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坟】
第42章 虫藤
黎应晨:“……”
可真会给我出难题。
吊树影只是谈到认识那颗种子,就被潮汐攻击成那个样子。那如果真的动手把这颗种子挖出来呢?讲真,黎应晨一点也不想去这诡异的天池里自由潜。
更何况,这是顾潮平的墓,里面是正儿八经有一具尸体的。自己把顾潮平的坟都掘了,桂花村那边又会有什么反应?
黎应晨眼皮直跳。这家伙真是绝顶聪明,就这么两秒的死前时间,也能让他想出来一个同时得罪所有人的昏招!
连苦飘在旁边,注视着黎应晨:“你信任他吗?”
黎应晨深吸一口气。
“荒水。”她说。
她没有回应连苦的问句。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荒水来了,大蓬的水草在池边湿润的土地中破土涌出,在手柄的操纵下,一边裹上黎应晨的身体,一边缠上了身后的树。
黎应晨把手柄塞到连苦身上,说:“如果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连苦没再追问,微微一笑。她颔首,声音依旧镇定:“交给我。”
连苦话不多,很平静,却是一个让人能安心交付后背的战友。正如在古井前那样。
黎应晨深吸一口气,跪在土包前,将手放在了坟包上。在这一瞬间,黎应晨无比痛恨自己的思虑不周:她不敢拿着手柄动作,怕失去神智之后连苦拉不住自己,又没有带任何工具,只能徒手来刨了。
潮湿的泥土裹着植物的根须,微微发粘,寒意浸骨。挖满一捧,浑浊的土块透过她白皙的手指溢出来,填满了指缝。那种湿润柔软的触感令她作呕——因为她知道,就在这些土壤的下面,埋着一具腐烂的尸体。
一捧,两捧。
草叶和土壤慢慢分开,露出
其下的**。
那是一具半腐败的尸体,没有装椁,就这么野尸一样晾在土地里。脸已经大体烂掉了,露出了一部分白骨,身上的衣着还留着一部分,依稀能看清楚是个广袖宽袍。
透过腐烂的血肉,依稀能看见,在尸体的胸腔内部,有一颗血红色的种子。
黎应晨深吸一口气,已经被血污和泥土浸透的手伸进腐烂的血肉,扒开那充满黏腻感的人体组织,握住了那颗种子。
种子是温热的,在她的手心里微微脉动着。
不像是种子,更像是……一个活物?
黎应晨触电一样收回手,一把将种子塞进包裹布料中,严严实实地裹起来。然后严阵以待。
就这样,黎应晨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只见明月高悬,星斗灿烂,天池的攻击并没有来。
“……就这样?”她迷茫地扭头问连苦。
“看起来,就这样。”连苦说。
黎应晨懵了:“啊?不是,真就这样吗?我走了啊?我真走了啊?”
她站起来,握着种子,脚伸出去,收回来,在天池周围左右横跳。
连苦:“……黎小姐,莫要冒险。”
要人亲命了,主公什么时候能正常点!
“我晓得我晓得。哎,这都没事啊?”黎应晨站在池边,弯腰看着光如明镜的池水,低声喃喃,“我亲手把这东西拿出来都没事,那……吊树影是怎么触发潮汐的呢?”
她可不会相信“运气不好”这种巧合。
潮汐一定是有关种子和吊树影的,这点跑不掉。有什么条件是吊树影触发了,而她没有的吗?
想不出结果。黎应晨回过身,看着那凄惨的尸体。那尸体没有棺椁,腐烂扭曲,胸口开了一个大洞,活脱脱的一个曝尸荒野。于是黎应晨道一声“得罪”,重新跪回坟前,将尸体摆正仪态,好好地埋葬了回去。
她一边埋一边念念有词:“刨了你的坟真不好意思,仙人心胸宽广点,别记恨我哈。”
连苦:“……”
也不知道多宽广的心胸能容下你这妖孽。
连苦摇摇头,抱手站在那看着黎应晨埋,看着看着,目光突然凝滞了。
阿妹?她在频道里叫村长婆婆。阿妹,问你事撒。
等黎应晨埋好尸体,低头拜了拜,站起来回过身,就看见连苦格外凝重的表情。
“怎么了?”
“两件事。”连苦说。她偏过头,披散的黑发流过脸颊旁侧,洒在白衣上。
“第一,尸体的腐烂程度不正常。连辛略懂丧葬事宜,我刚刚去问过她。坟墓里的织物已经腐烂的片片不粘身,说明他至少埋葬了几十年。而在如此湿润的环境下,只需要两月余,尸体就会腐成白骨。”
可现在,尸身竟然还维持着腐肉与人形。
就像是……他在土壤之下,多活了一段时间,近期才死去一般。
“第二,黎小姐,你真的不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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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应晨摸回房间里,重新倒在床上,钻进棉被里。
她已经用荒水的水洗完了手,有荒水在,近期维生的食水也不需要太过担心。她裹着被子翻了个身,迷茫地看着面前的黑暗,想着连苦最后说的那句话。
“黎小姐,你真的不觉得,这尸体的身形大小,很像吊树影吗?”
怎么可能没发现呢。黎应晨抱起被子,把脸埋进去,缩成一个棉团子。
她每次想起这件事,脑子里都会闪过吊树影那缝死的面容,和急迫又委屈的声音:
“我这一辈子,生前死后骗过无数人,唯独从来没有想过要骗您!”
……你小子,到底有几句话是真的呢?
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
黑暗中,黎应晨猛地睁开眼睛。
她非常有“我好像把你们仙人的坟刨了耶”的自觉,不敢有丝毫大意。
邪祟无法在这样的灵场中生存,衍生物却能勉强存在着。她将荒水的“孩子”放在了门口内侧,当有东西开门的时候,她会发现。
现在,木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无人点灯。
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正一点一点靠近黎应晨的房间。
黎应晨握紧攀岩刀,半垂下眼睛,脊背紧绷,盯着卧房房门。
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在她的门前停住了脚步。她屏住呼吸,严阵以待。
“黎小姐。”
一个声音突然从她的耳后响起。
黎应晨吓了一跳,猛地一掀被子,回身就是一个扫堂腿!那声源猝不及防,被一脚抡出去,脊背狠狠砸在墙壁上,将土墙撞出片片裂纹,片刻后,轰然倒塌!
月光撒入漆黑的房屋,飞扬的土灰淹没了那东西。
是白成峰。
黎应晨脸色苍白,喘息着支起攀岩刀,压低身子看着那缺口。
这一脚,搭载了黎应晨【非人之血】的十成全力。若是一个普通人,此刻早已脊椎尽碎,命丧黄泉。可白成峰却仿佛没事人一样,从土灰中爬起来,看上去毫发无伤。
白成峰甚至没有生气,只是掸掸衣襟上的土,道:“黎小姐好身手。”
“你是什么东西?”黎应晨说,“你还是人吗?”
白成峰顿了两秒。他背光而立,那么一瞬间,黎应晨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说:“别担心,我没有恶意。我收到了仙人的天谕。黎小姐,请随我来。”
没有恶意,你不敲门,不点灯?黎应晨沉眉。她左右环视一圈,夜晚的村庄空无一人,只有白成峰一个人来了。
且看看你有什么幺蛾子。黎应晨收起匕首,跟上前去。
黎应晨随他走着,一路竟然出了村,在桂花林中穿行。不多时,在远处看见一个漆黑的山洞。
白成峰一指洞内:“黎小姐请。”
黎应晨:“……”
请君入瓮是吧。
黎应晨抱着手,低头捏捏眉心,却笑了起来。在她周身的空气中,一团一团漂浮的火焰亮了起来,围在她的身后。浮动的火焰在她背后绕成一个光环,灼热火光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是雅舞。此地离桂花村有一段距离,她的邪祟们已然可以行动了。
在白成峰的眼前半寸,最后一团火猝然亮起来。白成峰吓了一跳,浑身一震。他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又生生止住脚步。
“见笑了。”黎应晨慢悠悠地说,头也不回,背着手向里进去。
初次见面,她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对方其实也一样摸不清她。不可露怯,不可输声势。
黎应晨的余光瞟见白成峰因紧张而起伏的胸膛,心下了然:不管他现在是什么东西,他都还没适应自己的非人身份。
在黑暗的洞穴中一路前行,很快就走到了一处空地。
在那空地上,用鲜血画着一个大圈,圈里有纷繁复杂的阵法,微微亮着红光。法阵周围点着七根黑色的蜡烛,合围成一圈,烛火悠悠,荡在山洞里,明灭的火光照亮中间的东西:
一只从山洞顶上垂挂下来的茧。
那茧是一人多高一个大包块,像是被藤蔓缠出来的。诸多扭曲蜿蜒的藤蔓,像是长长的节肢动物一般趴在包块上,两侧的刺宛如一双双虫腿,深深地扎进茧块里。
黎应晨抬眼望去,看到这好像活物一样的藤蔓,一下想到了自己刚刚挖出来的种子。
连苦在频道里轻声说:“这是镇魂阵。”
黎应晨初来黑凤村时,柳家兄弟误以为柳阿公被连苦污染,将柳阿公吊起来,就是摆了这样的镇魂阵。只是,眼前这个阵法,显然比山民的土方子要复杂精妙的多。
那刺藤茧缓缓打开一角,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
白成峰说:“请黎小姐将手放入其中,接取仙君天谕。”
这要求就有点过分了。黎应晨侧目看他。半晌,白成峰不知所以,轻声“嗯?”了一声。黎应晨才笑起来,点点自己的肩膀。
白成峰愣了一下。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肩。只见一只肿胀的浮尸手臂,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搭在了他的肩头。
“啊!!”
他发出一声惨叫,跌坐在地。
黎应晨终于没绷住,噗嗤一笑。
她轻快地说:“礼尚往来。你吵我睡觉还吓我一跳,现在我们扯平了。”
想给我下马威?再去修炼一百年吧。
腐烂的手臂飘起来,伸进了那藤茧中。
过了一会儿,它飘出来,手中拿着一撮鲜红的线团,和一张纸页,递给黎应晨。
黎应晨接过来。只见那是一颗被鲜血染红,根本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古旧剑穗,和一张规整平展的纸。
纸浆是很干净的白色,显然是造价不菲的好纸,只是放了太久,已经有些泛黄薄脆了。在那薄脆的纸页上,用四方规整的楷书,平展地写着几行字。
黎应晨的目光投上去,却是微微一滞: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
【镇魂阵后,有一叶孤舟。明日子时深夜,请于天池中央泛舟,舟上支起火盆,将红穗丢入火盆中,闭上眼睛,合目凝思两刻钟。期间无论听到什么,感受到什么,都绝不可睁开眼睛。】
【两刻钟到,你的面前会出现一件物品。】
【将它带回来给我。我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43章 天池-行舟
“你真的要去?这很危险。”连苦说。
“没关系。”
黎应晨让荒水拖着船,走出山洞。
临走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白成峰没有跟出来,站在黑暗的山洞边缘凝望她的背影,整个人只能看见依稀的轮廓,仿佛被深渊一样的洞口吞吃下去一般。
黎应晨问:“你还记得你的妻子和女儿在等你回去吗?”
白成峰没有回答她。他与黎应晨对视,脊背挺得笔直,看不清表情。
黎应晨没忍住。她实在是想知道这人究竟是什么想法,什么神情,可还记得一点自己当初深爱的家人。她站定脚步,定睛望去。
然后她便看清楚了。
白成峰站在暗处,直勾勾地盯着她,眉眼眯起,嘴角咧的很大,脸上是极度夸张的,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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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应晨回到村子里,换了个四壁完好的房屋,吃喝睡眠,修整一日不提。兴许是白成峰交代了村里其他人,也没有人再来打扰她。
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
昆仑山的天幕一如既往,明月高悬。
她再次走过那片荒地。
昨晚陪在身边的吊树影已经不见身影,黎应晨打开背包看了一眼,怨力恢复进度[15%]。
一天恢复10%左右的怨力,大约需要三四天他才能出来。
黎应晨挪到天池边,将一叶扁舟放入天池中。
舟体入水,在一望无垠的池中荡起一圈涟漪。
黎应晨开始着手布置。她用手柄,操控着荒水下水……
手下的手柄,传来了一阵斥力。
黎应晨愣了一下。她定睛看去,只见荒水的根须枝叶缩成一团,努力在对抗着手柄和针的控制,拼命地向后缩着。
“你不想下水吗?”黎应晨匪夷所思道。
她放开手柄,荒水迅速地缩成一个瓷实的水草团,焊在原地不动了。
荒水是水生植物,一直都非常喜欢水。比起在陆地上,它永远更愿意待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