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听檐听闻此言微微一顿,看了过来。
夭枝下意识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宋听檐收回视线,微微抬眼看他,话间浅慢,一语中的,“既是关系不好,何来玩闹一说?”
众仙闻言一顿,自然便明白个中缘由。
修仙以来所见所闻,若说没有欺压折辱之事是绝没有可能的,想来必是仗着上古一脉咄咄逼人,欺负太甚,才惹出此事,亦是祸首。
一时间众仙静下来,看着周知御皱眉不已。
周知御见状当即开口,满面痛悔,“此事是我不该,我当时也是犯了糊涂,我与她自来有过节,便不清醒了些……”他眼眶通红,似犯了天大的错一般可怜,“若不是我将玉饰扔进崖里,夭枝仙子怎么会杀这么多人……”
夭枝见他这般,竟是体内气息翻涌,“你也配与我有过节,我连多看你一眼都不屑!”
她脑中越发清晰,此人必然说谎,她猛然看向他,眼中都透着一股戾气,“你如今也活着,何以就是我杀了人,你敢信口雌黄!”
周知御似乎被她吓到,连忙往后躲去。
夭枝满眼戾气,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心中怒意,甚至连气息都无法平稳,在天帝以及众仙面前这般表现可谓是狂妄至极。
宋听檐当即敛眉,抓住她的手腕,压制了她的动作,显然怒不可遏,“做什么?!”
她被拉住手,抬眼看向他,上天界以来,第一次见他这般声疾生气,一时间不再乱动,她被拉回手才瞬间清醒过来。
她方才竟……竟想直接动手杀了这颠倒是非的混账。
她心中大惊,不清楚自己怎会这般沉不住气,竟是无法冷静一丝一毫。
难道她真的走火入魔,控制不住自己了……?
众仙中忽然有人上前一步挡在周知御面前,自是护着周知御的长者,看着她俨然一副罪魁祸首的架势,“你难道还想在这大殿之上杀人证?”
她方才的意图便是谁都能看出来,一时间众仙私语。
“这是修行修偏了,入了魔了罢?”
“修为精进如此之快,必然是有了什么旁门左道的法子,如今遭受反噬也是有的。”
众仙私语,夭枝身子不可遏制地发颤,压不住体内气息。
宋听檐以指捏着她的经脉,仙力不着痕迹缓缓而来,她体内气息瞬间平息下来。
她面色血色慢慢上来,可心中却更加慌乱,难道她真的修偏了,无意识杀了人?
宋听檐适时松开了她的手,看着出来的仙人,“上仙多虑,大殿之上怎可能有杀戮行径,我这弟子自来性子直白,难免会惹人误会。”
仙人便不再多说,毕竟确实没有发生什么事。
宋听檐走向周知御。
周知御低头不语,似乎一副害怕的样子。
他开口,“你的意思是为了一件衣上玉饰杀所有人?”
“并非。”周知御当即开口解释,自然知道这个理由无法说服人,“仙子应当是走火入魔,魔怔了去,才会如此。”
宋听檐看向云侍颜,开口问,“仙子看见了她杀人。”
云侍颜倒是实话实说,“我并未亲眼看见,当时他们二人起了争执,我只看见夭枝仙子的剑刺向周知御。
狇奚要我带受伤的周知御先离开,我们远去数里,我需施法开阵入旁门,无暇顾及身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至于夭枝动手杀人的事,是周知御醒后和我说的,我们再回去时,已经满地尸首。”
周知御当即开口,似乎想起当时害怕至极,“我那日身中一剑,勉力跟着侍颜仙子离去,千里移地之前瞥见夭枝仙子一剑杀向狇奚,便吓得夺路而逃,进了法门便晕厥而去,根本来不及开口言说,等到醒来,和侍颜仙子再去,已为时已晚。”
夭枝越听眉间蹙得越紧,竟是细节全有。
且云侍颜看着确实不像撒谎的样子。
这若是咬死,必然难再翻盘……
宋听檐居高临下看着周知御,条理清晰开口,“你和夭枝有过节,争吵之时弄丢她的玉饰,所以她要打杀你?”
周知御听这质疑,抬起头面向宋听檐,肯定道,“是,仙子愤怒无法控制,魔怔了一般要拿剑杀我,乃是其他弟子去拦。”
“魔怔在前,还是拿剑杀你在前。”
“魔怔在前,仙子必是走火入魔杀人。”
夭枝微微咬唇,众仙亦是奇怪,殿下这般,分明是在一一确认自己弟子犯下的罪行啊。
这般看来不就是夭枝走火入魔杀了所有人吗?
宋听檐没有任何情绪,还是平静开口,“你既扔了她的玉饰,又与她当面起争执,那你必然离她最近,她若无法控制必然先杀你,何以你如今还活着,且只受了轻伤?”
周知御眼眸一转,“是狇奚拦着,她与狇奚交好,他拦着,她自然……”
宋听檐却不容他说完,厉声道,“她既然走火入魔在前,又如何认得人?!”
周知御闻言生生一顿,慌了神,竟是说不出话来。
宋听檐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依旧清冷疏离,甚至是淡漠,却是步步紧逼,“再给你一次机会,究竟是魔怔在前,还是拿剑杀你在前。”
周知御瞬间理清思路,当即开口,“殿下,是我记岔了,是拿剑欲杀我在前,之后才是魔怔!”
此言一出,大殿瞬间一静,众仙自然觉得无稽之谈。
“荒谬!”
“如此前后不一,这不是胡说吗?”
到处,周知御才知自己中计,这第二次机会无论他怎么回答都是错的,因为他早就已经绕进去了。
第二次机会只是打击他心里防线罢了。
宋听檐神色平静,却说着一个事实,“我这弟子天资聪颖,你们仙法远低于她数倍,无论清醒还是魔怔,她若要杀人,你们便是多上两倍,也一个都逃不了。
更遑论,魔怔之后,你们还能逃出两个人去。”
周知御脸色瞬间苍白,竟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如今再要改口是已不能了。
这样下去,他说不清楚,这命债必然要背到他身上去,他自然不敢付如此大的代价。
他思索片刻,连忙白着脸冲宋听檐磕头,“殿下,是弟子鬼迷心窍,想当然了,弟子确实没有亲眼看见夭枝杀人,只是猜测,便……便这般说了……”
此言一出,一时间满殿哗然。
那长者当即怒扇而去,“糊涂东西,陛下面前,大殿之上竟敢说谎!”
“无法无天,简直放肆!”
这一声声的,周知御越发不敢起身,额头在玉石上都磕出了血,“陛下饶命,殿下饶命!”
“够了。”宋听檐淡淡阻止,“言行有失,关入虚无幻境,永不得出。”
此言一出,周知御瞬间瘫软在地,面色惊恐苍白至极,虚无幻境一片黑沉 ,莫说永远,他呆上几日变疯了,这厢与死又有什么区别?
仙侍上前将他拖下,族中长者自知有愧,亦是不敢开口求情,惧于年轻殿下的不留情面。
其余上古遗族,自是不容罢休,尤其是狇奚的族中长者,自是认定了夭枝,“那凶手究竟是谁?”
众仙中忽然有人道,“那处没有旁人,亦没有妖魔痕迹,却只有她活着。”
妫昭走出来,开口道,“诸位若还是不会信,可验仙根,也好弄清楚些。”
此言一出,众仙皆是赞同。
“既说没有,那极有可能是走火入魔,自己也不知晓。”
“修仙修偏了,也不是没有 ,剑上既沾了血,必是说不清的,是不是入魔,一验便知。”
“宁杀三千不放一个,若是入魔必须诛杀,往日这般的教训还不够多。”
此言一出,夭枝心中一凛,她恐怕是没有活路。
宁枉勿纵从来都是仙界最为清晰的条律。
她心中害怕到极点,下意识靠向宋听檐的腿,颇觉威胁,她只想变成鱼,变成树,不被人看见。
男师女徒,这般着实有些过于亲近,众人皆是惊讶于夭枝的表现,可更惊讶的是宋听檐竟未觉得不妥。
殿下端方肃正,最讨厌旁人触碰,再是再好也是隔着几步远,怎可能容许这般?
众仙相视一眼,皆是不敢言语。
宋听檐看着妫昭,微微敛眉,“此事……”
天帝闻言却先开了口,“验仙根。”
宋听檐转头看去,“高祖父,此事应该再查……”
天帝打断了他,“已然很明了了,你总要给众仙一个交代。”
天帝神色不悦,话中有话,“听檐,你最是稳妥,也该知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说着,又道,“你,亲自验。”
夭枝彻底坐在地上,自然知道天帝是什么意思。
她是交代,所以她必须验。
这些上古遗族不可能容忍此事没有着落,毕竟这么久都查不出来,自然是死无对证。
宋听檐闻言默站许久。
她对上他的视线,仿佛又一次看见了簿辞,他总是这般难。
左右为难……
仙官便上前,将手中的灵石双手奉上,“殿下……”
夭枝看着微微退后,本能抗拒。
她不是在凡间了,若验出来有问题,这命债便不是她的,她也得背。
如此必然是要去泯灭道。
她不由开口,“我真的没有杀人,可不可以再查查,师父……”
宋听檐默然许久,微抬衣袖,灵石悬在夭枝的头顶,她呼吸骤停。
她不确定自己修行稳不稳,只知这么多年来没有出过错处。
也只是那一日思绪空白,她也不知走火入魔究竟是怎样的景象?
她心存侥幸,等待结果便越发忐忑。
灵石在她头顶徘徊片刻,竟微微发颤,泛出了几缕淡色光芒。
这修行之气与宋听檐一致,他们是师徒,自是一脉相承。
夭枝按着宋听檐的修行之法修行,若是没有走偏,是绝对不会露出一丝一毫的仙力。
如今这般明显的反应,恰恰说明出了问题。
这是绝对修偏了。
满殿寂静,结果出来,大殿之中瞬间议论,“果然如此,那就是了,全都对上了,只是她自己不记得。”
“这是修偏了,可惜了。”
上古遗族中有人大声道,“她修行不稳,心神俱乱,即便不记得杀了人就该偿命!”
众仙议论不止,天帝坐在上方却一言未发,他视线从灵石上落到了宋听檐身上,久久未发一言。
片刻后,他看向宋听檐,高坐之上已没有祖孙之意,“这是你的徒弟,如此祸端终需处置,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置?”
宋听檐慢慢闭上眼睛,开口一字一句皆是淡薄, “既为仙者,不能有私,应当诛之。”
夭枝闻言一顿,恐惧委屈猛然而来,她抓住他的衣摆,“师父,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容我些许时候,我一定能想起来……!”
可大殿之上,却不容许夭枝再多一句,很快便有人上前将她押下。
夭枝被迫松开宋听檐的衣摆,被强行拖走,便是挣扎也怎么都脱不开捆仙索。
她疾声音哑,“我真的没有杀人,连你也不信我吗?”
可大殿之上,却没有一人回应。
夭枝一路被拉到锁仙塔,几番提起力气想逃,皆被捆仙索绑得严严实实,那绳索越发紧,直到最后叫她动弹不得。
“不必挣扎了,在这处待上一日,明日一早便会投你入泯灭道。”
泯灭道,乃是诛仙之道,只要是仙者到了那处,皆是仙根净失,仙根消散便不是神仙,而是凡人。
可泯灭道上的戾气凡人又怎么抵得住,转眼便会消散得干干净净,终究是留不住性命的。
夭枝面色瞬间苍白,她从地上爬起来,“我是冤枉的,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容我时日想想……让我见见师父,给我几日便好!”
此处看守淡道,“殿下诸事繁忙,已回殿中处理政事。
你便不用多想了,既入了锁仙塔,便是结果已定,不必再挣扎,殿下也不缺你这一个弟子,九重天多得是要当殿下弟子的人。”
夭枝瞬间瘫倒在地,是啊,她在他身旁修行的时日,对于神仙而言,也不过是弹指一瞬间。
他做到如此,已经仁至义尽,天帝今日有多不悦,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如今再不愿又如何,比起无极大道,众仙之主,她何其渺小,又怎会在意她?
夭枝心中无尽绝望油然而生,终于体会到当初他听到自己要杀他,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她寄托于所有希望的人却定了她死,原来是这般荒凉无助。
第109章 他必然修偏了。
“让我进去,我有话要与殿下说。”滁皆山被人拦着,好说歹说却怎么也进不去。
他找了夭枝数日,得到消息赶来已经晚了。
他在外大声喧哗,终究是引来了人,一温润男子而来看见他,吩咐下来放开他。
滁皆山当即进来。
男子却拦住了他的去路,“你是司命殿的滁皆山罢?”
滁皆山当即行礼,当即认出了人,“小仙见过殿下。”
男子微微摆手,“不必多礼,我知道你此行来意,只是此事已是定局,听檐不会变主意,也不能变主意。”
滁皆山心下一顿,“为何?”
“他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帝,陛下早已打算退位,此事已经提上日程,待听檐受雷劫之后,便要登天帝之位,此乃六界大事,不容半分闪失,更何况仙子犯下的是杀孽,神仙犯下杀孽必死无疑。”
滁皆山当即开口,“殿下,此事必是冤枉,我师妹她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容我进去,请殿下念在往日凡间历劫的情面,查明真相!”
男子叹息,“查明真相还一个小神仙的公道,谁会在意?
所有人只会在意未来储君有失偏颇,自己弟子仙根有偏,是明摆着的事,走火入魔杀人这是大家都要的结果,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能悬而不决。
你在司命殿做得很不错,万不要因为这事影响了自己的仙途,殿下自幼修行便是天帝亲自带着,所行皆照着天地共主来培养,日夜苦修才得了储君之名,如此多的日夜,比之你所谓的凡间历劫不知要苦上多少倍,凡间不过是一场纸上戏,戏幕终究是假的,自然也不可能因为一个人一件事而影响了这般大事。”
滁皆山听到这话一时泄了气,难掩失望复杂,“你们这些天上的神仙都没有感情的吗?”
男子却没有任何偏颇的意思,“你也是神仙,只是时日还未长久,等长久了你就会知晓这天上没有情分可言,储君修太上无情道,座下弟子犯了这等大错,是绝不可能纵容一丝一毫的,便是他要纵容,陛下也绝不可能容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