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仙境
黎应晨坐在茅草屋里,两眼发直。
当她拿出来村长婆婆的信,整个村落都沸腾了。几十个精壮的汉子从田间地头房屋里跑出,一股脑地涌上来,惊喜交加地传阅着。有人在念,有人在笑,有人拍着墙称快,还有人感动的笑着抹眼泪。
其中一个汉子从这喜悦中挣扎出来,跑去后厨,热情地给黎应晨端来几份糕点:“黎小姐,您吃,您吃!”
黎应晨满腔“我要进副本了”的雄心壮志,被这一片欢乐的海洋直接碾压过去了,只觉得气氛和画风都不是很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她接过糕点,放在桌上:“呃……谢谢?”
她咬了一口,眼睛一亮。是桂花味儿的绿豆糕,甜糯可口,干干沙沙,好吃的紧。
……虽然知道这种地方的东西能不吃就不吃,但她还是没控制住,多炫了两块。
反正自带的干粮也不够长久生活的,既然一时留在这里,早晚要吃的。
味道真不错,就是有点噎得慌。
白成峰坐在黎应晨的对面,克制不住激动的嘴角:“我们走了这许久,却没想到村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好歹有黎小姐相助,否则黑凤村已成齑粉。”
他说着就撩起袍子,拦也拦不住,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给黎应晨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黎小姐救我全家之恩!”
好么,和白莹白凝春真是一家人!
黎应晨不得不搬出来这句已经好久没说过的拒绝三连:“别别别别,起来起来起来,不至于不至于不至于……”
白成峰被她扶起来,坐在椅子上,激动问道:“那,那村长婆婆可曾说过,何时开始搬迁?虽说已然不急,但也要尽早动身才是。我们也好准备准备团圆。”
黎应晨一顿。
村长婆婆的信里不是已经写了,村里现在自给自足,老弱各有所养,怎么还惦记着扶老携幼爬墙搬迁呢?
“还未曾呀。”她不敢刺激白成峰,心内警惕,脸上却一派亲融地笑起来:“这不是差我来探探路嘛?白大哥可得给我好好介绍介绍这边,我回去才好交差,劝大家来啊。”
白成峰一拍脑门,大笑起来:“看我这糊涂!是我草率了。”
“几个月前,我带着大伙径直爬上山壁,翻上了悬崖,就看到了昆仑宫。我们不敢贸然闯进去冲撞仙人,正在盘桓犹豫之际,便有仙人前来接引,带我们在昆仑宫的脚下,找到了这个村子。”
“仙人说了,这正是给我们开辟的地界。等其它村人来了,还有别的礼物相赠,要我们好好耕地,来年还来收麦子呢!”
“这里田屋瓦舍,一应俱全,田里一大片黄澄澄的麦子,有豆有菜,长势喜人,屋舍里堆着成捆的丝布,村后还有一大片桂花树。”
“吃穿无忧,安全静好,当属最最幸福的极乐仙境。”
白成峰笑,躬身低头,举起双手并拢,将十根手指拢成半弧状,点一下自己的额头:
“最重要的是,在仙人庇佑之下,任何邪祟无从遁形,这里是只属于人类的仙境!”
“……你这是什么手势?”黎应晨问。
“这是向仙人致意的仪态。”白成峰的声音跃快,“是仙人指引我们做的。是一种入门的修行。应当一边修虔诚心,一边行此缘法。做的愈多,业障愈解,愈发能与天地沟通,得到仙人的喜爱,还有机会入道。”
他又不好意思起来,赧赧地挠一下头,声音温柔的不像样子:“我也想着……若是我有了些本事,就能把莹妹和凝春接上来了。免得她们受累。”
提起自己的妻女,这个大汉的眼神便一下子柔和下来了。他讲“莹妹”这两个字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嗓音轻的要命,就好像提到什么全世界最美好的东西,唯恐怠慢珍宝。
白成峰的眼睛亮晶晶的,里头全是向往:“仙人说过,我离入道不远了。”
黎应晨谨慎地问:“那仙人是哪一位?可知如何称呼,怎么拜访?”
白成峰笑:“仙人有需要自会来找我们。”
“——他正是昴宿星君,顾潮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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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成峰说,仙人嘱咐了他们,外面危险,他们不可随意出去走动。有几个伙伴不听,结伴想要下去接人,消失在了外面的林海之中,再无下文。剩下的人便想了各种方法,想要将消息传递回村里去。
那张纸鸢便是其中一样尝试。
现如今能重新与家里取得联络,人人脸上沾着喜气,要去设宴款待黎应晨。
黎应晨虽然吃了很多绿豆糕,但或许是体力消耗太多了,此时仍然有些饿,欣然答应了。
一些人去做饭,更多的人纷纷来问黎应晨家里现状如何,可有消息。黎应晨哪里记得那么多人,只得挑着回答了几个,诸如尤清尤二娘,史老爷子和史耘等。
一个矮胖的汉子,蓄着络腮胡须,热泪盈眶的长跪在门口,双手拢在一起,十指点着额头:“仙人保佑,仙人保佑,我老父幼子平安无事!”
他便是村里原本的木匠。是史耘的父亲,史老爷子的儿子。
“可不是什么仙人保佑,是大家自己挣出来的活路。”黎应晨摇摇手柄,“这机扩便是史耘为我做的。你那几个徒弟都没有她争气。”
“她很想你,但是她自己也过得下去。”
史木匠欣慰地笑起来,眼角闪起泪花,赶紧低下头,用黑乎乎的袖口拭去:“当该如此。二丫头一直是我的骄傲。”
接着他又絮絮叨叨起来,夸自己这位女儿如何优秀聪颖,从几岁就晓得削木块,多小就刨得一手好花样。没完没了,听之甚烦。黎应晨赶紧趁机跑路了——她这辈子听不得一点晒娃。
她走在村里小路上,周围杀鸡宰羊,热闹成一片,端得一副桃园景象。黎应晨捏捏眉心:这地方看起来太过正常了。正常到怎么看都觉得不正常。
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就会在心里默念:吊树影,出来商量商量。
吊树影即刻给了回应:“小生在。”
“小主公,可否发现一点诡异之处?”
他的声音沉着冷静,带着一点凉薄的笑意,一下把黎应晨从这其乐融融的氛围中拔出来了。
黎应晨心照不宣。她说:当然。你是说……
喔喔喔喔——
突然响起的鸡鸣打断了她的思路。一只扑腾的山鸡飞到了黎应晨的面前。
一个村人追着飞走的鸡冲出来,一把将鸡按在那里。
“见笑了,见笑了。”他手里拿着鸡,讪讪地给黎应晨点头。他看起来怪不好意思的,有种在客人面前丢丑的感觉,随即狠狠地捏住鸡脖子,低头骂叨了两句。
就是这么一副极其生活化的画面,黎应晨看得瞳孔骤缩。
——他手里拎着的那只鸡,没有头颅,正在玩命的扑腾着。
在那伤口的断面里,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黎应晨后撤一步:“这鸡……这鸡怎的无血?”
村人拎着鸡,正要往回走,闻言停住脚步,挠挠头:“啊?”
“这鸡怎么了吗?鸡不就是这样的吗?”
黎应晨突然想到那碟糕点。是了,第一次见面的客人,迎到屋里,左右该上一杯茶才对,怎么会给她端上来几碟干噎
的糕点,连水也不给一口?
她招手让村人过来,拿出自己的水壶,轻轻地往地上滴了几滴。她指着淋漓的水花说:“你们记不记得这东……”
“啊啊啊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村人突然爆发了激烈的惨叫声!
黎应晨吓一大跳,连忙向后一退,那村人比她反应更大。他就好像突然看见什么恶鬼似的,满脸扭曲的惊恐,转身连滚带爬地狂奔而去,没跑两步,被路上一块石头绊倒,刺啦一下栽进地里,抽搐两下,不动了。
“哎!”黎应晨顿时一紧,赶忙过去,扶住那村人的肩膀,将他拉起来,“你有事……”
吗。
这个尾音没说出来。
黎应晨倒吸一口凉气。
那村人趴在地上,支起身子,脸上被粗粝的土地擦得一片巨大伤痕,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但他脸上再不见一丝惊恐,唇角高高扬起,眼睛眯成弧线,是一个巨大的,极度舒心的笑容。
村人缓缓扭头,将这张血肉模糊的极致笑脸对准了黎应晨。
他笑得温柔又亢奋:“当然没事。没有任何事。”
“我非常幸福,无比幸福。这里这么好,如此令人满意,我会有什么不满的事吗?”
他眼睛眯的弯弯向上,只剩一条缝:“……您觉得,我有事吗?”
黎应晨:“不…不,没有。”
她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真是太好啦!能有什么事呢?才不会有事的!”
村人脸上夸张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他嘿嘿笑着,挠挠头,又恢复了那种有些羞赧的正常样子,给黎应晨道过歉,拿着鸡走掉了。
黎应晨看着他的背影,脸垮下来:“……”
黎应晨想起什么,弯腰去看这村人刚刚摔过的土地。地面上石头还在,但全部干干净净,土壤干燥,没有一点沾血的迹象。
吊树影在频道里说:“看来……此地无水。也不可以感到不幸福。”
黎应晨皱起眉:“这算什么?”
吊树影说:“规则冲突。”
昆仑宫地图守则第五条:
【幸福是危险的。一旦感到幸福,请即刻用锐器切开自己的脖颈十五次,保持每次切割刀刃入体三寸以上,并将头颅浸入天池潭水中,持续二十四时辰。】
这条规则完全就是在引人自杀。
幸福的人都要死。
“……这里是世外仙境,人们都很幸福。”黎应晨低下头,捏着眉心,缓慢思考着:“同时,这里也没有水。”
吊树影说:“还记得那个白成峰丢下来的纸鸢吗?上面写着……”
黎应晨背出来:“【崖壁之上无任何危险。】
【天上的大人庇佑着我们。我们应当幸福。】
【我们无比幸福。】”
吊树影沉思一会儿:“是了。这里不正常。早在您刚刚爬上来的时候,我就有疑虑了。”
黎应晨刚刚爬上悬崖的时候,吊树影站在悬崖边,凝望着万丈云海,就意识到不对劲。
黎应晨有辰星强化过的血脉,尚且爬了两个时辰,虽说弯路走得多,但也不会差的太过。那……当年的白成峰,和白成峰一起来的人们呢?
村里人从未看见过从崖壁上摔落的人。
就算再怎么长于此道,三十余个普通村民,四五个小时的漫长登高中,怎么会一个都没掉下去?就没有一个手滑,没有一个疏忽?
黎应晨翻身坐起来:“阿吊啊,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她顿了顿。
“……白成峰他们,在悬崖直线向上爬的时候……只爬了很短的一段距离,就’到顶‘了?”
吊树影颔首:“很有可能。如果这样,也可以解释白成峰为何传纸鸢来,要村中扶老携幼前往。”
黎应晨说:“刚刚他提起来白莹母女的时候,说的也是不想她们受累,而不是担心她们根本爬不上来。”
——因为在他眼里,这段距离并非不可逾越的天堑,只是“受一点累,冒一些险”而已!
吊树影说:“不知小主公是否注意到,他对方位描述也很奇怪。”
【我带着大伙径直爬上山壁,翻上了悬崖,就看到了昆仑宫……村后还有一大片桂花树。】
黎应晨眼睛一亮:“我们从崖壁爬上来,应该是先找到这个村子,再继续走才能到昆仑宫,并且桂花林在村子前头。”
再加上,无论吃多少糕点也没有饱腹感,和地上消失的血迹。
吊树影颔首。他看起来心情很好,非常喜欢和黎应晨这样的聪明人对话,笑道:“综合来看,小主公此时想必已经有想法了。”
黎应晨说:“我们虽然互相看见,互相接触,但其实,很可能……根本就不在一个地方!”
空间打一开始就是错乱的。
黎应晨和吊树影在频道中默默无言。
我们在山顶,那,他们在哪……?
“不知道。但,不管如何,我们应该正在一条岔路上。”吊树影说,“前往昆仑宫的路上,不需要这些极度幸福的人。”
“那现在怎么办?”黎应晨摊手,“我已经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