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阿良曾经说，用这种词会让先行者们更加明白。”女帝沉吟一下，“它是为你准备的，游戏角色。”
黎应晨一下子想起之前所闻。
【苏醒的圣女不发一言。任何请求、爱戴、疑问，雪片一样扑簌飞来，她都不置一词。】
【唯有昆仑能引起她的兴趣。】
【“圣女大人这次回来，可比之前活泼多了。”妇人掩着嘴笑，“之前做什么都没反应，打马路
过，连眼珠都不转一下，又不说话，跟冰块儿似的……”】
黎应晨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圣女墓中所藏的【圣女】，根本就不是“埋葬的初代圣女的尸身”。
而是【预备出山的下一任圣女的躯壳】！
圣女墓不是埋葬过去的死地，而是为未来开路的前行者之家。
只是……
“不对啊。”黎应晨捂着胸口低语。
“你说你们总是在世界末日之前召唤’先行者‘，你管现在的样子叫末日之前吗？”
“既然圣女墓是正儿八经的’我家‘，为何如此凶险？我为何会被被盗墓贼挖出来，在深山老林醒来？既然圣女躯壳就是为我打造的游戏角色，为何会残缺不已，甚至需要洛阳人血祭修补？”
“有这样给先行者创造困难的必要吗？”
“最重要的一点……”黎应晨抬起头，“……你们是如何挑选先行者的，为何是我这样的普通人？”
女帝正要答话，突然，一阵隆隆巨响从脚下传来。
万钟阵内，诵经声暴涨。
周遭黑暗的天空，突然亮起了微光。
“来了。”女帝喃喃，抓紧了黎应晨的肩膀。这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嗡——
万钟齐鸣，英灵举经。
在所有人的背后，螺旋平台之上，黑暗的天空睁开了眼睛。
一只巨大的眼球冉冉升起，悬浮在天空，悬浮在水面，悬浮在每个人的身后。
纷乱的，混杂的絮语声，伴随着五彩色的潮汐，随着黑暗攀涌而上，一下子震耳欲聋，又被诵经声强行压下去。
低语与诵经声僵持较量许久，最终声音都渐渐平息，保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变成了一种近似于机械一般平静无波的声音。
黎应晨瞳孔剧烈震动。
【好久不见。】细碎的低语声附在黎应晨的耳畔，如此轻声道，【你来了。】
黎应晨熟悉这个声音。
是她的系统。
好像就在咫尺之间，巨大的眼球垂下来，凝视着她。
单就这瞳孔中的一缕丝，就比黎应晨整个人还大了。
群星意志，终于再次露面。
【我们通过上一任先行者，找到了这里。】群星轻声低语，五彩的虹膜投来一瞥。
“祂们入侵了万钟阵。”女帝甩袖道，垂眸诵经。
二者都没有恶意，但是黎应晨的牙关开始战栗。她开始不受控制的思维乱飘。诵经声和五彩色的光华一起灌进了她残破的大脑。剧烈的头痛开始蔓延。
就在她将要迷失的时候，一只熟悉的触须从她的颈后绕来。
黎应晨猛地回头。
是谭星。
谭星此时的形态非常奇怪。他的下半身是弥散的透明五彩触肢，将黎应晨护在怀里。他的上半身却还是那个黑袍黑发人，拦在黎应晨与群星中间，猩红瞳孔直勾勾地盯着群星，杀意沸腾。
于是，头痛消失了，清明的思绪也回来了。
谭星就像是一株共生的植物，和黎应晨长在一起，难舍难分。他成为了黎应晨参与这场神仙打架的入场劵。又或者，换个角度，黎应晨也成为了他的入场劵。
没关系。
谭星低下头，抱住黎应晨的脖梗。宽慰的声音在他们共用的脑海中响起。
他什么都不懂，但声音里有刻骨的执念。
我会保护你的。无论在什么时候。面对着谁。没有人能从我的手下伤害你分毫。
在谭星的声音里，黎应晨重新镇定下来。
黎应晨抱着手臂，心中所有的迷雾都渐渐消散，她终于，终于明白了一切。
她说：“所以……你入侵了万钟阵。你们两方谁也奈何不了谁，达成了某种平衡。”
“但是，你可以捣乱了。”
群星说：【你很聪明。】
当他还是系统的时候，就这么夸赞过黎应晨了。
黎应晨笑了。
她擦干净面容，肃整衣冠，面对着群星正坐下来。她毫不退缩地与这庞然大物对视，发出一声对命运的冷笑。
“收起你那高高在上的姿态。”黎应晨说，“你没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万钟阵里，你与英灵们势均力敌，平衡岌岌可危。现在我和谭星前来助阵，你尽可以猜猜，胜利的天平会向谁倾斜。”
天空之中，五彩光辉流转。
那是一种从未有人感受到过的讯号。黎应晨通过谭星模糊地感知到，那代表着……忌惮。
黎应晨冷笑：“你现在应该感到畏惧，正如我曾经畏惧你。”
星辰不语。
所以，一切问题有了答案。
星辰复仇，世界末日。万钟阵召唤先行者，重新镇压星辰。星辰积蓄力量，多年后卷土重来。
三千年来，在重复了十五次之后，这样的循环终于走到了尽头。
群星入侵了万钟殿。
群星拖延了万钟殿召唤先行者的时间。
所以等先行者出世之时，已然过了世界本该毁灭的时间点。
危难之时，昆仑掌门陈清歌挺身而出，率领门下千百名昆仑弟子，竭尽全力推阻末日，不惜投身三生修罗池，生生地将末日延迟了五年，等到了黎应晨到来。
群星破坏了万钟殿为先行者准备的身体。
所以黎应晨的身体是破破烂烂的，甚至没能醒来。
恰逢此刻，摸金校尉郁青潜入圣女墓，盗出了【圣女】残缺的尸体。大宇皇帝周乾归力排众议，率领洛阳十万百姓，举行血祭，奇迹般的修补好了圣女的躯壳。让黎应晨来此世界时有身可依。
群星干扰了万钟殿选择先行者对象。
所以没什么特殊之处的，普通女大学生黎应晨中选了。
在众多人的牺牲与努力之下，她在黑凤山的丛林之中，懵懂地睁开了眼睛。
黎应晨拥有了第二次的生命。哪怕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苏醒意味着什么，她也仍然决定，做点什么。
群星在圣女墓设下天罗地网，派出克制先行者的【七情集群】猎杀黎应晨。
所以圣女墓中凶险异常，女帝留下来引导先行者的一缕残念变成了恶鬼邪祟。黎应晨数度迷失，身体衰弱，险些命丧圣女墓。
而这一次，是黎应晨一手带起的黑凤村众人死战不退，用血肉筑起屏障，生生地将黎应晨护在了中间。
昆仑弟子的遗剑帮助他们开辟前路，洛阳人民的星夜驰援拖缓尸山的步伐。本应协助群星屠杀人类的邪祟，吊树影，于金门前献出自己全部的忠诚与力量，为黎应晨开路。
人类没有灭亡，先行者黎应晨也没有死。
此时此地，新兴的星辰谭星，也站在了黎应晨身后。
牺牲的前辈流过的血，活着的凡人淌过的汗，新生者们一往无前的意志，都于此刻交汇在一起，画成了一个闭环的圆。它残缺，不完美，狼狈且占满了斑斑血泪，却一步一个脚印，生生地将黎应晨托举上了万钟英灵殿，众神星辰交汇之所。
黎应晨掀开命运轮回的屏障，正式登上牌桌，成为了对弈者的一员。她为众生执棋，与诸天星辰对视，说：你应当畏惧我。
代表旧星辰的群星意志。
代表人类文明的万钟殿。
新星辰和人类凡人共生，互相融合的“先行者”。
他们终于坐在了同一个棋盘上。
第99章 群星
星辰不语，天地颤动。
群星的光华在黎应晨的面前展开，像这浩渺天地本身，也像一首磅礴的诗。黎应晨的躯壳如此渺小，借由谭星待在祂的面前，也只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万钟殿还在与星辰对抗，诵经声与低语声交相混杂，互不相让。
黎应晨这一粟，此刻正悬停在这岌岌可危的、摇晃的天平上。
只要她肯张开口唇，带着谭星一起加入诵经，这群星意志必败无疑。
万钟阵里，有急躁的英灵扭动着身躯，向前探头，只看到老女帝清瘦的背影。
他们在心中疑问：胜利的天平本应向人类倾斜。为何那怪物还在这
里聒噪？
少女的唇瓣微动，吐出的却不是那致命的诵经声，而是一个疑问：“如果今天你胜利了，你准备做什么事情？”
群星：【毁灭一切。】
黎应晨歪着头：“我当然知道这个。我是问你，你具体准备用什么方式毁灭一切？”
众英灵皆是摸不着头脑。就连群星都沉默一下。
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这个问题听起来是如此天真烂漫，抓不住重点。
对方准备杀了你，你历尽千辛万苦，正准备将他斩于马下。却在此刻停下手，问他原本打算从哪下刀？
群星问：【这重要吗？】
黎应晨说：“很重要。”
于是群星改变了天空的颜色。
那是字面意义上的，天地倾颓。
群星置于人间，在天空中挣开眼睛。从人间的每一个角落抬头，都能看到这死兆星的注视。
山脉，冰原，湖海。邪祟们的血肉沿着狂风而起，汇聚盘旋，于天空之中撕开虚无的裂缝。南方滚烫的烈火，远北极冰的寒流，都像是瀑布一般从裂缝涌出。
天空被火烧化了，烈火像是海洋一样在大地上流淌；寒流冻结了所有的一切，千层动土会带走一切缝隙里躲藏的生命；海洋变成一片汪洋血海，触之即死。
正是那进入万钟殿之前，向传奇们展示的【末日】之威。
最终，大地变成一片焦土，人间在冰与火之间沸腾爆炸，余威席卷九霄星外，不复存在。
黎应晨仰着头，感觉自己在看一部超大成本、精良制作的末日片。
嗡的一声，画卷逐渐退散。
黎应晨说：“大地上一个生物都没有了啊。”
群星：【是的。】
黎应晨又说：“那你们之后打算做什么？”
“你们向人类复仇，是因为人类将你们从人间赶出来。但是人间毁灭了，你们又要回哪里去呢？”
“大批大批的弱小的灵体依附于人类共生，人类尽数毁灭，它们也无法生存。”
“没有了这些新生的小灵体的补充，你们的新陈代谢断掉，也会逐渐消散在九霄星外吧。”
“复仇的火焰会燃尽世界上的一切，包括你们自己。”
黎应晨一歪头：“又或者，我小看你们了。你们其实有能力让自己的种群延续下去？”
星海流淌，蜿蜒不语。
黎应晨了然：“你没有。”
她几乎在叹息了：“这是一条玉石俱焚的毁灭之路。”
群星说：【血债必有血偿。我们曾经受过苦楚，必然要向你们还回去。人族的生命生而优越，是沾血的，每一寸都建立在我们的尸骨血泪之上。如果能将这一切毁灭，我们甘之如饴。】
黎应晨回头问谭星：“你甘之如饴吗？”
谭星茫然地摇摇头。
黎应晨回过头来，说：“祂好像不怎么甘之如饴。”
群星：【……】
黎应晨又说：“那些被你们肃清的星辰，祂们好像也不怎么甘之如饴。”
“能不能定义清楚一点，你所说的’我们‘到底是哪个群体？”
“肯定不是世界之灵，祂们与人类共生，活得好好的。好像也不是星辰，因为谭星等星辰好像也不太想一起死。”
她沉默一会儿，微微偏开一点目光：“为种族复仇而战，第一步却是肃清自己人。然后拖着大家一起同归于尽。这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
群星的光华盛涨起来。
万钟殿内刮起了风暴，将万物披上一层五彩的覆膜。
嗡！——
诵经声声之中，钟鸣暴涨。
谭星猛地站起，躯体蔓延开去，护住黎应晨。
黎应晨在风暴中呐喊，“就算不管那些’叛徒‘，你又真能成就这个霸业吗？！”
“殿里钟鸣声声，人族传承不绝，就算你真的毁灭了显世，你能杀尽所有人族吗？”
黎应晨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千百年之后，复仇的人族幸存者，又会怎么对你呢？”
“就像之前的十五任圣女一样……她们将你们碾碎，丢回星空之外，你们不还是回来了？”
第一次进万钟殿时，女帝站在鸣钟之下，对黎应晨说：
【你要成为终结循环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