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色微不可见地变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池欲话不多,酒一杯接着一杯喝,喝到最后谁也不敢再吭声了,连放杯子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池欲把酒杯放下,他问苏云菲:“你父母欠了多少钱?”
苏云菲客套拘谨地讲:“多谢池哥关心,这笔钱现在已经在慢慢还了,不劳烦您记挂了。”
池欲手指推着酒杯在桌上滑动,玻璃和大理石的碰撞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犯不着关心你,你知道我和郁瑟的关系吗?”
苏云菲答道:“知道。”
“那就答。”
旁边的谢玉勾了一下她的手:“没事,你说。”
苏云菲咬咬牙,说:“欠了将近百万,已经还了一大半,八十万有了。”
“八十万哪来的?”
“四十万是谢玉给的,还有四十万是我......”她停了一下,按照宋清给的命令讲道:“是其他人给的,这个我不好说,我只能对池哥您单独讲。”
“行,”池欲莫名地好说话:“一会单独讲。”
“你和谢玉什么打算,要结婚了?”
谈到这个,谢玉抢先一步讲道:“是,过几天我就跟爸妈讲,先订婚。”
苏云菲松了一口气,附和地点点头。
池欲似笑非笑:“不等顾连云了,他以前跟你挺好的。”
这话全场也就池欲敢问,谢玉猛然起身,气愤道:“池哥,苏云菲现在是我女朋友,你这样说不给我面子。”
“给你面子?”池欲扬眉,他手自上而下而笼住杯子,指骨突出,下一秒忽然收了笑:“我讲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了,不想听就滚。”
“池哥!”
苏云菲拉了拉谢玉的衣袖,让他坐下,但谢玉无论怎么拉就是不坐。
苏云菲自己站起来讲:“我和顾连云早就断了,现在和他也没有任何关系。他之前是对我好,但该还的我也都还了,没理由等他。”
“是吗?”池欲的视线盯着酒杯的中的酒,他人高,即使坐着也压迫感十足,问道
“另外四十万是卖录音的钱吗?”
第124章
苏云菲的脸色蓦然一变,她万万想不到池欲刚答应她可以私底下说,转头就能当众揭穿这件事。
怪不得别人都说池欲最喜怒无常,在他身边说话要格外注意。
那份录音根本就不是买的, 但既然宋清当时要她这样说,无论如何苏云菲只能咬死这一环。
苏云菲说:“这份录音是作为证据提供给了专案组。”
池欲没搭腔,他反正就是这样,高兴就应几句,没意思就晾着别人,因此大部分人在池欲面前都胆战心惊的,一旦他不应声就开始推测自己是那句话说的不对了。
苏云菲深吸了一口气, 她先一步讲道:“我有事和池哥说,麻烦大家先出去。”
谁也没有先动,场上的人都听池欲的,只有谢玉,拉着程楠要往外走。
宋清在一旁, 适时地问:“少爷,我们先出去?”
池欲这才点头。
等人都走了, 苏云菲才讲:“这份录音是我交给专案组的,就算是卖的我也没想过要给其他人。池哥, 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拿到这份录音, 但我最开始的目的也只是想用这份录音还钱而已。”
而已?
池欲问:“你录这份音频,郁瑟知道吗?”
提到了郁瑟,苏云菲心里一紧,还是答道:“她不知道, 不然也不会同意我录音。”
池欲又点头,他的反应平平,其实直到这里苏云菲也没猜到池欲的目的是什么,现在对郁瑟的态度又是什么样的?
郁瑟现在已经听到那份录音了吗?
她会怎样想自己?
一直对她好的姐姐其实对她另有所图,反手背刺她?
苏云菲在把录音交出去的那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也能猜到这份录音绝对会某种方式交给另外一个当事人。
里面句句都是针对郁瑟的话,句句都是在往池欲的心口上捅刀。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苏云菲能明显地察觉到池欲对郁瑟汹涌隐晦的爱意。
池欲这样高傲的人,在得知郁瑟的谎言之后还仍然来问自己可惜这些东西要毁在她的手上。
她不知道刚才的那个人交给池欲的录音是什么样子的,毕竟那人的目的应该是想让他们分手,那么加工处理一下这份录音也说得通。
对不起,但我没有办法。
池欲点开录音,当时的交流重现在耳边。
“他就不会其所你......你也清楚这一点吧,不然当时不会和他在一起......”
“很快就会分手了,在订婚之前......”
话终结在那句很快就会分手,郁瑟当时说这句话是很笃定,因为她知道剧情。
但眼下这句话听起来却格外刺耳。
录音播放完,池欲仰头干了一杯酒,他问道:“这份录音是原版。”
苏云菲想说不是,但她转念想到了对方的承诺,最后还是说道:“是。”
池欲没给什么特别的反应,他掀眼看向苏云菲,说道:“郁瑟和我说起过你。”
苏云菲下意识地愣神:“她说起我什么?”
“说你十分优秀,对她很好,是她的朋友。”
“我的生活费其实花不完,如果给她的话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她对我挺好的,”郁瑟当时是这样说的。
苏云菲轻扯嘴角,勉强露出微笑:“小瑟很善良,她总是为别人考虑。”
池欲把杯子放下,神色不屑:“你怎么好意思叫她小瑟。”
苏云菲讲道:“我也有难处,我想把这份录音当成证据是因为家里没钱......”
“你的难处不要转接到她身上,”池欲讲,话很轻,但却似有千斤重担:“就她不难吗?她做错什么事了要替你承担这些?”
苏云菲哑口无言。
池欲再次问道:“这个办法是谁想出来的?”
问的是和池欲在一起能免去坐牢这件事,苏云菲讲:“我给她的联系方式,但后面的事情我不清楚。”
也就是说实际上这个办法纯粹是郁瑟自己的想法,她从什么时候意识到了这一点?
是在那个池欲觉得是他们有可能重新开始的包间里吗?是他的刻意放过让郁瑟更加得寸进尺吗?
池欲问:“我记得你爸妈现在还活着吧,谢玉家里同意你们俩在一起。”
苏云菲答道:“这件事谢玉会处理好,他说的。”
“他怎么处理,把你爸妈杀了?他有这个胆子,但谢家不会让他这样做。”
池欲的话如同惊雷,苏云菲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道:“他不需要这样做,我爸妈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好。”
池欲一笑:“行,拭目以待。”
他起身往外走,上了药的腿却还在站起来的那一瞬间疼得厉害。
池欲走到门口又停下,讲道:“你算计我。”
而算计他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身后的苏云菲立马心惊肉跳。
池欲不紧不慢地下了最后的通牒:“这样吧,只要郁瑟跟我说她原谅你了,我就放过你。”
池欲走了,苏云菲还在房间里久久不能回神。
最后一句话是什么目的,要郁瑟亲口说原谅自己,这是要她去向郁瑟道歉的意思吗?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要护着郁瑟,不愿意让郁瑟被蒙蔽被欺骗吗?
池欲仍然爱着郁瑟吗?
还是出于一些大家都未曾猜到的理由。
池欲出了门,外面宋清几人都在等着,谢玉最先冲过来往里面看,看到苏云菲完好五岁地站在里面才放松下来,他罕见地弯起嘴角朝苏云菲安抚一笑,然后转过来快步追上池欲。
“池哥,池哥,”谢玉挤在池欲的身边讲道:“你们刚刚聊的录音是什么?”
池欲没答,倒是程楠成了这里面最有眼色的一个,赶紧拉过谢玉:“你回去问苏云菲不就完了,别拉着池哥了,池哥这都累了。”
宋清站在一边,陈骏其马上上前拉住谢玉,池欲朝他走过来,常思哲识趣地让路,他给池欲比了一个手势,讲到:“池哥,晚点再聊。 ”
池欲点点头。
送池欲回去还是宋清的活,他给池欲递了一瓶蜂蜜水解酒,池欲接了但没喝,宋清问:“她说实话了吗?”
池欲低头一遍一遍刷新着社交页面,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大概是在等往常在这个时候会跳出来的晚安问候。
今天没有。
郁瑟已经听到那份录音了,她没有解释要对自己说。
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从苏云菲的话中可以听出来,没有威胁,没有引诱,这就是郁瑟一开始接近他的目的,不是为了顾连云,是为了她自己。
池欲收起手机,讲道:“没人嘴里有实话。”
宋清目视前方,说道:“那证明她们有难处不敢说实话。”
“是吗?”
池欲手移到口袋处摸烟,摸到了但打开烟盒是空的,宋清讲道:“底下放了一盒烟。”
池欲看到了,spirit牌子的爆珠,无论是牌子还是味道都是池欲的口味。
池欲把烟拿在手里,宋清给他开了车窗,池欲侧过头点烟,他朝外吐了一个烟圈,问道:“池女士最近想做什么?”
“想找郁瑟聊聊,如果你们没给答复的话,这两天她就会去找郁瑟。”
池欲看着远处的灯火,偏凉的夜风吹动他的头发,池欲冷冷地讲:“我还能给她什么答复,资料都放到我手里了。”
“夫人的意思是让我回来再把东西给你,她担心郁瑟不会说实话,没强制要求你们分手。”
那些资料池雅本想让宋清晚些时候再交给池欲,但宋清却为了和池欲达成共识,提前把这些池雅看过和没看过的资料都交给池欲。
这是他投诚的表现,也是取得池欲信任的关键。
“缓兵之计,”池欲讲:“她最好我分手。”
池欲捋了一把头发,额前的碎发被手指带着往后梳,没有头发的遮挡,池欲五官更显得攻击力十足。
宋清不着痕迹地问:“你打算怎么办?”
“再说吧,”池欲不确定地讲:“让她和郁瑟谈吧,不然池女士不会死心。”
“郁瑟那边?”池雅去和她谈,自然是先利害再感情,郁瑟绝不会有一句能插得进去话的地方。
“让她吃点苦口,”池欲声音冷硬:“她该的。”
大道向前,可是兜兜转转要回到最初的一步。
宋清最初的那步是视线跟着郁瑟游走时的心不在焉,是粉钻闪耀,而对于池欲来说,他最初的那步却自始至终都是阁楼上的那一眼。
是原谅还是惩罚,都在一念之间。
吃完苦头之后呢,还要在一起吗?谁也说不准,甚至可能连池欲自己都不知道。
可是谁都能等,郁瑟等不了,宋清心想她吃的苦头够多的了,该尝一点甜了。
宋清转变话题,讲道:“换届要开始了,后天各州就会启动下议院的议员选举。夫人手里的资料很快就会被爆出来,郁林风出事对郁家来说是件大事。 ”
话是这样说,但谁都知道,只对于郁瑟来说是一件大事。
池欲摁灭手上的烟,说道:“郁家的事,我管不着。”
第125章
七月三十一号那一天, 只有一件大事发生。
原任医疗部部长的郁林风被爆出来贪污巨额的医疗拨款,以及结党营私,擅自通过不合规的项目, 并在给议会的报告中作假。
“上欺下瞒,勾结官员,经过首相的批准,郁林风被辞去医疗部部长职务,开除内阁,经过投票,将削去其下议会议员身份,随后由联邦检察院对其提出公诉。
“一并批捕的还有仁心医院院长赵浩碑,副院长陈中曲......”
后面跟了一大串名字,有好几个名字都是郁瑟熟悉的, 在仁心医任职, 郁瑟在宿舍里听完了整个新闻播报。
作为诱导试剂研究的主要发起人,这件事和大多数生物竞赛生都息息相关,有可能这就是下一次试卷的考试风向,因此很多学生都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在食堂里讨论这件事。
联邦公开的数据触目惊心,金额以亿计算, 受害人数以万计算, 走私的药物则以万瓶为单位。
广受其害的后遗症患者在采访时讲述自己近些年的悲惨过往,然后是当时郁林风推动禁止罢工时候的亲历者,也站出来控诉郁林风在这件事上的铁腕手段。
那次是大罢工,新医疗法案颁布之后, 联邦成千上万的医护人员辞职罢工, 整个联邦的医疗系统几乎崩溃。
郁林风充分地在这件事上展现了他贪虎的手段,就是借助这次罢工潮, 郁林风和他早就安排在系统上的人里应外合,把联邦重点医院的重大岗位全部换成了他的人。
改革先治吏,控制了医疗系统他郁林风就只手通天,不想干的人统统辞退,按时工作的人提高双倍工资,上下一条心,郁林风先后以渎职罪起诉了数个罢工的领头羊,硬生生熬过了这场罢工风潮。
这次他终于被自己的铁腕手段反噬了,站在他对面的对手同样不容小觑,这是一位只用十几年就问鼎权力颠覆,力推议会改革,将权力下放到下议院的秃鹫。
这次秃鹫猎食,势必吞虎。
上课的时候老师也赶热潮,在课上就着最新公开的资料和大家一起研究科拓米的副作用,老师频频摇头,讲道:“真是伤天害理。”
郁瑟有些心不在焉,但她也没有表现出来,被叫起来回答了几个问题又坐下。
等课上完,郁瑟回到宿舍的时候给郁明打了一个电话,没人接,再拨过去已经显示对方正忙,请你稍后再拨了。
郁瑟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宿舍的走廊人来人往,大家都在说郁林风的案子,郁瑟不跟着一起讨论,这件事她除了郁明和小姨之外也没有其他人可以问。
但打给小姨的电话小姨也没有接。
池欲也不会再接自己的电话了,事实上自从那天他们分开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一次,这样的状况应该是双方都默认已经分手了。
郁瑟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尝试把电话打给郁林风,第一次没人接,第二次接起来是一个陌生的男声,是京城那边的口音,问道:“谁,稍后打,稍后打,现在接不了,”
郁瑟还想再问:“郁部长在吗?”
但电话很快被递给另外一个人,这次是一个女生,依旧急匆匆地讲:“接不了电话,所有的东西都要没收排查,请你下次再打。”
郁瑟不死心地再次打了一个,话筒里传的是对方已关机的播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