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拢了拢她的前襟,遮住她锁骨处的小红痕,莹白耳尖泛着粉,道:“我同你说正经事,你却逗弄我。”似想到什么,他又道:“不论比赛如何,那些儿郎们都会朝女子丢些香囊、帕子什么的,我且问你,你可是要收多少?”
贺问寻把裴玉清的态度转变过程归为,理解醋夫,成为醋夫,超越醋夫。
她摇摇头,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不收,不收,我坚决不收。”
打马球之处乃是以一片极为辽阔的旷野作为场地,四周被一圈坚固的护栏紧紧围拢起来。此场地的四周高高竖立着鲜艳的红旗,随风飘扬,猎猎作响,甚至摆放了四口大鼓用以进行呐喊助威。
东侧搭着一个观看台,共四层高,用以人们观赛。南北最两侧竖了两块巨大的木板,其板中间都有个硕大的洞,将球打入洞内,则得一分。
此次参与蹴鞠比赛的共二十人,分为两队。比赛以沙漏计时,每投入一球即为得一筹,分上下半场。
论及打马球,贺问寻未穿越之前,在横店拍戏时是有尝试过的,但不多。当初拍戏之际,导演也只是让她上马,持一根鞠杖挥舞两下做做样子罢了。若早知今日会真有这么一场马球之赛,那时在剧场无论如何也要好好地学上一番。
如今,她也唯有在场上临时抱佛脚,学学她人的模样了。
到场地后,有专人负责指引参与比赛的女郎前往马厩选取一匹马。
“可是贺问寻娘子?” 一女子一手执着一杆毛笔,一手拿着一本敞开的册子。
贺问寻微微颔首:“正是。”
那人在册子上匆匆勾画几笔,随后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她手中所牵的这匹马高大威武,毛色棕红如燃烧的火焰,在阳光下闪耀着独特的光泽。其四肢修长且有力,一眼望去便知是一匹神骏非凡的宝马。
那女子说道:“每个人名下的马皆已确定,这是娘子你的。”
贺问寻抚摸着马的柔顺鬃毛,那马温顺地低下头,蹭蹭她的掌心。她笑道:“真是一匹好马。”
她利索翻身上马,腿肚一夹马腹,喊一声“驾”,宝马朝马球场驰骋奔去。眼角捕捉到一抹熟悉的红影,她一勒缰绳,稳当地停在那人身旁。
江凤缨上下打量贺问寻一番,道:“我原以为你会因不会打马球就直接弃赛逃走呢。之前总是见你身着广袖长裙,倒是头一回见你穿骑服,很是衬你的俊逸果敢。”
贺问寻道:“我怎么可能当个逃兵,怎么着也得上场比一比,总不能弃你于不顾。”
江凤缨爽朗一笑,正欲搭话,忽闻马蹄声阵阵。一位身穿靛蓝色骑服的女郎从另一侧朝她们飞奔而来。
——此人正是上次与江凤缨有目光挑衅之意的唐危月。
第35章 月杖争敲未拟休(一)
“吁——”
马嘶人立, 唐危月驾驭着一匹毛发锃亮的黑马,稳稳地停在贺问寻与江凤缨身前。
唐危月手持鞠杖,骑于黑马之上,绕着两人缓缓转了三圈。她那探究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最终落在贺问寻身上。
唐危月道:“这位应当就是, 那日在演武台上被仇家直接寻上门的贺问寻娘子吧?昨日人多拥挤, 我站在最外围,看得并不真切。如今离得近了瞧, 果然如此。饶是我这般见多了风流人物之人,见了娘子你, 也不得不称赞一声,娘子姿态非凡。”
贺问寻上下对唐危月端详一番, 此人长相大气,眉飞入鬓, 一双桃花眼迷人得很。她微微一笑:“往事暗沉不可追。我也从凤缨那儿听过,想必你就是唐家少主, 唐危月娘子,幸会幸会。”
唐危月道:“我观娘子身姿笔挺, 腰肢紧实矫健,手握鞠杖沉稳有力,神情自信从容, 想必待会在球场上必定是一名劲敌, 我自当前来拜会一番。”
贺问寻知道自己是个几斤几两的半桶水,故笑而不语,摆出一副神秘莫测的姿态。
江凤缨骑着马直接横到两人中间, 嗤了一声,道:“搞什么赛前攻心之策, 我真的是最烦你这一套。有事就讲,没事就不要套近乎,赶紧走。”
唐危月眉梢一挑,专挑江凤缨不喜欢的话讲:“我不过是来打个招呼,你便如此反应,真是让人无语。好吧,我的手下败将,待会儿你这队可别又输给我那队。”
江凤缨道:“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今天这场谁输谁赢还不一定,你在这威风什么,秀给谁看呢?”
唐危月道:“你这人……啧,待会要是输了的话,我可是会好好嘲笑你一番的。在下告辞,待会球场上见真章。”
语罢,只见唐危月骑着马极为利索地朝着聚集着最多男子的护栏处奔去。
那儿立马爆出一声声男儿欢呼,已经开始有人往唐危月身上扔香囊了。唐危月临危不乱,早有准备,一手一个,五息之间便收获颇丰,甚至还有一个掉在了地上。
贺问寻望着那处,啧啧称奇道:“没想到她还是个倜傥娘子,想必很受男儿郎欢心吧。”
江凤缨冷哼一声,道:“等比赛结束后,待我们二人过去,她可就没这么容易收如此多的香囊了。”
贺问寻摇摇头:“家有一美夫郎,爱吃醋,管得多,我就不奉陪了。”
江凤缨闻言便笑话她,毫不留情道:“你就是一个夫管严,处处被那位裴公子吃得死死的。”
贺问寻回:“非也,我这是爱之深切,遂愿顺其心意,并非惧他管着。”
……
一辆花枝招展的马车停下。
车帘挑起,一位身着石榴花艳色长裙的贵族女郎款步而下。其面容清秀,头上戴着金钗、金环。此人便是之前在墓室有过照面的皇室五殿下,刘子姮。
刘子姮转身,扶着刘子玠下马车。
刘子玠今日着一身浅绯长衫,乌发以玉扣固之,腰上悬挂两枚温润剔透的玉钰。随后,他转过身来,对着自己的贴身侍从说道:“我命你特意为我备好的骑服可准备好了?就是那套紫色的,切不可弄错。”
侍从回:“殿下放心,奴都给您备好了。”
刘子姮哪里看不出自己亲弟弟的那点小九九。自墓室出来后,他便一直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尤其那日天盛大会归来,他举止更是怪异,竟把自己关在房中,绘出一幅女子画像。待她仔细盘问弟弟的贴身侍从后,方才知晓,原来弟弟对墓室中救过他的女子动了情思。而那女子,恰好也在此次天盛大会之中。
她伸手一把将人拉过来,低声叮嘱道:“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盘算着何事。我且告诉你,待此次回了都城,母皇便会亲自为你择一世家女郎成婚,你纵是再不情愿,也需将你的那些不着边的想法收起来。”
刘子玠回:“我不过是想在打马球之后于场上骑骑马罢了,皇姐怎的连这都要管?既然提及成婚之事,那我便直言了,这辈子若不能嫁给我心仪之人,倒不如一袭青衫长伴佛灯,在寺庙中待着。”
刘子姮冷斥一声:“你最好是如此。”
在场后等候多时的专人见到刘子姮等一行人,即刻弓着身子快步奔来,脸上堆起谄媚之笑,眼角皱起一层又一层的纹路:“奴在此恭候多时了,还请五殿下、七殿下一同前往四楼观看,已为两位殿下备好桌案、软椅以及茶水、吃食。”
刘子姮微微点头,并不言语,提裙向楼上走去。
刘子玠眼角余光瞟到一个端坐在小案后的熟悉身影,当即从四楼的楼梯口又转而下到三楼。刘子恒深知管不住他,摆摆手道:“去跟着他,别出什么岔子便好。”
“是。”
等裴玉清回过神来,刘子玠已不经相请,便直接落座于他身旁,腰上的玉钰相碰,发出清脆响声。
刘子玠坐姿慵懒,一手随性地支着下颌,说道:“裴公子这儿倒是视野开阔,瞧得甚是清楚,我决定就坐在此处了。”
其侍从立马为其铺好小案,摆上茶水以及可口的酥脆糕点,又从怀中拿出上绣着金丝祥云的团扇为其扇风去热。
裴玉清微微侧过脸,神情平静如水,对刘子玠的突然来临淡然以对。他道:“原来是七殿下。我方才听闻第四层是专供给贵宾享用,七殿下为何不到四楼,那儿视野更佳。”
刘子玠咬上一口糕点,道:“不曾想裴公子已然知晓我的身份,可是贺姐姐告知于你?”
上次当他面还是称呼贺娘子,如今却变成贺姐姐。怎么,在他面前连狐狸尾巴都不藏了,是吗?
裴玉清目视球场上的那道暗紫色倩影,虽然语气清冷,但还是透着一丝丝不悦:“七殿下身份尊贵,且尚在闺阁之中,言语之间当更加谨慎,莫要称呼妻主一声贺姐姐,还是如前些日子那般称呼贺娘子为宜。”
刘子玠依旧保持着那副慵懒姿态,微微扬起下巴,漫不经心地说道:“一个称呼而已,不论是嘴上怎么叫,还是心里怎么叫,裴公子都不要太过在意,区区小事一桩罢了。”
旁边的侍从听着两人的对话,头越垂越低,到最后只能瞧见一个黑溜溜的头顶,手上扇风的动作却是不敢停。他家殿下那种肆意妄为、不顾他人的性子还是显露出来了。
裴玉清率先留意到这般情形,道:“七殿下说这话时,旁边的侍从连头都抬不起来,可是心里其实也是并不赞同你家殿下的话?”
刘子玠一个眼刀斜过去,侍从立即将头抬起来,紧抿着唇线,默默地扇着风,后脖颈处渗出些许冷汗。
……这位公子与殿下好生讲着话,为何要殃及池鱼,将他拉下水,这不关他的事啊!他就是一个扇风的而已啊。
除却刘子玠这儿的拌嘴式对谈,刘子姮这边则是另一番景象。
裴似锦身为武林盟主,且负责此次天盛大会,自然会陪伴在刘子姮身侧,为其进行介绍。
刘子姮一脸无甚表情地听着,似是想到什么,转头问道:“裴盟主可知此次大会中一位名叫贺问寻的女子?”
裴似锦表情微微凝滞,实在是没弄明白贺问寻何时与皇室中人又有了关联。话到嘴边反复斟酌后,只是说道:“回禀殿下,此次大会中确有其人。”
刘子姮点头,坐下来,不再言语。
上次在墓室一行,她对此人并未有过多留意,等马球比赛结束过后,她要好好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把她弟弟的心给勾走了。
裴似锦退到一旁,隐入楼梯拐角处,低声道:“让你办的事都办妥了吗?”
那人回:“盟主放心,万事具备。”
此刻,下方隐隐走来三人,还伴随着玲玲脆响的银铃声。
裴似锦止住话头,与上来的温明诲打了个照面之后,又回到座位上。
跟在温明诲身后的是一名头戴白色帷帽的男子,紧接着便是头发披散、身着暗红色外衫的男子,其脚踝上系着银铃脚环。
温明诲身为由朝廷任命的天青阁阁主,得以见到皇室贵族,自是也要上前寒暄一番的。她往刘子姮身侧走去,与其谈笑几句后,便坐在另一侧。
温明珠、谢离愁两人继续往前走,直至最为僻静的一隅停下来,两人一并坐下。
谢离愁欲言又止。
当那日两人独处时,他道出贺兰若便是当年之人,温明珠也只是闻言轻轻一叹,并不过多情绪展露,想必是早就预料到一般。眼下,他还未透露贺问寻的存在,思来想去,还是让两人能有一次真正的会面再一道说明会更好。
此刻,球场上鼓声阵阵,震耳欲聋,马蹄声声,女郎们皆在场上飞奔起来,一阵又一阵的欢呼此起彼伏,如过江之鲫,滔滔不绝。
一颗中部镂空,如拳头大小的彩球被人抛掷到球场中。
江凤缨鞠杖一伸,抢到彩球后带着球迅速奔跑,不料另一鞠杖中途杀出,猛地一拐,轻而易举地将球截走。那鞠杖一击,球直接飞入洞中,首得一筹。
唐危月挥舞着手中鞠杖,眉飞色舞,对着江凤缨做口型道:“承让承让。”
第36章 月杖争敲未拟休(二)
场上, 马蹄声如雷,鼓声震耳,靠栏处的呐喊声与进球时的欢呼声响彻天际,各种声音杂糅在一起, 混着风声在苍穹处轰然炸开。颇有一种百马撵蹄近相映, 欢声四合众人呼的韵味, 打得人直精神振奋。
神骏飞驰,红旗猎猎, 彩球在一根根鞠杖间来回穿梭。每次鞠杖一挥一扬一抬,都能带起丝丝草屑和尘土。
玩得兴致高昂的娘子们抢球那是打得那叫一个你来我往, 不亦乐乎。
一场十比十的蹴鞠比赛,二十人的小规模团战, 贺问寻偏偏就好像是个硬塞进去的混子,鞠杖摸到球的次数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