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万钟殿
来了！黎应晨坐直身体。
在这条路的顶端，你会成为传奇。在你传奇的生命消逝之际，这样的文字会找上你。
它在向你发出一个邀请：你是否愿意为了敬仰你的人群而战，是否愿意为了人类而战？
黎应晨转念一想，其实也不用说的这么伟大。单就是能够延续自我意志，不入轮回，就已经会有许多人会欣然同意了。
在人类千百万年的历史上，这些文字出现了多少回？又有多少传奇，答应了这样的条件？
“不可言说的力量觊觎着人间，指的想必就是星辰了吧。”黎应晨微微低眉，“他们’起源自亵渎的历史‘，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文字不语，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愿意。”黎应晨抬起头，掷地有声。
【时间是一条漫长无边的单行线，谁也不知道它会指引世界走向何方。你确定吗？】
“那些人追随我的时候，也不知道我会走向何方。”黎应晨说，“我意已决。”
总有些东西，比我的一切更重要。
白光涌起，吞没了黎应晨。
黎应晨似乎听见了一声笑。笑声豪爽的，有些疯癫的，带着敬意。那声音无比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谢谢你，英雄。”她如是说。
等到那白光慢慢褪去，黎应晨才恍惚——啊，这熟悉的声音，正是“自己”的声音。
是圣女在对传奇们说话。
嗡～！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钟鸣。
白光渐渐褪去，黎应晨看到了一座宏伟的佛殿。
她站在佛殿中央的平台上，地面如水，波纹流转。在波纹之上，她的头顶，悬浮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的小平台，围成一圈，呈螺旋状向上延伸，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天顶尽头。
每一个小平台上，都放着半座洪钟。钟的外半是完整的，内半切开，每一座钟里，都坐着一个人。
他们形容各异，男女不一。来自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民族。讲着不同的语言，有着不同的文化。唯有一点相同：每一个出现在这里的灵魂，都是人类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终于，黎应晨回到了这里。
万钟殿。
佛殿广袤黑暗。人类的历史在钟声里俯瞰着她，他们呢喃着纷繁各异的语言，平缓庄严，声声颂唱汇聚在一起，柔和而浩渺。
黎应晨已经不再感到害怕了。她盘腿坐在原地，向天而笑。
白发苍苍的女帝站起身来，从钟上走下。在颂唱声中轻抚她的额顶，笑道：“你回来了。”
“我就知道，你果然能回来。”
黎应晨扬起头，眨眨眼：“您认识我吗？”
女帝的目光很柔和：“我认识每一个先行者。而你是她们中最出色的一个。”
“先行者？”黎应晨重复这个词。
女帝一甩袖袍，将黎应晨拉起来。哪怕岁月刻下如此痕迹，她看上去一如往常的温柔可亲。
“你一定有很多疑问，现在到了为你解答的时候了。”
“我名叫周元奕，是这一届万钟殿的殿主。你有什么想问的，尽可以问我。”
黎应晨扬起手臂，示意周围：“万钟殿，是个什么地方？”
“万钟殿，从古至今的人类英灵的魂魄聚集之地。早在人类的历史开始记录之前，万钟殿就已经存在了。如同山川草木，九霄星外一样，万钟殿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女帝微微颔首。
“每一个创造历史的人，在人间死亡后，都有机会进入万钟殿。只要他们怀抱着对人族种群的善意。”
在诸多各异的人类文明传说中，都有过近似万钟殿的地方。基督教中的天堂伊甸，北欧传说中的英灵殿，又或者本土文化里的诸天神佛，位列仙班。人们总是期待着，自己倾力供奉的英雄们，哪怕死去之后，也依然能够在哪里保佑着自己。
但他们不是诸天神佛。哪怕死去，他们也还是“人”。
“你们为何聚集于此？”
女帝说：“我们为人族的未来而战。”
黎应晨一下想到了，那将自己诱导至此的末日。漫天星辰怀抱着刻骨的恨意，来源于失落的亵渎的历史。群星曾经坐在万钟阵里，这样说过：人族朝生暮死，短寿健忘。但是我们永远记得你们的罪孽。
黎应晨终于，问出了这个疑惑已久的问题：“星辰究竟为何会憎恨人类？我们到底干过什么啊？”
女帝说：“人族并不是这里的原住民。”
“咦？”黎应晨一愣。
“人族曾经在另一方乾坤生存，文明远比现在先进。直至某一天，世界因为不明原因濒临崩溃。人族的历史也即将熄灭。当时的人族大能汇聚在万钟殿里，耗尽了全部魂灵与力量，开启空间裂隙，将人族转移至一片安全的乾坤——”
“也就是…这里？”
“是的。”女帝颔首，“而此方世界所生的文明，是一种叫做’灵‘的生命。”
“我们是不是抢了人家的地盘？不太好吧？”黎应晨喃喃。
女帝淡淡道：“原本世界坍缩，与灵的活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黎应晨：“咦？”
女帝摇摇头：“历史太久远了。当年的万钟殿为了确保种群安全，独自承受了全部的跃迁压力，已经碎成了齑粉。现在的万钟殿，是新世界的人在废墟上重建而成的。哪怕是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简而言之，说不清的一团乱线。
黎应晨扬头看向盘旋的英灵们。曾经经历过毁灭，所以，这里的钟才多是残缺不全的吗…
“’灵‘的形态与人类完全不同。它们的个体是一种弱小的生物，智力与飞禽走兽相差无几。比起**生物，它们更像是一种有智慧的能量，甚至是一小片空间。它们遍布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任何东西都可以穿过它们的身体，而不会对彼此造成任何损害。”
黎应晨一下想到了，自己第一次与瓶女连苦的座谈。
彼时她问连苦，大槐树下昆仑仙人许你入道，然后发生了什么？
连苦说，她被看到了。
然后，黎应晨也感受到了。穹顶，海洋，山林，空气，眼睛，肢体……每一寸都充盈着的，探究的目光。无数密密麻麻的，透明的扭曲的生物，在同一时刻将目光投向了她。
黎应晨喃喃：“原来那就是’灵‘……”
“看来你已经见过祂们了。”女帝笑笑。
“个体的灵不具有任何威胁性。但是，因为这样的特殊形态，灵是可以彼此融合的。成千上万的个体汇聚起来，会变成极其强大的能量。这样的灵群共享意识，拥有智慧，也能拥有人类难以企及的力量。”
“那便是星辰。”
黎应晨瞳孔骤缩。
“人族来此地之初，乾坤内遍布星辰。星辰穿行于山川草木，悬浮于你我之间。”
“理所应当的，星辰本身就会带来伤害。人族死伤惨重。这里根本不是能够繁衍的土地。”
“当年的先辈们，将整个种群的力量汇聚在一起，发动了一场上古大战。”
“这场大战持续了数千年。在旷日持久的世界战争中，人族获得了最终的胜利。我们斩杀了无数星辰，又将剩余所有的星辰驱逐至漆黑阴冷的九霄星外，彻底为人类开辟了这片安居的家园。”
“灵种群死伤惨重，只有一些散落的原生小个体留存于世，奄奄一息。人族自己的文明传承也在这场大战中彻底断绝。余下的幸存者们走出废墟，只能把字记在石头上。”
“人族开始灾后重建，而幸存的灵体，则找到了另一种生存的方式。”
女帝缓声道：“依附于人类的情感中，与人类共生。”
黎应晨如五雷轰顶，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裙角：“也就是……”
“也就是，邪祟。”女帝低语道。
“所谓的邪祟，本质上就是世界之灵被迫和人类共生后的结果。他们是人类的执着与情感的结晶。怀有激烈情感的人类，在濒死之际被灵入侵，就变成了邪祟。”
黎应晨头皮发麻：“这样一来，现在所谓的邪祟爆发的末日……
“其实是’灵‘期待千万年的乐土。”女帝说。
黎应晨道：“所谓的星辰潮汐，周期性的灭世浩劫，其实就是星辰对人族发起的复仇？”
女帝颔首。
黎应晨又道：“那，天地灭法是怎么回事？千年之前，突然开始的……”
女帝道：“修仙者的力量来源于星辰，你是明白的吧？”
黎应晨赶紧点头。
女帝道：“千万年已过，有些星辰还保持着刻骨的仇恨，而有些星辰已然不再介意这些事情。许多新生的星辰诞生于九霄星外，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对人类感到好奇。祂们与人类中的佼佼者达成了协议，彼此交换情感与力量。”
“而自千年以前开始……那些年老的星辰，开始为复仇积蓄力量。”
女帝红唇微动，吐出了一个黎应晨从未想过的真相：“祂们在猎杀温和的星辰。”
黎应晨毛骨悚然。
她一下想到了谭星。
谭星是个年轻的星辰。祂出生在域外之地，懵懂而好奇，对一切抱有善意。祂不懂仇恨，也不明白何为种群的隔阂与原罪。祂只是单纯地喜欢这些有趣的小人。祂想要拥抱黎应晨，也向昆仑伸出了橄榄枝。
在那时，没有人能告诉祂，这个举动会给祂带来什么。
女帝喟叹道：“以前的星辰复仇，从未有过这样的决心。这恐怕是一场死战了。”
“所以，你们从异界召唤了我，期待着我像之前的圣女一样救世？”黎应晨眨眨眼，有些忐忑地问出了那个自己思考了一路的问题：
“且不说礼不礼貌……为什么是我啊？我日子过得好好的，就被你们拉过来了？”
女帝看着黎应晨。黑瞳慈和而悲哀。
不祥的预感一点点扩大。黎应晨的表情慢慢消失了。
第98章 众生执棋
“你还记不记得，在你来到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黎应晨呢喃。她还记得，当时天色黑的很彻底，她窝在寝室里打游戏……那是几点来着？
思维突然凝固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挡她继续思考下去。但是女帝慈悲的目光像是枪尖一样，一瞬间就刺穿了那磅礴的迷雾——
四点。凌晨四点。
那是她熬了两个晚上赶完作业之后，又通宵的第三个晚上。
黎应晨突然深吸一口气，弓下腰来。在她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尖锐的痛楚毫无预兆的袭来。她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攥在了一起，痛彻心腑，就像是……当时那个晚上一样。
满身的冷汗里，女帝温柔地轻拂她的脊背。英灵微量的体温带走了那些痛楚。
“想起来了吗？是的。其实，你早就已经死了。”
“我们的力量有限，只能指引魂灵来此。脱离身体的魂灵。”
“出于魂灵的自我保护，你会忘记自己曾经死亡过的事实。但是跨越生死的痕迹将刻在你的魂魄里，为你带来特有的能力。”
原来她能与邪祟沟通的能力是这样来的。黎应晨意识朦胧地想。所以哪怕是系统走了之后，她也没有失去力量。因为这本身就是她的力量。
“这样的痕迹又有严重的副作用，那就是你的魂灵无法适应正常的身体。它还记得自己的哪一部分坏掉了。哪怕重新装进一个新的身体里，也不会忘记这一点。”
“如果我没看错，你的身体崩溃是从心脏开始的。”女王说，“在那边的世界，你的心脏出过什么问题吗？”
“……”
黎应晨还记得，自己的心脏不舒服好久了，但是学业繁忙，没什么时间去医院。应当是急性心脏疾病导致了猝死。
原来是这样。黎应晨想，原来这不是惩罚，而是第二次活下去的机会。
“你们需要异世界的灵魂来做什么？”
女帝轻叹。
“在这三千年间，又发生了无数次星辰反扑。”
“万钟殿英灵齐心，在每一次世界末日之前，召唤出曾跨越生死救世主。我们原本的意图，是希望她们能成为新一任救世圣女。我们将这些异世界的灵魂成为’先行者‘。”
“至今为止，在你之前，我们已经召唤了十五次先行者。她们一次又一次，成功的重新镇压星辰，拯救了世界。”
英灵所铸的先行者，新世界的引路人。
除了首任圣女临危受命外，其余先行者都在危难到来前至此地，将危机消融在爆发之前，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初代圣女阿良，是毁灭前的万钟殿召唤而来，以肉身至此。后来前任万钟殿毁灭，我们能力有限，只能召唤魂灵。便以阿良的肉身为原型，为后续的先行者打造栖身的躯壳。”
“这所躯壳被制作完毕，放在圣女墓里，等待先行者凭依使用。在先行者到来之前，’圣女‘肉身是没有意志的，只会凭借本能接近与末日相关的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