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门见着了她,才骤然停下脚步,一身清冷疏离都还未散尽。
他玉面苍白,乌发浸湿,不知是不是因为走得快的缘故,额间还有细密汗珠,似乎还有些虚弱,可眼中盯着她,似压制太过,眼底暗涌,竟似有无尽欲望,深不见底,倒叫人有些不敢看。
夭枝微微一愣,还待细看,却发现他眼中已然一片温润,连周身的清冷之意都散了干净。
叫她都有些愣了神,如若不是他温和一笑,她方才都以为站在她面前的是师父。
他们像到,她只能靠衣衫分辨。
宋淮之往这处走来,在她面前蹲下,不问其他温和道,“等了许久?”
夭枝见他这般,只觉恍惚,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才这般熟悉。
她思绪微乱,下意识开口问,“你这些时日去了何处?”
宋淮之闻言一笑,“我递了诉状,那处的官老爷与我说,这人难缠,接我离开几日,避了祸去。”
夭枝闻言才想起往日他说过这事。
他看过来,视线落在她面上许久,随手而来,指腹轻轻触摸她微肿的眼,声音微轻,似乎心疼至极,“哭过了?”
夭枝不由眼眶一酸,不问倒还好,这般一问,她一时满腹委屈,她叹道,话间已有哭腔,“他不愿做我弟子了……”
也不愿再与她如往日那般亲近了。
他闻言伸手过来搂过她,夭枝闻到熟悉的檀木气息,微微一顿,下意识靠向他的肩膀,眼泪瞬间湿了他的衣衫。
许久,他轻道,“他往日唤你先生吗?”
夭枝闻言微微点头,眼泪啪嗒啪嗒掉。
他再不和她玩了。
她真的很伤心,伤心到鱼有些受不住。
“先生……”
夭枝瞬间顿住,猛然直起身看向他,晶莹剔透的眼泪还落在脸上,显得过于震惊。
他却温和一笑,自然通透,“他不认你,你便来寻我,只怕他就是像我的那个人。
他既不唤你先生,便我来唤,往后你就把我当作他,当作你的弟子。”
夭枝一顿,“这……”
“反正我们这般像,又有何不同?”他说着,言辞微轻,视线落在她面上,话里直白,“你分得出来吗,先生?”
夭枝呼吸一滞,竟是说不出话来。
这若还说不是他,她都觉得自己幻症了。
宋淮之视线落在她面上许久,久到她下意识垂下眼,可却感觉他忽而靠近,温润的唇瓣一下贴上了她的。
夭枝心口瞬间漏了一拍,只感觉他的薄唇很烫。
他身上的檀木香气一下袭来,叫她瞬间不知反应。
她一想到他顶着这张脸亲自己,就像他一样,一时莫名心跳如雷。
宋淮之轻轻一吻便微微后退,视线落在她面上如有实质。
夭枝不仅感觉到唇瓣有些烫,连唇瓣上他的温热触感都无法抹去,他的气息忽然叫她浑身都开始发烫。
下一刻,她手中被塞进了一块玉石。
她低头一看,这块玉石里头隐隐有水光流动,一看就不是凡品。
她有些疑惑抬头,“这是?”
“聘礼。”他一笑轻道。
怎……怎就到聘礼了……
不是做弟子吗?
夭枝乱得彻底,眼神疑惑。
他声音温和,开口轻轻慢慢,无端勾人,“夭枝先生,你收我当弟子,我聘你做夫人,一举两得。”
夭枝瞬间愣住,只觉往日熟悉之感瞬间袭来。
一举两得……
是这样用的吗?!
第103章 小生真心求娶娘子,不为其他。
夭枝听在耳里,只觉他真的就在自己眼前,连亲吻的习惯都这样像。
她呼吸微微一紧,眼睫下意识眨了眨,才勉强让自己清醒了些。
她将手中的玉递回去,正要拒绝,“我……”
“你答应过的。”他却先一步开口。
夭枝一顿。
他抬眼看来,眼里似有星辰映显,“那日我问你许不许,你点了头。”
夭枝瞬间顿住,她那时恍惚,早已将他当作宋听檐,自然是什么都答应,即便她未必听见他说什么。
宋淮之见她这般,微微垂下眼去,眼中的光也渐渐黯淡下来,难掩失落,“原是骗我的?”
夭枝见他这般,像极了往日他得不到皇位的样子,心中一闷,根本不忍心见他失望,“我没有。”
他闻言看来。
夭枝握着手中的玉,连忙站起身,“成亲一事一时半会儿也筹备不好,待我先去处理完琐事,如何?”
“何事?”
夭枝默了一默,自是随口一说,“一些私事,我办好回来了便答应你。”
宋淮之闻言眉眼染笑,似没听出她的抗拒,温和有礼道,“好,我等你回来。”
夭枝闻言微微一怔,有些愧疚,不过能拖一时是一时。
避开这些时日,说不准回来了,他便想通改变主意,或许换了喜欢的人。
毕竟,他们也不过只见了五面。
她将玉趁他不注意悄悄放下,摸了下自己的唇瓣,告辞快步离开。
宋淮之笑看着她离开,下一刻,似再压制不住,体内翻涌,猛然吐出了一口血来。
他看着地上的血,默然几许。
…
夭枝窝在山门前,看着前头一直在问她,‘你谁呀?你谁呀’的小草精怪们,一脸呆愣。
不得不说,这些小玩意儿确实有几分洗脑功力,到如今她满脑子都是,‘你谁呀?’这三个字,已然分不清楚自己在这干嘛。
等到滁皆山回来,她才想起来是为了逃婚。
这就是作为鱼修仙的不好之处,她的记性不太好,但比别的鱼要好上许多,别的小鱼精怪记忆只有七秒。
滁皆山走到水缸前,看着在里头穿着小衣裳游着的她,“你在九重天惹祸了?”
夭枝整条鱼顿住,当即跃出鱼缸,变回人形,“怎可能,我安分守己得很。”
“那怎么都传陛下要殿下将你许给蓬莱。”
夭枝疑惑,自然是不知晓这事,可想到宋听檐和她说的话,她微微一默,“他如何说的?”
滁皆山不解,“殿下自然是同意了,说是等你办完差事回去,便替你们筹备婚事。”
夭枝呼吸一滞,竟觉得心中难受至极,顿时茫然无措,“……他同意了?”
滁皆山见她这般,便知道她没有放下,“你可莫要犯傻,这是九重天上的殿下,可不是还在凡间。
只怕便是你这般才叫九重天上全是风言风语,叫陛下听在耳里,觉出殿下收你这女弟子不妥当来着。”他说着,担心往日之事又显,话间自也是重了些,“你可别忘了殿下是要娶妻的,这未来天后人选都是陛下万里挑一的,岂容你肖想,别没得又惹了祸事去。”
他说着,一语中的,“更何况,殿下同意将你许出去,自也是对你无意……”
夭枝沉默不语,心里酸涩难言,想起他的话,又想起了当初被他训责的云侍颜。
她当时便感觉她会有这一遭。
果然,她亦是如此狼狈不堪……
她长长叹出一口气,声音都低沉几许,“他自然是要与我划清界限的。”就如他说的永远都是师父和弟子一样。
凡间的太子难做,天宫的太子又如何能好做?
更何况天帝不是凡间的人皇,神仙修行年岁之长远,天帝深不可测,自更不可有任何行差就错。
宋听檐虽是储君人选,可不代表天帝只培养了一位,往日共同竞争的还有数十位,位子还未坐稳之前都有变数。
如今早已没有命簿干扰,她又如何能再妨碍他的前程?
滁皆山没想到她竟这般想,“那你是愿意嫁去蓬莱,天帝陛下既然已经有如此想法,自然是不会允许你不嫁的,免得败坏储君名声。”
夭枝垂眼,微微咬唇,“我的婚事自不会让别人安排。”
滁皆山闻言不解,“那你要嫁谁去?”
夭枝看向山门前的大水缸,心中难言苦涩,她垂下眼,片刻后开口道,“师兄,若是凡人一生没有姻缘,注定无妻无子,那神仙与他在一起也不算扰乱命数罢?”
滁皆山听到这话,怔了一瞬,“这神仙莫不是指你?”
夭枝睫毛微颤,唇瓣微动,恍惚开口,“这位相公着实生得让我极为喜欢,我看过人户簿,他命中并无命定妻子,我做了他娘子,凡人寿短,待他转世,我再回九重天说我已嫁了人,众人皆知我已有嫁过,自也不会再有这些风言风语。”
滁皆山迟疑片刻,见她心思已放在了别人身上,心也瞬间放下,毕竟总比将心挂在九重天上,那位身上的好。
况且她能找到比九重天上那位还要好看的,得她喜欢的,也着实是登天难事。
珠玉在前,只怕凡人里是绝不会有。
他有些疑惑,那怎么就得她喜欢了?
难不成她被屎糊了眼?
滁皆山想到此,倒也没有反驳,何必叫醒她,反正也不过是短短光景,既并不会扰乱命数,上头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想着便开口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是凡人,与我们神仙相比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且他日后转世,便不会再记得你,也不再是原来的他。”
夭枝自然知道,但如今又何必想这些……
她垂下眼点了点头,无端落寞。
滁皆山叹息,“你既要如此,倒也可行,只可惜蓬莱……”他说着未语,他觉得酆惕挺合适的。
殿下也不至于乱点鸳鸯谱,选的这个夫婿已是万里挑一。
只是见她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多言。
滁皆山有差事在身,不过待了两日便走了,夭枝目送他离开,准备再在山门呆上几日。
她在山门呆了几日,闲人一个不免作威作福,不是拍那些小蘑菇精脑袋,就是摘茶叶精发梢数数玩,惹得山间哭嚎连连。
酆惕提着一壶酒上来,见她失魂落魄,微微抬起酒,冲她晃了晃,“夭卿。”
夭枝瞧见了他,有些惊讶,当即往台阶而下接过他手中递来的酒壶。“酆卿怎么来了?”
酆惕随着她一道往山门里走,想起天帝陛下欲要赐婚,本是想问她心意,却见她并不知晓。
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我瞧着你这月余都未曾来蓬莱仙岛,便去九重天上打听,才知道你又重新做了司命仙官,如今下凡来办差,我便寻来这里,看看能不能碰见你,不曾想还真叫我碰见了。”
夭枝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她一直以来都在他那处做观赏鱼兼职。
宋听檐阳春白雪,又是九重天上的储君,根本不经手这些,她自也不好伸手要。
夭枝想着便抱歉开口,“对不住,酆卿,待我将这间差事办完了,便去你那处,只要你那处还缺观赏鱼,我便一直去做工。”
酆惕有些疑惑,“你如今这差事难道也要时时盯着。”
夭枝想了想,苦笑着开口,“我要成亲了。”
酆惕脚下一顿。停在了原地,“成亲?”
夭枝抱着手里的酒壶,点了点头,“我在凡间寻了个凡人相公,我查过他,往后并没有姻缘,亦无妻无子,我与他在一起也欢喜,便准备与他成婚。”
酆惕停在原地,似乎没来得及消化这几句话带来的冲击,他静默许久,“夭卿,因何要嫁这凡人?”
夭枝默了一默,直白开口,“他生得好看,我见了欢喜,他说他年岁大了,想要娶我为妻,我想着他既无妻无子,娶我倒也无妨。”
酆惕听完她这话,微微一顿,开口问道,“这么说来,夭卿是因为这凡人生得好看,才喜欢他?
可天下人生得好看的何其之多,夭卿为何偏偏喜欢他?他必定是还有什么过人之处罢?”
夭枝想了片刻,她自然是没有看到不同之处,因为他言行举止都像他。
她也不知,他有何处是和宋听檐不一样的过人之处。
她摇了摇头,“我与他并未相处多久,你问的这些我自也不知晓。”
酆惕闻言不解,却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是只看中他的皮囊了,这……如何使得?”
夭枝有些疑惑,“为何使不得?”
酆惕不由开口解释,“你只喜欢他的皮囊,并不是喜欢他这个人,又谈何是真心喜欢?
那凡人又是否知晓你只喜欢他的皮囊,并非喜欢他这个人?”
夭枝摸了摸手中光滑的酒壶,竟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她这般是不是耽误了人?
她沉默下来,许是气氛太过沉重,酆惕又开口道,“不知你喜欢的这位凡人究竟生得什么样子,竟让你一见倾心,想要嫁给他?”
夭枝沉默几许,终是开口道,“他长得像簿辞。”
周围瞬间一静。
酆惕听到这话亦是一顿,他许久没有再开口说话。
夭枝当即解释道,“我已去地府查过,绝对没有丝毫关系,他只是单纯长得像,且性情处事皆一样。”
“那你究竟是喜欢他,还是将他当成个替代品?”
夭枝被问得一顿,心中一滞,连半分情绪都没了。
酆惕见她这般,一时也有些不忍,“并非是我故意说这些话,让你不欢喜。
只是你早该走出来了,倘若再嫁一个与他相似的人,你又如何才能分清今夕何夕,又如何才能走出来?
当日你拜殿下为师,我就觉得极为不妥,你看如今,你到现下都还没走出来……
夭卿,你可究竟分清了没有,往日那些早已过去了,如今殿下是你的师父。
再者,你是藏得好便也罢了,若是藏不好,这让殿下知道了,你又该如何解释在凡间找了一个与他这般相似的人成婚。
殿下如此严苛,怎会同意?”
夭枝沉默许久,竟是如一盆凉水从头浇下,瞬间失了所有力气。
是啊,她这般岂不是自欺欺人?
且那凡人性情与他太过相似,若是知道了真相,只怕也会闹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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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枝呆在山门做了好几日许愿鱼,这日子像是回到了从前那般悠闲,可心境却全然不同。
她总是出神发呆,不知今夕何夕。
她自然也没了下山回去的打算,她是有些怕那凡人的。
他心思亦是缜密,且性子真是太像了,还一样的聪明,她这般彻底逃了,若是被他碰着,只怕不好收场。
她特地给宋淮之写了封信,派了灵鸽去送信。
特地在信中交代了他,恐怕归期不定,让他另寻佳人做夫人。
虽说他地府人户簿上无妻,但总归话要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