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得太急,几滴药汁就从他苍白的嘴角滑落,顺着他优美的脖颈线滑进他的衣襟里。
只听他嘶哑着嗓音,道:“从前只听闻贺神医心狠手辣,不近男色的贤名,现在接触了也只知不过是个俗人罢了。”
他说这话就是为了惹怒贺问寻。
贺问寻特地扫了几眼裴玉清,感慨这人是真的不怕死。
按照原著里的设定,‘贺问寻’确实是一个见不得别人挑衅的人。若有人敢在她面前这般挑衅,等待的不是毒药便是拔舌。
而被阴阳的某人只是淡定地坐回椅子上,道:“如果你没有被送来这里,你觉得你呆在裴府的下场是什么?”
她敏锐地捕捉到裴玉清脸上一闪而过的微表情,继续道:“你不过是区区一个庶子,你重要还是你的那位嫡姐重要?你嫡姐以后是要继承裴府,成为下一任武林盟主。像看上自己亲庶弟的这种不道德名声,传出去的话,裴府脸上无光。你要是真的待在裴府,不是赐白绫,就是被沉塘。
“你看,你身上的鞭伤遮都遮不住。待在我这儿,不比那儿好吗?还是你就喜欢玩虐,喜欢被打?况且,你现在还没被我拿去试药,不是吗?”
语毕,她站起身,点点小童,“你这段时日就好好留在这房内照顾他。记住,每顿饭须得好好吃,每餐药须得好好喝。”
医童点点头,体贴地从怀中拿出帕子,轻轻擦拭裴玉清嘴角的汁液。
裴玉清面无表情地听完,待她走后,垂眸摸摸手臂上的伤。
他之前在裴府是有见过‘贺问寻’。
裴氏几个女郎外出遇袭,身受重伤,府里的大夫开了几副药都无甚作用。无法,主君便重金请来了一江湖神医。
据说该神医妙手回春,能医死人肉白骨,尤善针灸之术。裴玉清听府里的下人说过,此人姓贺,二字问寻。
裴玉清见到‘贺问寻’的那一日,是在一个下雨的傍晚。
他刚练完剑,走过漫漫长廊。他看到有一名身量苗条纤长的紫衣女子,正在凉亭内坐着,膝上卧着一只通体灰色毛发的小猫。
裴玉清认出来那是主君养在身边好几年的宠物。这猫活泼不认生,就爱在府内到处乱窜,这估摸着就是瞎玩时被人给抓到了。
隔着淡淡雨幕,他清楚地看到她拎起小猫的后颈皮,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寒光一凛,刀刃已入小猫腹部。
滴滴鲜血顺着小猫的后腿往下流。它凄惨刺耳的叫声,却无法让这个女子脸上出现一丝怜悯,动容,亦或是后悔。
她毫不怜惜,随手将小猫丢进池子里,看着在水里痛苦哀嚎,却又一直在疯狂扑腾的小猫,脸上出现满足、惬意的神情。
似有所感,女子抬头,与裴玉清目光相对。裴玉清不由心中一紧,强迫自己平静地移开目光。
女子脸上并未出现什么被人抓包的羞恼、尴尬神色。她只是轻蔑地勾唇,晃了晃手中的匕首,眼中的警告之意甚是明显。
……
翌日清晨。
贺问寻睁开眼醒来,望着帐顶。眼神空洞了好一会才逐渐聚焦。
外面传来细细索索的声音。是有人端着洗脸用的木盆等走进房内。
白芨将要穿的外衫,待会要用的热毛巾等一一放好,娴熟撩开帷幔,将起挂在床榻边的挂钩处,“少主人,今日是否要去医庐坐诊?”
贺问寻昏昏沉沉地从榻上爬起来,大脑尚处宕机状态,手已经下意识地拿起来衣服穿了起来。
“医庐…坐诊…”
她小声呢喃,当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那一刻,大脑里的碎片信息开始自动化成一幅幅画,“我是…神医…贺问寻…”
砰的一下,脑子里炸开了。神不神医的不要紧,但是她现在连基础的望、闻、问、切都不会,她怎么去坐诊。
“不去。”她深呼吸几下,极为平静地说,“从今日起,任何事都不要来打扰我。我需在书房内潜心钻研……重要的东西。”
嗯,确实是潜心重要的东西,她要开始思考如何恶补医学知识,武功剑术,以及捋一下她这个女配在书中的结局走向。
吃过早饭,贺问寻便一头钻进书房内。在一通翻箱倒柜之后,她倒是找出了三本书,和一些与她人来往的书信。
一本剑谱,上写着《龙吟太剑》。一本内功心经,上写着《迢月心经》。以及最后一本书册,上赫然写着试毒手札。
剑谱名一看就是龙姥姥传下来的,但这心经却看着与剑谱名不是很搭。
翻开剑谱,上面都是一幅幅小人画,画中人无不手执一剑,书页内旁侧有注释。
将剑谱放至一旁,贺问寻大致翻阅另一本武功秘籍。
这本内经主要包含晦涩口诀,练功走穴路途,结印手势,翻到最后面是与之相配的莲莲漫花轻功步。
再翻开那一本试毒手札,上面的字迹笔锋锋利,极具个人特色。
书扉上写着:[试药者:普度寺静姝道长]
下一页著:[第一日。喂食新制九曲断肠散。仅一刻之间,静姝道长仆地不起,腹部痉挛胀痛。再一刻钟,口鼻喷血不止,腹吐黑水]
再翻一页,著:[第二日。喂食热毒散。静姝道长通体发热,遂脱衣,裸体于雪地中奔跑半个时辰,回来后感风寒,丧失意识,识人不清]
她跳着翻了十几页,[第二十日。静姝道长欲逃,碎其膝盖骨,致其不可步行。喂以假死之药,其脉搏停跳,无鼻息,脖颈间跳动静止。再喂之以解药,遂乃苏醒,但视物有重影]
这原来是折磨静姝道长的小黑屋日记。原著里,‘贺问寻’到中后期,丧心病狂地想要以一己之力用毒控制整个武林中人,说不定就是先拿静姝道长炼药做准备。
贺问寻合上书册,闭上眼睛,双指按摩鼻梁处。
论起另一个被关小黑屋的人,她不由想到裴玉清。
一张漂亮的脸蛋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就着昨日中断的思绪,她开始慢慢思索。
从裴府到此处,对他而言,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原著中,在裴玉清被送过来时,‘贺问寻’确实也是先让医童好好照料他,因为当试药人的前提条件,是要有一个不那么脆弱的身体,经得住她一次又一次的毒药投喂。
武功是在裴府被废的,手已不能再握剑柄。
被喂食绝息丸,丧失了生育能力。
见其肌理细腻,肤质白皙,便将数十种有毒药草捣成汁,涂在脸部与脖颈处,肌肤受不了刺激,长了许多颜色丑陋,紫红相杂的斑,纵使用了药也无法退却。所以说脸也被毁了。
自此,裴玉清只要是见外人,都是头戴黑纱幂篱。
好惨。贺问寻在心里总结。
那裴玉清后来又是怎么逃走的?
她看这种小说向来是打发时间,囫囵吞枣,无法记清楚后续的每个细节情节发展。
她现在只能模模糊糊回忆起,‘贺问寻’带着裴玉清外出时,女主见到了他,心生恻隐之心,使用计谋从原身身边救出裴玉清,将其带回到江氏的长极山庄。
至于是外出到了哪个镇遇见的。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额角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贺问寻支着下颔,手转了转毛笔杆,心道:人已经送过来了,送回去是不可能的。一个男儿家家的,长得还这么漂亮,现下又没点武艺伴身,给他点钱,让他搬离此处约等于让人自生自灭。
还真的是难搞。
看来,她得去哪都带着裴玉清,总不能一直放在她这儿。
第03章 入梦
书案上的信已经一封封被拆开来。
有一封是裴府送来的书信。大体内容是,裴玉清自此不再是裴府人,为感谢上次救治之恩,他就是送来的礼物,下药时无需顾虑。
在这个以女尊为时代的背景里,纵使如今大周国泰平安,但男子地位低下,像这种“送礼”行为不常见,却也不会令人觉得突兀。
虽然,裴玉清在书中描写为“颖悟绝人”,“绝世奇才”,在武学招式上一点就通,就心法有自身独特见解。但正是这一份通透,其风姿盖过她人,才使得裴家主君不喜,故就着这个机会将其送走。
她翻了翻其余信件,皆是与师姐的来往,落款皆有一个顾字。
龙姥姥收的两个徒儿中,其一是贺问寻,另一个则是这位顾氏女郎。
姓顾,名玲珑。出自北方都城的名门望族,顾氏一族。
顾氏先祖,乃是大周的开国元勋,辅佐太祖夺得江山。祖祖辈辈在朝中皆担任要职,有的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有的则是儒家大能,且说当今圣上后宫里的凤君就是出自顾家。
本来,这位顾师姐没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都城出生,长大,根据家族安排进入朝堂,担任要职。
可偏偏意外还是发生了。
顾玲珑出生时不足七月,全身发紫异常,呼吸不畅,其父分娩时难产血崩而亡。原是其父不慎吞食剧毒之药,所产婴儿体内也顺带其毒。
幸而得龙姥姥出手相救,也因此被收纳为徒。自此这位师姐便年幼时离京,跟随龙姥姥漂泊江湖,云游四海。恩师驾鹤仙去后,顾玲珑便离开了医庐,四处游历。
许是多年的逍遥生活,顾玲珑心思早已不在政事上。不为良相,则为良医,她也确实是称得上是一位妙手仁心的医女。
贺问寻和她的这位师姐关系,可以称得上是还不错,两人时常书信联系。
她一封封书信仔细看去,大部分都是顾玲珑四处游荡,当个走方医的所见所闻。
很快,贺问寻从中找到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信上全是一顿劈里啪啦的怒骂,斥责她以身试毒,把身家性命当作儿戏。言辞之激烈,下笔之狂草,贺问寻都能想象到顾玲珑要是在她面前,会是一副多么痛心疾首的表情。
而信的末尾,附上一份顾玲珑在信中据称参考数十本医书而写出的海上仙方。只见第一个药引子写的是百毒不侵之人的血……
贺问寻:?
茫茫江湖,要找一个百毒不侵之人的难度堪比大海里捞针,水里捞月亮。
[以百毒不侵之人的血作药引,黄芪半斤,连翘半斤,玉溪天仙藤三钱,戚百草三株,火莲果一颗,业火莲一朵,白花蛇舌草二两,佐以小雪这日的雪水煮药]
这么一个海上仙方,除了黄芪、连翘是常见药材,其余药材的获取难度皆为四颗星到五颗星之间。
单说火莲果和这业火莲,生长在玉峰雪上的悬崖峭壁上。业火莲每一年开一次,开花时,会从中结出一颗火莲果。但攫取火莲果的一瞬间,业火莲会立马枯萎。
据闻,只有南诏国的皇室掌握攫取业火莲的正确方法。但南诏在二十多年前已被大周灭国,其皇室贵族无一人幸免。
一种无力之感顿起。
难不成老天当真要绝我?
她伸出左手手腕,慢慢摩挲着腕间紫线,垂眸思索。
万籁俱寂,夜幕中挂着圆月。
贺问寻抬头,月光顺着窗柩流淌进来,地上泛着淡淡银光。
“少主人,晚饭是要在书房吃吗?”有人提着食盒在外面。
“拿进来吧。”
用完饭之后,困意席卷而来,匆匆沐浴洗漱之后,贺问寻躺到了床上。
当夜,她做了一个梦。
更准确地来说,她好像进入了回忆中。
梦中的她是上帝视角,就像是一个局外人,在看一场大电影,而主角是小时候的‘贺问寻’。
衣袂翻飞,挥剑的利落声在幽静的竹林中显得格外突出。窄袖轻衫,少女单薄的背影映入眼帘。
动作流畅,身形利落。一招一式,异常熟练。十一二岁的‘贺问寻’使剑所用力劲不大,恰到好处,兼具美感与力量。
纵使不是正午日头最晒的时候,整张白净的脸庞也糊满了汗,背部的衣裳也被打湿一片。
“错了错了。”沧桑的声音里裹杂着几丝无奈。
一道木棍横空而来,正中剑柄,那力道大得‘贺问寻’虎口发麻,木剑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随声看去,一道身影缓缓前来。
来者苍颜白发,面容严肃。龙姥姥将木棍捡起,严厉斥责:“上次就指出来的错误,如今又犯。练剑的时候反复犯错,不知悔改,等到见真章之时,你还有机会试错吗?”
‘贺问寻’垂下脑袋,闷声道:“徒儿知错。”
龙姥姥用木棍往剑上一拍,木剑即可弹地而起,‘贺问寻’下意识地抬手接住。
龙姥姥木棍直指‘贺问寻’印堂,肃声道:“现在为师来和你打。”
刚入门的新人如何能和一代宗师对打?不过区区五招,‘贺问寻’手里的木剑就又被打飞,小臂处赫然出现了一道青紫印记。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你的出剑道路尽数被人知晓,罩门一目了然。”
龙姥姥毫不留情地将木棍,一一朝她身上的云门、天泉、章门、伏兔穴位大力点去,道:“这儿都是你的弱点。再来。”
一次又一次地捡剑,从过不到三招,慢慢变成可以接下七八招。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贺问寻’满脸疲惫,慢慢踱步走回去。
回到房内,她将木剑放置在剑架上,转身到旁边连着的小偏房内进行沐浴。
当‘贺问寻’擦着半湿不干的头发进到屋内,闻到那一股饭香,虽隔着竹帘看不到人,她已然先是喊了一声“师姐”。
一名十五六岁上下的少女转身。这是顾玲珑。长相略显清秀,着一身淡青色窄袖衣衫。
顾玲珑将食盒放置桌上,打开,“见你没去吃饭,就知道肯定是被师傅捉去练剑。给你弄了两荤一素。”
‘贺问寻’道了一声“多谢师姐”,坐下来。一时之间,只有筷子触碰碗盘的清脆声音。
三盘菜很快见底,‘贺问寻’拿出帕子擦拭嘴角的油渍,利索地将盘子装回食盒。随后,她从书架拿下两本医书,顾玲珑立马靠坐过来,细心指导‘贺问寻’。
顾玲珑因自幼身体弱,故不习武,只专攻医理。平常‘贺问寻’有不会的,课后补习找的都是她。
可以说,在医理方面,龙姥姥是正课老师,顾玲珑则是专门的一对一辅导老师。
两人一起埋头研究到子时一刻,这才算完。
随后,顾玲珑从木架上拿下一瓶药酒,道:“让我看看身上淤青的地方。”
‘贺问寻’从善如流地解开腰间细带,脱下上衣,只着肚兜,趴在床榻上,露出略有些单薄的背影。仔细看去,原来左肩上方有一不过指甲盖大小的褐色胎记。
腰间,背部,手臂上都有大片的淤青,她肌肤白皙,显得青紫色的印记更显狰狞,触目惊心。
冰凉的药酒倒在受伤处,顾玲珑手法娴熟地轻按,揉搓,欲将淤血散去。她轻声问:“你可会怪师傅对你如此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