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却没有理他,他看向缩在地上的小兽奴,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像是要让她听懂,“你已经自由,可以走了。”
小兽奴警惕看了他许久,似乎明白了意思,当即飞快跑走。
仙人看着她跑远,一旁的魔族人纷纷开口,觉得可惜,这般银钱不是扔进了水里吗?
为了小兽奴,根本不值得。
仙人不作理会,也不再逗留,径直离开。
可走去很远,还是发现了后面有什么东西悄悄跟着,一步一跟,警惕又小心。
仙人停下,转头看去,僻静的路上空无一人,“出来罢,我知道你跟着。”
果然,片刻之后,小路尽头出来一个小兽奴,衣衫褴褛还沾着血,她眼中还是小心和警惕,但手里却拿着一个钱袋。
是他的钱袋。
仙人微微一顿,小兽奴已经小心走上来,伸出小胳膊,将钱袋递出来,示意他拿回去。
仙人看着她手中钱袋,不由一笑,“你什么都还不明白,还懂知恩图报了?怎有这胆子又回去偷来,不怕被抓回去?”
小兽奴似乎听不懂他的话,但她眼中就是一码归一码的神情,她又将手中钱袋往前递了一些,不懂他为什么不拿回去?
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这东西很重要,那卖兽人抢破头都要。
仙人见她瘦小的胳膊举得这般累,伸手推回钱袋,“给你留着罢,我不差这些。”
小兽奴见他推回来,着急嗯嗯了两声,示意他快拿,声音很是稚嫩,却也平添可爱。
仙人也只能将钱袋收回去,又看向了她,终究不忍心开了口,“你瞧着幼小,总归还是会被别的卖兽人抓回去的,我瞧着你颇有灵气,可愿与我回去做我的徒弟,往日我师父收了我,将我教导成了神仙,如今我也收个徒弟,将本事传下去。”
他说罢,怕小兽奴听不懂,伸出了手向她,一字一句慢慢问,“可愿认我做师父?”
小兽奴看了他许久,终是伸出了手,嗯嗯两声,也不知在说什么,但显然是愿意的。
哪怕她并不懂师父这两个字是何意思?
仙人见她乖巧,小小的手伸上来都皮包骨头,不由叹息魔界残忍,“那便随师父走罢。”
小兽奴虽听不懂,却连连点头。
她随仙人修行,很快学会了说话,学会了运用法术保护自己。
仙人又救了很多可怜兽奴,他们且认仙人为恩公,为主子,仙人会替他们找寻亲人,可惜也只有少数能找到……
小兽奴的亲人便是找不到的,不过她年幼,自不懂这些,且早已将仙人视为亲人。
她不想辜负仙人的期望,进步很快,每日照着仙人给的方法修行,进步神速,又有天赋,一柄剑使得出神入化。
她一只兽长得极慢,一直都是幼年期,一柄比她还高的剑,却硬是舞得虎虎生威。
仙人能力出众,乃是修仙中的天才,很快便修至上神,在仙界也有诸多事务,是以这些兽奴便是夭枝教导带领,她将师父教她的全教给他们,免他们受苦。
师父一年半载会下来看她,见她越发厉害,不由满意点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我们小枝好生厉害,不知以后想要做什么?”
她满目憧憬,认真看着师父,脆生生开口,“我要修仙,我要和师父一样成为救苦救难的英雄神明!”
仙人闻言哈哈大笑,笑过爽朗道,“好,咱们小枝最是有志气,为师等着你修成神仙,你若是修出来,你就是魔界第一个能修成仙的魔,为师都要佩服你!”
她当即用力点头,满心期许,千年百年修不成,她便修万年。
早晚有一日,她会成为师父这样的人!
师父说九重天是仙界,九重天的神仙最是公平良善。
她也要像那些神仙一样,慈悲为怀、泽被苍生!
她要孝敬师父,等师父有了师娘,她就又有爹又有娘了,再也不会是孤零零一人。
可惜日子不会永远风平浪静,师父终究是出了事。
魔界崇武,自不服九重天压制,究极众魔意图反了九重天。
仙魔大战之际,师父得到消息,特地偷偷下来,将她领到了凡间,要她在凡间好好修行。
她自来听师父的话,便乖生在凡间修行。
魔界一天,凡间一年,她在世外修炼,时日长久,修行极快。
她远避俗世,自也不知道仙魔大战是多么的惨烈,等下面人寻来,已经晚了。
她的师父,那样光明磊落的人,被仙界摈弃,说他是叛徒,说他与魔界勾结,逼他至那般地步,沦为魔头。
他们不断将脏水往他身上扑,将他从高处拉下,将他逼成丧家之犬,到处逃命。
那日,她拿剑赶至魔界,却为时已晚。
大雨破光砸日而下,雨砸落而下,一片迷茫,叫人睁不开眼,巨大雨幕中满山狼藉,到处都是兽奴们的尸首。
他们拼死都没护住他们的恩人遁逃而去,尽数死在天兵手中。
十万天兵用矛将她的师父扎穿而去,高高举起,欢呼不已。
似乎终于除了世间这可恶的魔头。
可谁人不知,她的师父明明是天下最好的人!
他会因为看了一眼苦难,而心生不忍,伸手施救,如今却落得不得好死。
怎么能这样不公!
“师父!”
偌大的荒地只有她的声音传来的回音,冰冷孤寂,她心中的希冀瞬间坍塌,满心的愤怒无处宣泄。
她猛然冲上前去,一声虎啸,漫山遍野都震动起来,惊得人双腿一软。
一场厮杀,漫天的血红,连山上的花都染成了红色。
她终于夺回了师父的尸首,她去探师父的心脉,却已没有任何回应。
她一时哀恸不已,大哭起来,“师父,你醒醒,你还没看见徒儿如今多厉害呢,师父……”
“竟还有余孽,就地斩杀!”当前一人拿出手中的剑,一脸杀意。
夭枝饮泣吞声,慢慢抬头看去,冷戾开口,“送上门来也好,免得叫我一个个去将你们搜罗来。”
“呵,好大的口气,你师父都逃不掉,妄论是你!”
夭枝轻轻放下师父,慢慢站起身,挤出手中的剑,眼中神色冷然,杀意四起,“你们天界既容不下我师父这样正直的人,那就只能由我这个狠毒残忍的徒弟来了。”
那日血雾漫天,天上落下的雨都是血红色,她废去半条性命夺回师父尸首,用尽半生功力才勉强维持住师父无法跳动的心脉。
…
眼前画面慢慢消失,血雾渐渐模糊视线。
夭枝身上的金光慢慢消散,从半空中缓缓落在地上,思绪还没有完全回来。
只觉得一段段记忆不断往她脑中涌入,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她一瞬之间想起了所有。
大梦初醒原来是这般感觉。
为首魔族人见她清醒过来,当即解了阵法,上前来扶她,“您想起来了吗?”
夭枝微微启唇,却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声音都有些哑,“师父如今怎么样了?”
“如主子走时那般,没有变化。”
夭枝慢慢抬眼,眼前洞穴浮现。
巨大的水晶棺立于洞穴之中,上下皆是通了顶,里头的水湛蓝,能清晰看见里头模糊的人影,音容相貌仿犹在。
夭枝看了许久,慢慢闭上眼,清泪两行。
原是如此……
第117章 喜欢我来?
千年前,她一身魔族黑衣站在巨大玉石水晶前,里头诸海之水,水中人寄养其中。
一凡间老仙人站在此处,自是知道各中真相,叹息,“孩子,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这个做徒弟的还没有认命吗?
他命中注定有这一劫,渡过去便是生,渡不过去便是死,又何苦执着?”
“是他们欺人太甚,我师父遭人陷害而死,此仇不报,此怨何解!”她眼中已没了往日的天真浪漫,满眼血红,“我是师父唯一一个徒弟,我的命是师父给的,师父的命我要救,师父的仇我也一定要报!”
老仙人声重,“可那是上古族!诸多种族,盘踞九重天,你一人又如何抵得过?
况且,九重天不允魔者入内,你便是想要上去都是不可能,又如何?”
她垂眼固执道,“我可以剔去魔骨,散去修为,沦为凡人。
他们不是看不上凡间仙吗?我偏要从凡人修仙为上,叫他们死在凡间仙手中!”
“这……”
“他们既不讲道理,凭何要我等认命!总有一日,我必直上九重天,诛仙家性命,让其血债血还!”
老仙人听到此话,无声叹息,此路极难,比起报仇,忍气吞声,忘掉这血仇才是最容易的。
毕竟区区一个人,如何和他们斗,他们已经是天,人如何和天斗?
便是当今天帝都要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旁人又有什么办法?
见劝之不动,便也只能无声离去。
仙人走后,身后人走近,自然知道她的全盘计划,只是还是担忧,“主子,此举太冒险了,剔去魔骨散去修为恐会危及您的性命,且忘记前尘往事,成了仙之后若是永远回不来,那又如何办?”
他们的担忧并不无道理,若要骗过天界诸仙,自然是连一点关于魔的记忆都不能有。
可既然没有这个记忆,那又如何报仇,万一永远想不起来……
且天界新任储君年纪轻轻便登此位,显然极难对付。
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恐怕都回不来。
“不会的。”夭枝唇角微动,嘲讽一笑,“他们九重天又岂会愿意让一个凡间仙做储君弟子,他们不会容,我回魔界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说着,慢慢垂眼,“天界这个新储君,是唯一一个聚天地之气修行的上神,其心如活玉,天上地下只有这一人,得到其心,可以复活万物。
只要此计成,师父的命便能救,我上九重天界布完这四方阵,师父的仇便也能报,此法虽险,却一本万利。”
其后众人皆是担忧至极。
只有她看着水中的人,眼里满是恨意,“区区修仙之术于我而言不过是时间问题,只要能报此仇,剔骨之痛又有何惧?”
…
夭枝看着晶石里的人许久,记忆一段段回来,越发清晰。
为首魔族人当即上前,“主子,这千年来,一切都在您的计划之中,一步未变,那储君如你所计,仙力暂失。”
夭枝听到这处,眼睫猛然一颤。
她确实费尽心思布了一个大局。
她精通卜卦谋算之术,若说第一,无人敢说第二。
她当初算到宋听檐会暗中下凡渡帝王劫,且他的司命乃是前任司命犯错而临时上来,毫无经验之间入了他的劫,此中劫数自然难过。
她便打算利用此劫。
她蛰伏已久,苦心修炼,为的就是报仇,天界的上古族独享一片天,当初师父便是与他们一道与魔界大战,却被其人嫁祸,泼尽脏水。
她夺回师父尸首东躲西藏,等了很久才等到一个机会,自是诸多谋划。
包括做他的司命,做他弟子,到如今他仙力暂失,都是她局中所计。
她铤而走险,费了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就是为了这个局。
她设下这个局,自然不把他的性命作为考虑,可如今……
……如今叫她如何下得了手?
他是簿辞啊。
夭枝只觉得自己思绪一段接着一段,让她头痛欲裂。
为首魔族人见她不说话,当即跪下,“主子,如今是大好时机,您当初设局时就说过,这会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错过这次机会,我们便再没有机会了。”
是啊,错过这个机会,又如何报仇,如何救师父?
夭枝闻言未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沉默。
师父对她极好,她兽场那日重伤之下,奄奄一息,师父拿他的内丹救了她。
她修行之法是师父所教,从此也没有人再能轻易欺负她。
她可以很轻松地对那些欺负她的人说不。
师父说过,适者生存,才是这个世界生存的唯一办法。
所以她苦心修炼,可以对所有人说不,而不是求别人放过她,而不是忍气吞声,抱憾而终……
她怎么可能放弃报仇……
…
夭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山间小屋的。
她无力走近,便见宋听檐站在屋门口看着她,面容平和,似早已知道她要回来,在此处等她。
他看见她温和笑起,似乎等了很久,不止那二十五年。
她看着他,思绪一段段回来。
原来他们早就见过的……
那时,她喜欢化为原身漫山遍野地跑,魔界山林间的精怪魔物都非常惧怕她。
天光转瞬大亮,林间草木清新,偶有一声清脆鸟啼掠过林上,清风缓缓。
一声很清脆地虎啸从山林间传来,林间的精怪魔物闻之一抖。
那招猫逗狗的孽障又来了……
夭枝猛地从山林间伸爪而出,快步奔跑,如同松动筋骨一般,偶尔遇到好看的鸟兽,当即追逐上去逗玩,惹得那些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散作一团。
她玩得正起劲,忽然察觉到不同于魔界的气息,似乎是仙气。
她爪子一转,扭头往那方向过去,果然看见不远处一片玉白衣角。
夭枝瞳孔瞬间竖起,爪子一刨地,猛地往气息方向奔去。
她跑起来极快,如闪电般一闪而过,瞬间就到了那人跟前,抬头看去,瞬间顿在原地。
少年似乎早便看到了她,不过并不在意,直到她猛然往这边奔来,才垂眼看过来。
夭枝看着他的脸顿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一动不动。
少年见她一只小兽,一只爪伸出,还保持着跑来的姿势,一眼不错盯着自己看,像石化了一样。
他开口,“看我做什么?”
夭枝难得有些羞怯,收回自己的爪,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
“汝长得好漂亮。”
少年一看就身份不同寻常,显然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更何况这漂亮二字是形容女子的,他自然不喜,“魔族的兽都这般不知羞?”
夭枝听到这话瞬间不开心,她哼了一声,“夸汝还不乐意,白长这么好看。”
她说着也不打算理他,掉头就扭着胖乎乎的小屁股往外走,准备去招猫逗狗玩了。
她爪爪本就大,又有些短,小屁股一扭一扭的,显得格外可爱。
少年见她要走,开口叫住她,“小虎崽。”
夭枝充耳不闻,不打算理会他,再好看也不理会,扭着小屁股走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