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赵锦就问她车票买好了没, 没有不用买了。
“你小叔送你过去,他最近得空,你要记得谢谢他,郁瑟,他对你那么好。”
小叔
郁瑟赶紧拒绝说不用,从苏城到集训的地方几百公里,开车也需要六七个小时,不必麻烦小叔了。
赵锦却仍然坚持,她语气透着股不容拒绝之意,说道:“好了,就这样了,郁瑟你要听话,我还有事,先挂了。”
还未等郁瑟说再见,那边便传来一阵忙音。
赵锦挂了电话,十几分钟之后宋清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也是说要送郁瑟的事情。
他的态度比赵锦要柔和许多,隔着网线温声道:“昨天和一个朋友吃饭,偶然说起竞赛的事情,我才知道马上就要开班了,刚好我去那里也有事,去参加一个研讨会,顺便送你过去,不麻烦。”
宋清说话周全妥当,容不得别人找理由拒绝。
郁瑟片刻后才讲:“您开车去吗?开车太久了,到镇上要六七个小时,要不然您坐高铁去,中途还能休息。虽然在一个镇上,但我去的地方太偏僻了,不用麻烦您跑一趟了。”
“不麻烦,我送你是应该的,高铁不比开车方便,”宋清笑了两声,玩笑般说道:“偶尔还能带你出去转转,那里平时让出门吗”
强化班对学生的要求不高,能来上课,交得上作业就可以,至于平时的出入并无其他特殊要求,也不强迫学生要留在学校。
郁瑟迟疑地说让,估计强化班的课程很紧,到时候恐怕没空出来,宋清闻言便笑着说:“能让出来就好,时间总会有的,我明晚七点来接你,我们早点过去,小叔请你吃顿饭,赏个脸”
宋清太懂该如何在郁瑟面前说话了,言语里找不到一丝让郁瑟能找理由拒绝的漏洞。
郁瑟沉默一会,应道好,麻烦小叔了。
第二天宋清按时到巷子口接郁瑟,他上身套了一件深灰色的薄款卫衣,领口处用轻薄的布料做了宽松的小堆领。
衣服在锁骨和胸口之间开了一道缝隙,搭配银色金属别针作为装饰,衣如其人,含蓄大胆,克制锋利。
宋清下车帮郁瑟放行李,他动作轻柔,放下行李间隙问郁瑟吃过晚饭没,要带她去吃饭。
郁瑟说自己吃过了,不用麻烦了。
宋清转头看她一眼,看出郁瑟没说话的心情,便也不再问了。
车从苏城上高速,暑假中旬,出游的该走也走了,该回的还没到时候,高速上几乎看不到几辆车。
夜晚路灯亮起,长灯如舞带,织缠交错着从远处铺到眼前。宋清的车从繁华的市区开到郊区,车窗外从高楼密灯渐度到平原绿树。夏日夜晚温度稍降,但温度仍然很高,车上的空调一直在开着,冷风吹得手凉,宋清把车窗降下一些让热气进来。
车速快,窗外猎风阵阵,郁瑟把脸上的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听到旁边的宋清忽然出声讲道:“外面是谷茂市的郊区。”
郁瑟不明所以,转过头疑惑地轻嗯了一声。
宋清接着说:“当年郁部长调任,就是去这里当的市长。”
说是调任,其实是只是降职的另外一种说法,中央副部长到一个县级市到市长,这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平级调任。
郁瑟便向窗外看,外面是大片的平原,零星点着几户灯光,这里离市区太远了,一连几十公里都是大片的农田,压根看不出市与市的区别。
宋清说道:“谷茂市是个中小型城市,早些年是典型的农业城市,现在正在往旅游城市转型,中间有一段时间引进过工业投资,但发生了大事故,在郁部长就任期间。 ”
郁瑟回过头,她从来没听过这件事,问道:“什么事故,严重吗?”
宋清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当时中央下了指令要彻查这件事。”
言下之意就是很严重,还未等郁瑟再次询问,宋清便接着讲:“那天也是夏天中午,温度高达三十八九度。工厂里有个值班的工人偷懒去休息了,工厂的里的降温设施也没开,巧合的是工厂里有一批易燃的工业品没堆放好,高温一晒,工业品就烧起来了,火势飞快到蔓延了整个厂房,造成三十死七十八伤,被中央列为重大安全事故。”
郁瑟呼吸一顿,宋清的声音仍然稳重,说道:和郁部长的关系不大,他当时刚上任不到半年,厂房早就建好了,消防设施安装的不到位也通过了验收,后面我听说郁部长也惩处了相关责任人。 ”
郁瑟问道:“火是什么时候灭的,那后面伤者都怎么样了?”
“政府和工厂共同负责了后续的医疗和相关赔偿。当时真正因为火灾致死的只有十几人,后面的死者多是因为抢救不及时伤情才变重的。”
“市里的医院不够吗?”
“不是因为这些,”宋清如实评述道:“因为罢工,医院和消防队都没人。正值改革,医疗改革使得医院的医生护士大为不满,再加上谷茂市的财政问题严重,下属的机关部门已经拖欠了好几个月的工资了,各个部门的工作人员都怨气横生,最严重的部门也因此罢工了好几周,当时消防队还在政府部门的管辖下,因此消防队也参加了这次罢工游行。”
这次事故发生时大部分的主要单位都处在罢工状态中。
工厂着火后不久就有人打了救火电话,可是消防队没人,病人拉到医院,可是大罢工使得急救不能及时展开,政府的停摆导致了这次本来可以不那么严重的事故变成了当年的新闻头条。
三十死七十八伤,光是听起来就触目惊心,宋清的手在方向盘上轻轻拍了两下,说道:“郁部长这些年为这次事故反思了不少,光报告就写了几十篇。”
昏暗的道路里宋清的侧脸轮廓不清,他偏过头对着郁瑟轻笑:“大学时我的老师对我说,当官嘛,最重要的是做事而不是做人,是论迹不论心的行业。郁部长擅长做事。”
他话不说全,擅长做事那做人呢,是真的像新闻上所说的那样吗,精通弄权,为了权势不择手段
宋清的目的似乎也不是替郁林风讲话,他忽然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听说郁部长很少让你去见客人,这样很好,郁瑟不要为了任何人偏离自己的选择。
“也不必对谁感到愧疚。”
第111章
宋清忽然说这样第一句话, 让郁瑟不好回答,她半晌应了一声好。
和宋清待在一起郁瑟还是有些不自在,本来她和宋清就没什么话题可以聊,在经历过池欲的事情之后郁瑟更加不知道多少该以什么态度和他说话了。
别人她不知道,但宋清郁瑟几乎可以确定他清楚自己和池欲的事情,尽管郁瑟找不到证据,宋清也从没在自己面前表现过这一点,比如像赵锦那样直截了当地让她分手或者是任何隐晦的提点,但郁瑟的直觉告诉她宋清已经看出来了。
原书中没说过宋清知不知道郁瑟和池欲之间除了针锋相对还有其他的不可告人的关系,他不明说, 郁瑟当然也不会点出来。
车内的气氛在这个话题结束后便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宋清把车窗关上,冷气在车内流动, 宋清目视前方, 讲道:“饿吗。后座上有零食, 我拿给你。”
宋清说罢立马伸手向后去够零食,他手臂长,向后倾身就能够到,但现在是在高速上,虽然路上没有什么车,可这样也太危险了,郁瑟顾不得什么,连忙阻止他,抬起的手顿了一下才放到宋清的手臂上,劝阻道:“我自己来,不用麻烦小叔了。”
宋清随即停住手臂,目光在交叠的手上落了一秒又看向郁瑟,他够住食品袋才收手,一边把东西递给郁瑟一边打趣道:“别怕,还有小叔在。”
郁瑟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就客气地笑了一下,说道:“谢谢小叔。”
“你总是喜欢客气,在我面前不必这么见外。”
郁瑟没再接话,她拆开一袋零食也只是出于礼貌尝了一口。
宋清瞥见了,问她:“还和你口味吗?我对这些不太了解,听店员的推荐买的。”
很常见的甜口饼干,夹心很香,但尝不出来是什么香味,甜而不腻,吃起来唇齿留香。
外面的包装也很简单,没有品牌标识和介绍,银色的包装袋上只印着生产日期和过期时间以及简短的配料表。
郁瑟习惯了不多问,她说好吃,第一次尝这个口味,郁瑟几乎是脱口而出想说句谢谢,宋清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颇为无奈地堵住她的话:“又要说谢谢了,别这么疏远。”
郁瑟道谢的话顿时哽住,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好一会才说道:“没有疏远,这是礼貌。”
宋清笑了一声,他掌控着方向盘拐弯,说道:“我从前认识一个人,你给我的感觉和她很像。”
郁瑟一怔,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好顺着他的话问:“是你之前的同学吗?”
“不是我的同学,之前的同学大多数都不联系了”宋清说:“她,是一位亲戚家的小孩,和我是没有血缘关系,见过很多次。”
郁瑟之前从未听过宋清的故事,她不太想听,但这个时候打断别人实在不礼貌,郁瑟半是应付地问道:“她怎么和我像了,性格很像吗? ”
“不像”宋清说:“她......”
宋清似乎找不到词来形容对方,顿了好一会也没有接着说话,郁瑟便问道:“那是长得像吗?”
这下宋清点了点头,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说道:“很像,看见你我就能想起她。性格有时候也很像,见到我都会客气地称呼我,有时候也叫我的名字。不过她比你更不爱说话,不怎么爱搭理人,是个很固执的小孩,长得很漂亮,也很有本事。
“不过她很怕我,见到我就躲,这是我的错,我对她太坏了,可惜没对她说句抱歉。”
郁瑟听得有些发懵,从宋清的描述中她也猜不出来这个人究竟是谁,什么很漂亮不爱说话的亲戚,她在原书中从来没看到过宋清还有这样的一个亲戚。
而且他的描述很模糊,有些对长辈对晚辈的评价的意思,又有些难以言喻的情绪掺杂其中,郁瑟实在听不出来他想说什么。
晚上十点多,郁瑟有点困了,昨天晚上她失眠到深夜,几乎一夜未睡,但眼下还是强撑着精神,把宋清的话当成闲聊一样发问:“她做了什么错事吗还是小叔很不喜欢她?感觉小叔不是这样无缘无故就会为难别人的性格。”
“是吗?”宋清心脏猛然颤了一下,密密麻麻的酸楚顺着皮肤往上蔓延,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询问,也是郁瑟问他“小叔,你很讨厌我吗?”
那时候她问得没这么从容,好像事不关己,带着点谨慎和试探,当时郁瑟已经笃定自己不会喜欢她,因此这句话在当时听起来不像是询问,更像是一种愧疚悲伤的宣告。
绝大多数的人都讨厌她,连郁瑟自己都觉得是她做错了事。
可惜那时宋清没听懂这句话的含义,他一直刻板地认为这是一句挑衅,一句“就算你讨厌我又能怎么样,你除了在池欲背后搞这些小动作又能怎么样呢?”式的挑衅。
宋清大拇指紧紧抵在方向盘内侧,过了太久他终于理解郁瑟了,终于明白她当时说这话时的愧疚和无助了。
宋清摇头,他说得很果断:“她没有做错事,只是想家了而已。”
又太心软,爱上了她不该喜欢的人。
有些莫名其妙,郁瑟不明所以地发问:“她家在哪,是寄养在亲戚家吗?”
“嗯,她说她家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宋清忽然想讲,便问道:“你想听听她的事吗?”
郁瑟其实不想听,她并不想了解宋清,也不想知道他的过去,和哪些人交好又参与了哪些复杂的纠葛,一旦了解就会难免受其影响,作为一个穿书者,过分地共情主角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
但现下除了这个话题也没什么事好聊的了,郁瑟只好点头。
宋清的声音很适合讲故事,说话时声音像一壶清茶从清透的瓷壶中缓缓落下,温润动听。
“她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很小,十六七八,和我打招呼也就只有一句话,别的什么也讲不出来。她有时候脾气很坏的,不喜欢喝牛奶,又不敢直说,就悄悄地倒掉,出来和我说喝完了。没人拆穿她。”
郁瑟问:“为什么,怕她尴尬吗?”
“不是因为这些,没人在乎。”
她那些小心翼翼的谎言其实根本没人在乎,没人关心,也懒得拆穿。
郁瑟于是一愣,片刻后又发问:“那为什么还要让她喝牛奶吗,不是都没人关心她吗?”
为什么要让她喝牛奶,这是个好问题,为了惩罚,一杯温牛奶,这是惩罚开始的前兆。
没有人关心她是不是真喝了那杯牛奶,但有人想看她因为不想喝牛奶而到处寻找办法的样子,也想看她接过这杯带着预言意味的牛奶而战战兢兢惶然等待的摸样。
最好的惩罚在惩罚到来之前,宋清明白这个道理,他对郁瑟也是这个办法,比起一些直截了当的惩罚,宋清更擅长给别人精神上的压力和折磨。
对郁瑟也是这样,她不喜欢喝牛奶,但这件事宋清并不确定,也许只是不喜欢他递过去的东西。
这种惩罚往往开始于晚上,在吃过晚饭之后,池雅和郁明经常不在家,而池欲的工作很忙,他鲜少在餐桌面前久留,往往是吃完饭就走,这时候郁瑟就会被留下来。
她吃饭很慢,等池欲吃完饭时也才吃了几口,但池欲走她也想走,郁瑟不愿意和宋清待在一起,她自己也能预感到和宋清待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事。
池欲自然无所谓,事实上他清楚宋清对郁瑟言论的恼怒,也约莫是清楚宋清对郁瑟做的事情,但是他懒得管,池欲没这个精力也没这个兴趣去管。
喜欢池欲的太多了,多到池欲完全把这当成理所当然,别人在背后因为他而争风吃醋,大动干戈的行为他一概视而不见,就连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事情也是如此。
即使这两个人一个是他名义上的继妹,一个是自己的未婚夫。
池欲就像是一位稳握住权势的皇帝,他心情好就赏脸从底下的臣民里挑选一个人回复两句,心情不好就立马翻脸,反正无论如何大家都总是对他忠心耿耿,对他俯首称臣。
宋清从前是这样以为的,至少是在遇见郁瑟之前。
宋清虽然是池欲名义上的未婚夫,在外人面前他们还算相爱,他,百分之九十的高匹配度,再加上一直以来的同进同出,相互扶持对方的事业,在家庭上,在事业上他们都堪称天生一对。
尽管客观来看池欲对他的态度也并未对其他人好到哪里去,池欲很少和他聊天,甚至在宋清的回忆里,池欲对他从没有过任何出于暧昧或者是爱意的言论。
吩咐,回应,这是他们交流的常态。
和池欲的订婚是一场联姻,但出于某种目的,宋清经常性地会送礼物给他,池欲逢年过节也会回赠,但宋清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他从来对这些东西没上过心,挑选的礼物都是助手去做的,甚至就连订婚典礼上支持人念出的那句誓言,池欲也没有赞同地回应,他给司仪递了眼神,示意可以开始下一环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