻璃珠伴随着咕咚几声,滚到裴玉清的脚边。他弯腰捡起一颗玻璃珠,靠近一个护卫,与脖子上的红印形状温和。他轻轻一推,护卫直接往侧边倒,其余的几个皆是此等情况。
都是中了隔空点穴的招。
“—啊!”
那是百里奚的声音。
裴玉清神情一凛,抽出怀中软剑,撞进房内,所见的一幕便是一黑衣女子正把百里奚按在地上。
寒光凛冽,薄如蝉翼的剑刃上印着裴玉清冷峻的神情。
他当即使出裴氏太玄剑法,瞬息之间,两人已过了不下十招。
女子瞅准时机,双指合并,朝裴玉清眼眸戳去,他侧身躲避。女子顺势化爪,去掐裴玉清的肩胛处,动作间又扬出少许粉末。
裴玉清早有准备,立马袖子捂住口鼻,但还是吸入一些,身体发软,他立马转动手中软剑,往小腿上一划,以痛感逼退虚浮感,裤腿上出现了一条细长的血痕。
女子一掌直拍在裴玉清的肩背上,裴玉清内腑受震,血顺着嘴角往下流。但他立马调整内息,利用灵巧身姿躲过攻击,瞄准间隙又刺伤女子的左臂。
裴玉清出招利落,杀招频出,女子却不想再纠缠下去,当即以脚横踢矮桌过去,又甩过去几颗珠子,捞起百里奚就如同鲤鱼一般从窗户处跃走,逃窜而去。
“站住,休要逃走!”
裴玉清以剑挥舞成圆,打落珠子,立马跟上。涌入细细密密的雨幕中,夜色模糊了其身影。
月光如流水般滑落进来,映着地上和窗户木条上的点点血迹。
贺问寻顺着血迹往窗外望去,又回头看着江凤缨一脸虚弱地扶着墙,真诚发问:“怎么药效还没过?要不要我往你身上来两刀,说不定一招见效?”
江凤缨听了眼皮抽抽,伸出手:“来两刀就不必了。好问寻,你带着我去吧,路上我就恢复了。再晚点,我怕那两位公子真出事了。”
两道红紫相伴的身影顿时也没入雨中。
城北郊外林中。
淅淅沥沥的雨模糊了裴玉清的视线,他一个侧翻躲过一击,树叶纷飞,同时一剑上挑挡住女子的攻势。
裴玉清一路尾随女子来到此处,就算知道是故意引他而来,他也只得踏入陷阱里。他瞥了一眼被随意扔在地上的百里奚,抿唇不语,握紧手里的剑。
“你的武功太玄剑法我见过。区区一介男流,武功倒是不错。裴似锦当真是教出了个好儿子。当年我程氏族人被万渊盟尽数屠尽,里面就有你母亲的一份功劳。哈哈,现如今便用你的身子为你母亲偿还吧!”
语毕,女子大喝一声,从身后掏出一把短刀,如豹子一般朝裴玉清冲来。
刀光剑影间,裴玉清有些体力不支,被打得节节败退,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小腿上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如一条血蛇在他腿上蜿蜒爬行。
恍惚之间,软剑已脱手,他被人按在地上,呼吸短促,掐在他脖颈上的手青筋暴起,逐渐收紧力气,耳边嗡嗡,回响着那晚她的话:“危急时刻,此腕箭可救你一命。我已将上面的箭替换成了银针,抹上了药,一中便可给你争取机会。”
钳制住他的那人另一只手向下,游走于他的腰间,将他的腰带扯松。恶心感瞬间如同蚂蚁般爬满了他整个身。躯。
雨滴落在他的脸上,顺着下颔流入他的衣襟内,他的外袍由于挣扎染上了泥泞,眼睛里渐渐蒙上了一层雾,脑海里闪过的是她的模样。
…不要,他不要这样。
三枚银针从他手腕处瞬发,女子偏头躲避,银针与脸颊摩擦而过,三道血痕立显,血顺着往下流淌,轻微的软弱无力感从伤口处蔓延。
裴玉清猛地挣开禁锢,起身欲逃,女子大手直接一拉他的脚踝,再一次把他压在地上。
“轰隆。”
一道闪电破空而出,显出那贼人狰狞般的面孔。
紧随着,一条青纱破空而出,直接缠绕住贼人的腰间,顿时整个人就翻了个大跟斗,朝后滚去,后背直接撞到粗。壮的树干上,一口血喷涌而出。
两道红紫相伴的身影顿显。
女贼支起身,一道红色的身影乍然闪现于她身前,利索一脚踹于她胸前,又直接一拳狠狠地往她右眼擂去。
江凤缨这一拳是使了十足十的力,直接把人给干趴下了。
夜风大作,衣袂飘飘,贺问寻手掌一翻,三枚银针赫然出现于掌心,她缓步朝贼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