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树影微微点头,纱布抵住他的伤口,不多时,血液就浸透了红纱。随即,向外一扬!
唰啦!——
鲜血如雾般飞扬,高速贯穿了一批尸体,像是麦子一样倒下了。余下的人压力骤减。
鲜红的血幕映在黎应晨眼底。
恍惚间,吊树影突然停滞一下。黎应晨还没来得及问,眼前就天旋地转。原是吊树影向旁边一扑一卷,从人骨堆中扯了一个什么东西出来,一把塞给黎应晨。
那依旧是一张储存卡。照片里,圣女双手持枪,位于两军阵前,直面对手千军万马,护着她最好的朋友。照片是从銮舆上拍的,女帝坐在车辇之上看着她,微笑着拍下这张照片。
哪怕兵力悬殊,千夫所指,我仍然相信你,相信我们的理想。
你的背后,你的身前,交给我吧。
总有些东西,比我的一切都重要。
黎应晨握着相机的手在颤抖。
不知不觉间,泪水模糊了眼眶。
她狠狠一擦眼睛。在这一刻,神女的余裕随着天选之子的傲慢一同摔落在尸山上,碎成晶莹的水珠。黎应晨捧着照相机,站在漫天的尸骨中央,再没有任何一瞬间,有过能够媲美此刻的归属感。
这是一条鲜血铺成的路。
为了让剩余的鲜血发挥作用,无皮婴没有为血剑君止血。很快,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直至此时,无皮婴才封住了他的血管。
第二个倒下的是络腮胡。他是走在最前方开路的那个。络腮胡是个使双轮弯刀的剑君,弯刀下回旋的罡风终于渐渐熄灭。随着逐渐脱力,一杆枪尖没入他的肚皮,他鱼一般抽搐一下,倒在了尸山血海上。
一辈子胆小怕死的络腮胡,在倒下之时,面冲着最前方,一步未退。
实在是没人能接应他了。黎应晨冲上前去,用荒水和身体替他挡了一刀,将他拖进怀里。正值她低头查看时,当头一杆马刀劈下,就要劈碎黎应晨的额头!
突然,一个血红色的身影闪过去。
嚓!无皮血婴被刀锋撕成了两半。黎应晨一个激灵,滚回阵中。
模糊的身影挣扎一下,想要像往常一般融进身下的地面里。但是这地方的尸山,哪里是随便融的。很快,鲜血融合的身影就就渐渐消逝,被吞没了。临走前,留下最后一句稚嫩的声音:“圣女姊姊…”
黎应晨的指尖冰凉,用力拖着络腮胡,死咬着牙,退回阵中。
还没等她说些什么,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咿呀!”
黎应晨猛地回头,看到一个一模一样的无皮血婴,不知何时从地上冒了出来,开心地拍着手。
[能力-不尽]
你永远数不尽有多少婴孩于此蒸发。
无皮婴的怨气不尽,肢体不朽。
放置不管的话,数量会越来越多。
时间过去太久了。在悄无声息间,血婴竟然早已完成了一次增值。
“你没事,太好了!”黎应晨一把抱过血婴,来不及多说什么,迅速道,“谢谢!还有,先替他止血!”
血婴咿呀笑着,将络腮胡的伤口止住。
只剩下三个人了。
剩下的剑君组成三角之势,将黎梁二人并着一鬼围在中间,手脚并用,拼命向上爬着。
尸潮如波涛海浪滚滚,单是保护大家不死,就已经左支右绌。
淋漓的鲜血淌过来时的路。距离尸山顶上的金门,还剩下五分之一的路程。
明明就在咫尺,只有几十米了。
“你们想过没有?”吊树影问,“若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到,单是白白死在了这里,诸位,会后悔吗?”
“不会!”黎应晨和梁绛异口同声。
吊树影诧异低头。黎应晨和梁绛对视一眼,看到彼此都已经近乎脱力了。二人有气无力地趴在红绫里,眼瞳里有一模一样的血丝,也有一模一样的眼神。
黎应晨微微合目,代替梁绛回答:“至少,我们试过,而且竭尽全力。”
吊树影大笑起来:“你俩现在倒是心有灵犀了?”
咚!!!
第二声巨响传来。
“呜呕!”梁绛捂住嘴,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身后,喀拉拉啦的声音已经响彻云霄。
冰墙轰然倒塌,彻底碎成一片一片。
呜——
风声啸起。
那东西,终于来了。
刺骨的寒风生生扎进人们的骨头里,所有人都在发抖。就连漫山遍野的尸骸,动作都停滞了一瞬间。
黎应晨几乎想笑了。事已至此,胆怯毫无意义。她在红绫里翻了个身,直面那追逐自己一路的恐惧。
黑洞洞的门框里,它探出了一个触角,然后是一片躯体。
那是一只……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流淌着的生物。
它好像是一团巨大的肉块,又好像是一团流淌的液体。由多种不同的生物拼凑而成,身上有无数张脸和早已膨胀糜烂的头颅。黎应晨看到一张惊恐嚎叫的人脸镶嵌在那腐烂的肉壁上,和半块鹿头融在一起,女人的臂膊从那流淌的液体中突起,鼓胀,冒着泡泡破裂,又融化回去。它的体表流转的五彩色,就像是一层血肉油膜。
它身上无数张脸,一起哭嚎喘息着,吐出寒风的声音。
呜——
呜——
第95章 圣女墓-饲神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梁绛脱口而出。
黎应晨扶着梁绛,怔怔地看着这杂糅的怪物。那些头颅和面孔映在她异色的瞳孔里,左眼突然开始隐隐作痛。她低下头,捂住自己的脑袋,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怎么了?!”梁绛紧张地抓住她
“这是……”黎应晨面如土色,“这是……”
黎应晨的胸腔里涌动着不知名的浪潮。左眼和大脑都在隐隐作痛。沸腾的鲜血在她的耳边低语,向她如是诉说道:“……这是,粮食。”
这个结论把所有人都听愣了一下。
“是粮食。是食物。是绝对安全的,能够给我能量的东西……”
黎应晨死死地望着那怪物。那怪物也在凝视她。
血液在对她低语。大脑在对她吟唱。左眼在她的颅腔中跳动,抚摸她的眼眶。它们说:过去吧,没关系的。
黎应晨回过头,用非常困惑的语气问:“这东西很少见呀,你们都不吃么?”
众人却用惊恐的目光看着她。
不吃就不吃吧。黎应晨摇摇头,向它走去。
“别傻了!”吊树影毫不犹豫,红纱一抽,狠狠的把黎应晨拉回来。黎应晨撞在他单薄的胸膛上,邪祟刺骨的阴气狠狠一激,顿时哆嗦一下,一个激灵清醒了点,顿时骇然:我在做什么?!
黎应晨脑子还有点昏沉,还是很饿,想吃东西。她挣扎起来,吊树影一把扣住她的后脑,把她死死地按进怀里:“小丫头,别动!”
黎应晨继续挣扎两下,但她现在力气小的出奇。吊树影这一次无比坚定,五指冰凉细瘦,铁钳一样死死地控制住她。宽袍大袖整个拢在黎应晨的身上。
吊树影很瘦,骨头也硌人。黎应晨抓着他的袖角,闻到了一些清淡的檀木香,带着冷意和潮气。
这股木香味一点点缓解了颅腔内的燥热。黎应晨慢慢放弃挣扎,紧绷的脊背慢慢松懈开。她不再折腾,将脸埋在微湿的怀抱里,低声喃喃:“你是真的敢炸刺儿了,你都敢管你主公叫小丫头,真是活腻了……”
“我本来也没活着。好点了吗?”吊树影问。
黎应晨点点头。
吊树影松了口气。
周围剑君还在拼命砍杀,想要离后面那东西远一点。喊杀声响成一片。没等黎应晨说话,吊树影又道:“黑云血灾后,从古井里出来,您的左眼就变成血红色了。小生只在一种地方见过这样的变化。那就是三生修罗池里的人被星辰吸食情绪,逐渐变成邪祟的过程。”
“您的心智没有产生任何变化。所以,您其实是从精神以外——也就是**——的角度,被星辰的力量浸染了。每一次您认知出现问题,都是星辰的力量在干涉您。小生说得可对?”
“什么?!”梁绛瞳孔地震。而黎应晨则干笑一声:“哎呦,你早就猜到了啊?”
吊树影深深叹息:“您之前收服顾潮平那小
子时说过,星辰的食物是情绪。”
他回首看向后方的怪物:“如果您觉得那东西是粮食,那就说明……”
黎应晨呢喃:“它是情绪。”
“单论外观,看起来像是各种各样激烈情绪的集合体。人的,动物的,古往今来的……或者至少是相关的东西。”
吊树影沉默着看向前方。
这算一个解释,所以他才让黎应晨待在他的身边。
【情绪】的味道还在蒸腾黎应晨。就像是在饿了七天的人面前,放了一碟烧肉一般。黎应晨咬着牙,能听到自己的牙关打颤的声音。她死死的克制那异常的冲动,唾液不知不觉分泌而出。就连吊树影身上的檀木香,也变得奇怪起来……
“没关系,咬吧。”吊树影说。
黎应晨颤抖着张开嘴,触摸到他的颈侧,一口咬下!
邪祟鲜血一股一股涌出,灌进黎应晨的喉咙里,竟然没有任何异味,反而酸甜清爽,带着一股好闻的木香,就像是果汁一样。哪怕知道这只是心智污染下的幻觉,黎应晨也下意识地吞咽了好几大口。
“唔!”吊树影闷哼一声,拖着几人的红纱一颤。
系统之中,吊树影的怨力极速下降。
但黎应晨还没来得及松口,吊树影便立马稳定下来。
他摸索着伸出手,抱紧了黎应晨。
“没关系。”吊树影又说,声音还是那样平静,只有气息打着一点几不可闻的哆嗦。
邪祟本身也是一种极端情绪的集合体。邪祟是星辰的产物,也是星辰的食粮。黎应晨可以用他的气息来缓解对“食物”的渴望。
他在以身饲神。他选定的神。
只有那微微发抖的指尖,暴露了这对他有多深的伤害。
黎应晨紧紧抓着吊树影的道袍,合上眼睛。
哪怕是邪祟,也能流出鲜红的血吗?
梁绛扭过头去,不忍看这一幕。她咬着嘴唇,喘息着问:“如果…如果这是星辰的干粮……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圣女墓里?又为什么会追黎小姐呢?”
没有人能回答她。
但黎应晨吸着吊树影的血,脑子冷却一点点,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一个地方。那是她唯一一次,同时遇见星辰和人类的地方。
万钟殿。
【情绪】还在动。它没有恶意,伸出手来,只是想拥抱黎应晨。那么温暖,不应该拒绝它,谁能忍心呢?
黎应晨死死地咬着吊树影的脖颈,嘴唇在发抖。
庞大的躯体挪动着。尸山照例向它倾倒。
五彩的触须微微动弹。
众人拼了老命才能向前走几步的尸山血海,在【情绪】的脚下,顷刻便化成了齑粉。一下子空出一大圈空地。
呜——
呜——
它在移动。
“去你娘老子啊啊啊啊——滚!!给老子闪开,闪开啊!!”
那开路的剑君使雷,此刻心急如焚,已然要疯了。他心一横,紫色的电光暴涨,雷瀑一般涌动起来。与此同时,他周身青筋暴起,鲜血从七窍喷涌而出。
他在透支自己的生命。
旁边的火剑君显然与他关系不错,咬牙道:“你小心些!”
但他没有阻止他。
队伍前进的速度提升了一点点。
但哪怕是这样,【情绪】也仍然越来越近了。
金门就在前面了。在前面一点点的位置。再向上爬一小段,就能到了!
只有十多米了!
黎应晨趴在吊树影怀里,紧紧盯着那扇金光闪耀的门,伸出手去。
她的指尖几乎感受到了金门灼热的微光。
与此同时,【情绪】的触肢,也慢慢地接近了断后的剑君。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的时候,梁绛无意识地抬了一下头,脸色蓦然一变。
“小心!”梁绛扑上来,一把按下黎应晨的手。
轰——!
随着一声巨响,金门之前,一把铁链拴着的铡刀轰然落下,擦着黎应晨的指尖砸进脚下的尸山里。一阵剧痛传来,黎应晨猛地抽回手,差点咬破自己的舌尖。她低眼一看,指尖被削掉了一小截血肉和指甲,鲜血正在涌出来。
若不是梁绛反应快,她这只手已经没了。
那是斩立决的铡刀。
——如果你想要登上王座,王座是会反击你的。
这很正常吧?
正常个二胡卵子!!黎应晨在心里破口大骂了一万句脏字。血婴趴在她的肩膀上,小手拍一拍指尖,帮她止住血。
突然,脚下传来一阵剧烈震颤。
黎应晨一愣,随即立马反应过来,立马狠狠一推手柄遥杆,人也急声道:“快!拴住那铡刀上的链子!”
众人不明所以,但既然是黎应晨的要求,那么毫不犹豫,立即照办。红纱与藤蔓破空而出。
他们的红纱与藤蔓刚刚出手,还未来得及触碰到铁链,巨大的轰鸣声响突然彻云霄,所有人齐齐向下坠去!
尸山塌了。
他们所攀爬的尸山,本来就是松散的尸骨堆积而成的。【情绪】一路走来,消融了许多尸山的地基。此刻山顶上铡刀又来凶猛地搅动一下,终于,尸山彻底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