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应晨现在彻底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黎应晨的目光锐利，某种狠意一闪而过。她心善，但从来不是圣人。
“若你真能彻底扫灭我，也不会在这里狂怒。若我真能彻底扫灭你，你当我还会在这里跟你废话？”
“承认吧，我们都不能拿对方怎么样。”
“若我协助万钟阵将你撕碎，你还会卷土重来，报复人类。这是小循环。若你像当年的人类一样，将人类种族撕碎，那么幸存者也还会卷土重来，报复星辰。这是大循环。”
“不要以为你能成功复仇，终结一切。”
“这条路走下去，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地狱。”
仇恨的莫比乌斯环，克莱因瓶无内外。星辰与人类，都是一样的。
黎应晨站在此处，已然窥见历史赋予她的使命。她是山道上的西西弗斯，与众人合力将巨石推回山巅。当她功成身退，放开这只手，乱石将再一次从山顶滚落，砸进地底。
星辰的风暴不歇。
困于血海深仇中的生灵们，用祂们的行动给出了答案。
天空中巨大的眼睛，突然生长出成千上万个虹膜。巨大的眼球里，密密麻麻的无数虹膜在滚动。祂眨着眼睛。庞大的球体颤动起来。
成百上千双扭曲的手从天空垂下，纤瘦的骨节绵延几千米。柔软的液体在地上蔓延，无色无味，好像一层油膜，被覆盖的地方都褪色成一片黑白石像。
无数五彩缤纷的文字符号，从天顶开始，渐渐填满了整个天空。它们宛如斑驳的碎片，已然超脱人类的理解范畴。
低语声莫蓦地扩大，有人在哭，有人在吼，有不知名的动物在撕心裂肺的哀嚎，交杂在一起。是无数个微小的生物在吼叫，密密麻麻从深渊爬起，向这里冲来。
群星发起了总攻。
女帝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消散在龟裂的天地里。她微微抬手。
万钟殿内，所有的英灵都站了起来，举起装束各异的手臂，向上一敲，万钟齐鸣！
咚——！
钟声一响，天师神主，祭司巫医，铃铛环佩声声恸响！大风顿时一滞，五彩油膜顷刻散开。
咚——！
钟声二响，帝王苏丹，列侯将相，金龙腾起银凤跃！金龙的虚影直上九霄云中，祥云升腾，一把卷住那些邪手，直直地冲进巨眼里。
咚——
钟声三响，文人墨客，舞者司空，异彩斑斓高翔引！虚空之中刹那展开无数诗文画作，宝殿琼梁，顷刻间冲散了弥在天间的文字碎片。
群星发出一声凄惨而悠远的咆哮。
漫长而辉煌的历史在祂面前展开。跨越时空、领域与阶级，人类无差别的光华在漆黑的深空中闪耀。
钟鼓既设，鬼神其宁！
但祂还有一线生机。那无数细小的，崩溃的生物，散落的情绪，宛如潮水虫群一般，密密匝匝地涌上来。
黎应晨发出一声喟叹。
黎应晨上前一步，站在万钟殿首，护住身后闪耀的人类群星。她的小指半勾，护腕上的皮革骤然一撤，露出其中惨白的半截白骨。
吱——
以她为中心，巨大的火苗冲天而起，呈扇形扩散开来，在万钟殿里燃起一片汪洋大海。
群星意志是庞然大物，但当祂的力量分成了如此众多的小份浪潮，每一个个体也不过是一个邪祟罢了。
【这是我们的力量！这是我们的同胞！】群星呐喊。
黎应晨笑容满面，眼底冰凉：“巧了，你猎杀温和星辰的时候，祂们也是这么想的。”
女帝布满皱纹的手向上一挥，万钟阵里帝王区，金龙腾起，甩尾而震，眼球顷刻爆裂。
在滔天
的火海里，群星嘶吼着，挣扎着，一点点衰颓下去。
破碎的虹膜从半空中滚落，变成一个小小的圆球体，带着厚重的虚影，人类肉眼完全无法观测。它在地上弹动两下，想要滚落虚空。
黎应晨的星辰之脑启动，谭星在她的身后，触肢裹住了她的头颅。无穷尽的力量透过紧贴的肢体灌输进来，这一次，他们的接触跨越时间与空间，也跨越了种族隔阂。那影子的实际位置，一下显示地明明白白。
就着这个明确的信息，黎应晨向前一步，一脚踩住了那个小球。
“——！”
小球在她的脚下疯狂挣扎起来。
万钟阵内，已经有一个急躁的苏丹，举着他的弯刀吼：“漂亮，漂亮！不要再犹豫了，送祂去死吧！”
女帝却回过头去，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好了。好了。别急。”
黎应晨踩着这颗小球，微笑着弯下腰来。
“我就知道你不会愿意听我说话。没关系，你想听得听，不想听也得听。”
古往今来，只有打赢了的人，才有资格在谈判桌上说话。
黎应晨低下眉眼，一字一顿地说。
“不要忙着灭世了。这也是你们的巢穴。”
“我有办法，让散落的新生儿，并着你们这样的成年体一起，重新回到人间。”
第100章 新生
群星在她的手下沸腾。
【不可能的！】无形的咆哮久久回响在万钟殿内，【你们的聚居地铺满了整个人间，根本不可能与我们共存！】
“人类的脚步本就没有占满人间的每个角落。有些地方本就可以交给你们。”
“比如万米高空之上，比如千里深渊之底。这些地方，完全可以成为星辰的巢穴。”
黎应晨平静道。
【我们来人间，本就是索求情绪作为食物。飞禽走兽皆在大地，我们回万丈高空之上又有何用？】
“会给你们食物的。”黎应晨说，“人类本身就有情绪。不如说，我看你们的食物’七情‘里，大部分都是人类情感吧。我们是不是还挺好吃的？”
【那些平常凡人，就连看见我们都会失去理智，你怎么让我们食用人类的情绪？让那些东西一茬一茬死吗？】
黎应晨却摇摇头。
“谁跟你们说，凡人看见你们只会一茬茬死了。”
“明明就有一群人，不仅不会被你们伤害，反而还很招你们喜欢。”
她抬起头，一字一顿道：“邪祟。”
这两个字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如果你们愿意，提供足够舒适的空间，就可以将邪祟转运到你们所在的天空和地底生活。”
“邪祟本身就与你们共生，他们的存在就会哺育你们。只需要你们在吸收的时候有些节制，不要一下把人家弄成负面情感泛滥的凶徒。让他们保持理智，待在你们身边生活几十几百年，你们就会被喂饱。”
“我们可以为这个聚集地分类。含有正面感情的邪祟上九天之上，被称为【天宫】，还能和下界交流；含有负面感情的邪祟下九幽之地，被称为【鬼蜮】，尽量做些隔绝。”
“等几十几百年过后，邪祟们意难平的怨力便会渐渐消失。他们便会消散，融入天地间，重新降生成人。与此同时，新的人类也在源源不断的去世，成为邪祟，被运往【天宫】与【鬼蜮】。”
“这世界的生命循环，生生不息。”
众人都被这个极端胆大的设想震撼住了。
一时之间，万钟殿里针落可闻。
“如果自然成祟的人太少，食物供给不充足的话，还有一个并行的方法。”黎应晨抬头。
“你可知道昴宿星君？”
万钟殿众英灵面面相觑，未曾听过这位神祇。群星意志却微微沸腾起来。那小球在黎应晨手里冒了几个泡泡。
【听过。】祂谨慎地说，【那是一些突然叛变的星辰们，所资助的人。】
“温和派会源源不断的冒出来。”黎应晨说，“大部分人都是想让日子越过越好的。如果管这叫叛变，你们永远杀不绝叛徒。”
系统说过：
【百目星君不靠怨力维持存续。他赐予信徒神力，信徒的神力也回馈于他。】
“只要将你们的力量赐予人间，人族就会回应你们。”
“这一次，不再是小规模的修仙者。而是要在人间广播你们的名号。面对你们祈祷的每一个人，你们都给予他们一定的回应。”
“现在的人族数量不够，也很难盲信你们。但是，危难时刻雪中送炭，正是降下神恩攫取信仰的好机会。”
黎应晨点头：“现在及时伸出援手，不知多少人感激涕零，世代供奉。等人类种群繁衍几百年生息，回到鼎盛时期，这些信仰将构成及其可观的力量。”
众英灵：……
群星：【……】
黎应晨一摊手：“没了，我的小脑袋瓜就榨出来这些。实际执行途中一定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是听起来没什么大问题。”
好像哪里不对，但……好像很有道理。
第一，建造【天宫】与【鬼蜮】，让邪祟成为世界循环的一部分。
第二，在人间广播信仰，让星辰与人类共生。
这像是疯子一样大胆的设想，是创世一般庞大的工程。但是它描绘的图景看起来是如此诱人，以至于就连群星都难以出言反驳。
……又或者，祂是没有能力反驳。黎应晨眯起眼睛微笑。
讲话的过程中，她这脚可一直没松呢！
她不准备给这玩意儿多大的自由空间。摆在祂面前的就两个选择：现在被黎应晨捏碎，滚回去再积蓄千年力量；又或者，尝试一下黎应晨所说的东西。
黎应晨不怕祂做不出正确的选择。
果然，那群星意志沸腾滚动了半晌，估计是在和自己九霄星外的同伴们对话。过了半晌，祂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
祂说：【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万钟阵内，陡然爆发出一阵如释重负的喟叹与欢呼。
叮咣！那位苏丹拿弯刀狂敲着残钟，表达自己的喜悦。女帝也露出微笑。
很显然，虽然大家表现的战意昂扬，寸步不退，但早已在这蔓延千万年的战争中感到了疲惫。
估计群星那边也是一样的吧。黎应晨在心里叹息。
群星意志看起来心情十分复杂：【……你们明明是胜利者，却要为我们谋生路，可甘心吗？】
“总有人要跳出循环。日子总要向前走。”黎应晨垂下眉眼道：“如果曾经将你们赶出家园，是人类的原罪，现如今必须要养育你们，也是人类无法躲避的责任。”
然后，她抬起脚，拎起那颗小珠子，没好气道：“同理，你们将人间弄成这个鬼样子，也应该负担起重建的重任！”
“谭星，触手借我一段。”
谭星默默地伸出一支触须，递给黎应晨。黎应晨三下五除二，捆好小只的群星眼球，像打弹珠似的，食指一弹，那眼球便“卟”的一声起飞了。
眼球像是弹力球一样，在万钟阵内疯狂乱弹起来，所过之处晃起一大串五颜六色的发光残影，绚丽漂亮。
“三维弹球！”黎应晨欢呼。
谭星也眼睛亮了一下：“看起来好好玩。”
众英灵：“……”
高速旋转进入万钟阵的群星：【……】
幼稚！好幼稚！！
这家伙到底靠不靠谱！！
为什么能在【似乎非常可靠】和【看起来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之间自由切换啊！！
眼球乱弹了一阵，最终“骨碌碌”地滚回了黎应晨脚下。
群星无奈道：【可出气了？】
祂当然没有虚弱到变成三维弹球的地步，任由黎应晨弹这一下，算是一个示好之意。
黎应晨谦逊：“略出，略出。”
群星叹息：【那我就要说正事了。】
【你的想法是
䧇
好的，但是有一个重要的问题。】
这个语气让黎应晨心里一跳，正色下来。一种不详的预感慢慢升起。
群星慢慢地说：【末日进程已经开始了，我们无法停下来。】
轰！
万钟殿内，一声惊雷，掀起狂风暴雨。
众英灵纷纷扭头，脸色都很难看。
群星低语：【第一步，是暴雨。】
【暴雨带来洪涝，雨水浸没大地，带来更多的邪祟滋长空间。】
【第二步是火海。天空撕开裂隙，滚流岩浆坠入土地，吞没一切事物。】
【第三步是寒流。万里冰川冻结，极寒直逼冻土底层，不留生物存活。】
【最后一步，是血海。经过此前三步积累，无数死难者怨气的力量将会污染遍布世界的海洋，彻底摧毁人间。如果到了这一步，还有幸存者，那就随着天地一同绽裂吧。】
同理，如果前三步没有积累，最后的血海也会很好解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