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探手到他额头前――哇!这么烫!
书生说过,刚感染三日时表现为乏力高热,呼吸困难。
急死了,现在她也没心思管他口中一直在喃喃啥,只是将他背到背上,先背去二楼房间里躺下再说。
背他时,他脑袋垂在她颈窝侧,她才听清原来他口中嗫嚅的一直是她的名字。
竹意将他安稳放在床上,方才进屋时路过文心的房间也是轻掩着,她顺眼从门缝瞟了一眼,发现她也躺在床上,小脸苍白紧紧缩成一团。
唉,无语了。
她打了一盆凉水,拧了好几方帕子,进了二楼每个房间给每个感染的人头上都叠着放了一方。
此外,她又马不停蹄跑去后院听禾平时熬药的地方,照着摆在灶台上的缓解方子熬了几大壶,这方子竹意先前看过一眼,所以大致能知道这个方子就是书生研制出的那个缓解方。
待她一一给掌柜、众小二、五壮汉、文心、书生喂完药后……
此时的竹意已经瘫在书生房间的桌上累成狗了。
此时的楼下。
寻到另外安全住处的听禾已经赶回来准备带王妃一道过去了。
只是――
她看着坏掉倒在地上的客栈大门以及大厅里的一片狼藉,瞬间感觉不妙。
难道王爷又遇刺了?
听禾警觉地抽出怀中金刚石打造的萧,手指一转倒着别在右手侧,飞身上二楼。
提着内力小跑一路,最终停在王爷的房间门口。
先是透过门缝谨慎打探了一下里面,见他还好生躺在床上,头上多了一方帕子,有些怀疑。
欲再转下视线,不料门一下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把冰凉的绯光剑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架在她脖子上了。
听禾忍不住低声惊呼:“赤雨剑!”
眼见来人是自己人,竹意才讪讪收了剑,也收了浑身的杀气。
“听禾?”她颓废地唤了声,而后将剑扔回原处,疲惫地坐回桌前单手撑着脑袋继续道,“你怎么上来了,小心感染。”
听禾瞥了一眼被她随手扔到一旁的赤雨剑,咽了下唾沫,心中震惊不已。
王妃怎么会有孤墨的赤雨剑?
加之她方才移动过来时她竟然一点声音没听见!足见其内力功底!
听禾拢了拢面上的草药帕子道:“属下已按王爷吩咐寻得安全住处,现来接王妃同去。”
顿了顿,补充道:“我习武之人有内力护体,只要身体不见血便不容易感染,倒是王妃你…”
竹意生无可恋地抬了下眼皮:“昂,你自己过去住吧,我得在这伺候他们,这是我的命运我了解。”
“这…”听禾看了一眼毫无防护措施的竹意,忐忑不安,“王妃你不怕被感染吗?”
“身体太好,没办法。”
“可…王爷吩咐过我,听禾不能不从。”她又忍不住斜睨了一眼旁边的赤雨剑。
“阿意……”
两人僵持之际,倏而塌上传来了微弱的呼唤。
竹意一个激灵,连忙到他床前:
“怎么样?还是难受吗?”
“不难受,很幸福……嘿嘿……”他沙哑着声音。
她无语地翻个白眼,想给他一拳。
扶着书生起身靠到床檐上,一旁的听禾见状道:
“王爷感觉如何?住处已寻好,但王妃不愿与我同去,您看是否需要我在这里陪同王妃一起?”
李晟轩虚弱地抬眼:“既然这样那你就留在这照顾阿意罢。”
“是。”她福了下身,然后退到门外候着,出门前又偷看了赤雨剑一眼。
“怎么样?一个时辰前喂你喝了药,见效还行吗?”竹意紧张道。
“挺行的,现如今我又能多撑一会了,阿意真棒。”
“……”
她又心烦又恼火:“爹,活爹,你别跟我开玩笑了,现在该怎么办我真的没辙!”
他费力地握住她的手,喘气不匀:“不怕的,有我在。”
“在在在,在个屁,你马上都要!”没了!
她是真的急,鼻头一酸,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
李晟轩见不得她眼眶红,心疼地融成一滩水,他颤抖着拍拍她的手背,裂开嘴对她笑:
“我今日上午已经知道这疫毒来自何处了,现下只需要阿意帮我一个小忙。”
竹意一听,眼睛亮起来,好像黑下来的天空又亮了起来。
“你说,我马上去办!”
“昨夜里翻出一名故友先前赠我的《东游记》,咳咳,在上面发现了这种疫毒症状,在东部的殷国曾盛行过一段时间,想来这位这位故友或许有法子解救,咳。”
“太好了!我的妈,总算有希望了!”她激动道,“你这故友哪里人叫何名?需要我书信是不是?我马上就可以写!”
“扬州经商大户水家大公子,水辰安。”
“水辰安?”
竹意一怔,这名字听起来颇为耳熟,她记性好,但凡打过交道或听人提起过的名字她都有映像。
“怎么,阿意认得?”
她眯起眼,歪着脑袋思索了好半晌,一下子明了。
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微微上扬:“他是不是有个小他七岁的夫人?”
“没错,水公子在扬州宠妻盛名,他夫人是没落王族的唯一遗脉。”
“微生凡?”
“对。是阿意旧识吗?”
见他点头肯定,竹意长舒了一口,心情放松不少。
原来是微生夫妇啊,那这事好办了。
第36章 青梅竹马
◎有个熟人是没落王族◎
她先前在扬州旅游那一年中结识了一位性格特别,心灵手巧的姑娘。
那姑娘自小被水大公子养大,现在扬州办学堂。
微生凡生的白净,一双盈满清泉的葡萄眼,唇若丹霞,喜着碧衫。
这姑娘热心肠,先前竹意在扬州迷路便是她领着去往目的地。经交谈方才得知,原来她早已成婚,水公子自小看着她长大,可以说是他将她养大,也可以说两人是青梅竹马。
竹意认为她单纯又聪慧,就是有点聒噪,是个话痨。一路上叽叽喳喳没完没了,估计也就只有惜字如金的水辰安能受得了她了。
这两人一个极爱讲话,一个极不爱讲话,正好互补。
不过两位有个很大的共同点便是热心,兴许是水辰安养出来的姑娘,所以有些性格上某点两人会格外相像。
她点点头,舒口气:“嗯,小凡是我旧识,如果是他们知道这疫毒解法,那这事便好办了。”
“那还真是巧了,咳咳……水兄是我故友,微生姑娘是阿意旧识。”
“世界本来就不大,有缘分的来来回回都是那么几人。”
“阿意说的是……咳咳……咳咳咳……”他说着,突然开始疯狂咳嗽起来。
竹意连忙焦急地倒了一杯茶水给他,看他颤颤巍巍无力的手――她吸口气,吹了吹热茶,喂到他嘴边。
“慢慢喝,有点烫。”
李晟轩嘴上喝茶,眼神却一刻不离竹意的脸。
“你看什么这么认真,等你喝完,我就去书信给小凡,希望时间可以赶得及。”
“没什么,怕之后没有机会看了。”他皮道,两朵梨涡里都是香茶。
“李晟轩你再讲这种话我下次就直接一掌拍死你。”
“好,不讲。”
听着里面温馨的对话,听禾在门外悬着的心也总算有了着落,她在门口福了福身道:
“王爷,天色已不早,那听禾便先去做点晚膳了,再将晚上的药给大家熬上。”
“好。”书生淡淡一应。
闻言,竹意听着她还没走远的脚步声,对着门口大声补充道:
“听禾你千万注意防护啊,我一会忙完就下楼去帮你。”
听禾脚步顿下,便继续下楼去。
“让听禾一人去做便好了,阿意你莫要太过劳累。”
她想翻个白眼,心想自己下午一个人照顾这么多人真的够呛,现下别人也只是一个单薄姑娘,又得做饭又得熬药怎么忙的过来?
“我还行,就怕听禾再累趴下感染上疫毒那就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李晟轩无奈笑笑:“不会的,你可别小瞧她,听禾很厉害的。”
“哦,确实是要比你这个大男人厉害点。”
话落,他耳朵红了红,抿了下嘴笑眯眯道:“害,我这不是掉以轻心了嘛。”
“哼,你明知自此疫毒是有人刻意为之还不晓得谨慎点,你以为你是我啊,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
“好,是我不好,阿意才是最厉害的好不好?”
听着他哄小孩的语气,竹意闷哼一声,转身来到书桌边。
她开始认真研磨,还不忘对他道:“你躺下休息会,我现在飞鸽传书,他们明日此时之前应该就能收到。”
“没关系,慢慢来。”
李晟轩看她认真书写着,窗轩透进的柔光给她的小脸上了一层橘色胭脂,她近些日子都着了跟他一样的杏白衫,清冷又柔媚。
原本握剑的手此时轻轻掐着一杆细支毛笔,他想,其实毛笔和剑都很适合她,都很美。
竹意微蹙着眉书写完,抬眼看发现塌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睡着了。
外面的天空已经被深蓝色的海水倒灌,最勤奋的半月已经率先到位站岗。
她替他拢了拢被子,又探了下他的额头,无奈叹口气。
又开始烫了。
吹灭了屋里多的烛火,只留了两盏,即刻去后院取信鸽。
竹意利落地绑好密函,拍拍信鸽的肥屁。股,雪白机灵的信鸽展翅,载着扶沙所有人的寄托,飞往希望海洋。
浓稠稀粥的香味从厨房温吞着飘出,她扭头看了看偌大的院子里――
先前这时候都有来来往往忙碌的小二哥,还有众嬉笑打闹的下属和婢女,此刻却只剩厨房传来的米粥扑腾声,和一些锅碗碰撞的声音。
她在外面净了净手,仔细撸起袖子,进厨房帮忙去。
见竹意进来,在灶前烧火的听禾连忙上前福身:“王妃,这里交给我一个人也无碍。”
她打量了一圈屋子,看进行到哪一步了,稀粥和小菜都已备好了,只差熬药了。
竹意顺其自然地将药壶放在火炉子上,抽出一把扇子扇风:“不用跟我太客气,如今扶沙只剩我俩相依为命了都。”
听禾闻言忍俊不禁:“王妃果真如王爷讲的那般可爱。”
她扇风的手一顿:“啊?破书生同你讲我坏话了?”
其实竹意在与听禾打照面之前一直对她不是很有好感,她以为听禾是暗戳戳喜欢着书生,又或者是他们两人其实才是真的从一开始两情相悦,而自己才是这个插足的第三者。
反正思来想去她都不满意她,自从来扶沙后书生那人又总爱将听禾听禾的挂在嘴边,老夸她做事情麻利喽、洗衣服干净喽、什么武功高强厉害喽……
哼,非常不爽。
但……打照面之后,她却都没了先前那么多的怪异想法。
这种事情有时候说来其实挺奇妙的,有些人相见第一面,大家都能感知到对方和自己到底是不是一路人,到底是不是敌人。
答案很明显不是敌人。
她跟她打交道后发现,听禾确实非常出色能干,甚至看着她有时候会让她想起来她们家那个分离焦虑小朋友。
可人听禾姑娘可比景言那孩子稳重多喽,感觉完全能独当一面。
“王妃说笑,王爷每次来找听禾都是分享些王妃的趣事,要么就是打听女子喜欢的物件。上次王妃刚来的那晚,王爷大晚上跑下来找我,问我先前带的安神香在哪,说王妃晚上睡觉不安稳容易梦魇,我彼时还笑他呢。”
听她说起这件事,竹意脑子里闪了一下。
她登时直起身子――原来那晚他们俩说说笑笑的是这个事啊!
亏得她那天晚上气个半死,不想原是误会他了,早知道便不要自己胡思乱想,勇敢上前问一句便好了。
听禾见她呆呆地,又忍不掩面笑了一下:
“明眼人都知道我们王爷有多爱他的阿意姑娘,听禾跟了王爷少说有十年喽,几年前就知道他有个深爱很久的心上人,没想到这几年过后还真被他给娶到了去。”
竹意被她调侃上了,她缩缩脖子,眼珠溜转着东看西看,脸蛋上晕染开余晖,越发深绯。
“咳。”她不自在地尴尬咳一声,“那几年前的事情不晓得他怎么一直记着。”
听禾低眉笑起来,一会忙柴火,一会给小菜调料,她淡蓝色的窄袖薄衫穿插在被油烟熏黄的暗沉厨房中,像一只精灵。
“诶,对了。”有件事一直萦绕在她心头,挂念不忘。
竹意懵懵地:“咋了。”听禾怎么会跟她有“对了”可言?
“听禾斗胆……想问下王妃那把赤雨剑是如何得来的?”
“那就是我的剑啊,我师父给我的。”
听禾不自禁冷抽一气:“敢问王妃师父可是红雪阁老阁主……南宫既明?”
竹意眯眼,咦,难怪书生说听禾武功高强什么什么的,原来她以前是江湖上的人啊,这些江湖事门清,想探她口风,确认她是不是孤墨?
她沉默了,陷入深刻的寻思和纠结当中。
嘶――到底要不要讲实话呢?
听禾是书生的人,既然她都认出赤雨剑了那告诉她应该没什么吧?
“不是,我就是之前在醉香楼做活的时候学了两招,从民间随便请的师父,他叫积雪南。这把剑是他送我的见面礼,不晓得他哪里弄来的,说是仿照赤雨剑打造的,叫‘赤风剑’。”
话到口边,果然竹意还是改不了杀手隐藏身份不主动爆马甲的职业病。
谎话随口来,盗版剑随口出,“积雪南”的意思是日常打鸡血的南宫既明。
“原来如此……”听禾认真咀嚼她方才的谎话,半晌后眼巴巴道,“不知日后是否有机会教听禾瞧上一瞧这‘赤风剑’?今日在王爷房间头一次瞧见便觉是柄厉害的剑。”
嚯,竹意心想这妞还挺识货。
“自然。”
……
药香在两人交谈之际缓缓流出,竹意和听禾分工了一下,她负责喂文心、书生、和五壮汉,听禾负责喂掌柜和众小二。
分工完毕两人便利落地开始了。
她捧着有点烫的药碗先来到文心房间。
出乎意料地,文心居然不在塌上缩着休息,不知从哪弄来了纸笔,伏在桌上边写边眼泪吧嗒吧嗒掉,将书写的字都不小心晕开几个。
她将碗摆到桌上凉着,好笑地看着泪流满面的文丫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