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怔,眸色暗下来。
“万一二皇子又派人欺负你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大夫怎么办?念意轩能再一次化解危难吗?万一你吊着一口气在将死的深渊里爬不起来,我自然是要来寻你,拉你一把。”
她理所当然地说着。
心想,书生可万万死不得,她在他身上下了一场豪赌,她还指望着助他有朝一日夺了太子位气死李颢懿呢。
可李晟轩目视她良久,眼神极其复杂。
喉结滚了又滚,终是忍无可忍。
弯腰偏头,凑拢在她红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她嫣红的口脂蹭到他唇上,衬的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透白。
“哇。”竹意同他拉开点距离,将他从头扫视到脚,“李晟轩,你变了。”
她方才就想说了,原先那个动不动“授受不亲”,动不动离她三尺远的害羞小狗哪里去了!
他把他给藏起来了?
“你不喜欢么。”
“不喜欢!”她光明正大地口是心非。
“好罢。”他泄气道,眼中的光褪去大半。
心想:你今日不喜,那我过两日再问问。
如果他头顶有一对毛茸茸的耳朵的话,那么现在一定是可怜巴巴地耷拉着!
竹意这样想,忍不住偷乐。
很快,书生立马又飞速自我攻略完毕,元气满满地从怀中掏出个盒子,兴奋道:
“那这个阿意喜欢吗?”
他紧张兮兮地打开,里面睡了一枚莹润光泽的铃兰玉佩。
竹意歪着嘴,皱着眉从里面拿出来,对着窗户透进来的日光看,里面有一句微小的诗:
【生当复来归】
她本来想说自己平时经常奔波持剑打打杀杀地,佩戴这种东西不太方便。
但看他一脸期待的样子又不好扫兴,毕竟他第一次给她送礼物,还是给点面子罢。
“勉勉强强。”
嘴上说着勉强,手上却不客气地将玉佩系到腰间。
这种玉佩在长安城很常见,以书生的贫穷程度想来应该也不会多贵,若是她打架时不小心弄碎了便再买个一样的系上就行。
“对了,我也有个东西要给你。”
“当真?”
“嗯哼。”竹意走出门,趴到护栏上冲着下面喊道:“文心,将包裹拿给我一下。”
“好嘞姑……王妃!”
文心乖巧应道,楼下众人一听,一脸了然的表情。
他们陆陆续续,参差不齐地在下方给她行礼,口中喊着“参见王妃”。
动作不若宫里出来的人规范,但却教她有些茫然无措。
她回头看了一眼李晟轩――他微笑以示宽慰,上前走到她身边,按住她搭在护栏上惊慌失措的手。
语气缓慢有力:
“王妃同我一样好相处,诸位不必多礼,我们家阿意刚到此地,日后不知是否住的惯,还得劳烦各位乡亲多照拂一下。”
竹意看着他的侧脸,清秀又坚毅,可偏偏气质却典雅庄重。
他在扶沙与他在长安不一样。
他在长安像一条被大家抛弃的狗;可他在这里,他方才,像普通布衣日夜祈祷的雨后晴日,这雨若是再继续下下去,今年便不能丰收了。
竹意擅长玩弄感情,擅长杀人,擅长演戏。
但她并不擅长面对一些朴实的善意。
见惯现实人性的竹意,无比畏惧真诚的眼光,她害怕那些利他主义者卑微地掏出心肺供她享用。
从父母都不要她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给这个世界定义为不好,所以请不要试图以此来动摇她对世界的讨厌。
书生不一样,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奇葩。
他是典型的“世界以痛吻我,我仍报之以歌”,他是英雄,英雄只会活在理想中。
她也象征性同百姓福福身,下面此起彼伏响起一片“不敢不敢”,“折煞折煞”。
但从王妃的这一举动后,大家也心知肚明,她一定是个好人,她站在儒王旁边,便足以说明一切。
文心将包裹拿上来,竹意领着书生进屋,带上门。
她神神秘秘地捣鼓一阵,李晟轩在她背后抿嘴笑,很是高深莫测的模样。
“将将!”
双手拎着,一件做工精致的杏白华服自她指尖垂落、展开。
虽然没了那一百两金子,但她先前在醉香楼做活一月攒下点零散,能买下这件衣裳。
莫提以前乐卿给的钱,以前以为钱永远花不完,从来是她给多少花多少,没攒过。
“给我的?”
第33章 偷看洗澡1
◎轩:重生之我的傲娇女友◎
“不然我穿?”竹意笑着打趣他,“快去换上看看合身不!”
书生将衣裳捧在手中,久久打量不说话。
她以为他高兴傻了,推了他一下:“愣着干嘛,快去换呀!”
“第一次收到礼物诶。”
他眨巴眼睛,微抿了下唇。日光洒了一把碎钻在他眼眶中,折射出哽咽的颜色。
竹意看着他泛红的眼尾,怔了一下,温柔道:
“以后还会有很多次。”
……
他进去屏风后面换衣裳了。
她在外面好笑着无奈摇头,真是个小哭包,一个大男人,怎么动不动就跟她来这招。
听着里面一阵OO@@的换衣服声音,竹意忽然摸着下巴沉思了起来。
她总觉得……
苍夜和书生,书生和苍夜。
似乎有点什么问题。
苍夜那晚挨了她两掌,那两掌她都用了内力,隶属于“赤雨・惊蝶五道”,遂中掌之人在伤好全之前,胸口出都会有一个较大但不明显的蝴蝶状痕迹。
现在去查看书生胸前已经来不及,他快换好了好像,必须得另外再找个机会确认一下。
如此寻思之际,那人便已从屏风后缓步出来。
“阿意,如何?”
如何?
竹意看呆了。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①
怎么办,他好像把月光穿在了身上。
书生眉眼都生的妖冶,似忘川河畔②的彼岸花,可他偏偏又有一对娇憨的梨涡,配上白净的皮肤,一笑便纯粹地像冰山上的雪莲。
人们都以为雪莲高洁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实际上,他热烈又善良,遇见一位采摘者便就想将心掏出来赠之。
“你过来。”她冲他勾勾手指。
“嗯?”他听话地走拢。
竹意示意他坐在桌边的木凳上,然后从怀里抽出了一条与衣裳同色的丝绸发带,把原来的粗料发带换了下来,亲手替他系上新的。
系好后,又捋了下他半披在肩背处的乌黑青丝,打理周整完毕,她满意地地绕到前面,跟他面对面:
“嗯~天下第一好看!”
他盯着她,略有丝羞涩地裂开嘴笑,她喜欢他就开心。
“好了,你还要下去忙吗?”
书生将双手拢在袖中,脸色凝重起来,沉声道:“嗯,情况不太乐观。”
“说来听听,我看看能帮上什么忙不。”
她拉开方桌边与他相邻一方的木凳坐下,提起桌上的凉茶给两人一人斟了一杯。
“此疫毒是前一月突然发生的,甚至找不出源头,东街包子铺的牛二郎应是发病第一人,但他现已离世,查了他生前的路径,根本没出过城。”
“如此诡异?若不是从别的地方带进来的,怎会莫名其妙地生出这种不治之疫?”
“也没什么诡异的,只能说明一种情况。”
说到此,书生顿声,抬眉与竹意对视了一眼,两人瞬间心照不宣。
“那你当下如何处理这些患病之人?可有缓解之法,亦或是只能等死?”
“病患现都在西街的‘纤和医馆’内,我研究出了缓解的方子,但还没有痊愈的方子。”
“唉,那这瘟疫表现为何状?”
她喝了一口凉茶,有点涩,不好喝。
“患病三日表现为乏力高热,呼吸困难;五日开始出现幻觉,胡言乱语;七日开始干呕,口吐白沫;十日毙命,七窍流血。”
“天,这也太折磨人了。”
“眼下我研究出的方子可将前面两期的病状时间延长至一月左右,也就是说,现下病患会陆续在两月左右毙命,在这两月内得尽快找到解疫毒的法子。”
“那此疫毒是以何种方式感染?”
听到竹意问到这个问题,他严肃不已:
“我正好想同你说此事。疫毒以唾沫和血传播,方才下面百姓用来捂口鼻的帕子都是从听禾那里领的。是我令她用草药方子浸过的帕子,你现下先不要到处走动,我一会让她给你送一方上来。”
听禾?听河?汀荷?
先前咋没听他说起过这个人。
竹意歪嘴,眯起眼:“听禾是谁?”
书生尬了一下,脸上划过一丝可疑的心虚:“啊?嗯……她是之前我在宫中的婢女。”
宫中伺候他的婢女?
那成婚之后为何没带到王府来伺候?
来扶沙这么远的地方办公事却带着她。
她用舌尖抵了一下脸颊内壁,不开心写在脸上:
“本姑娘身体奇特,百毒不侵,谁稀罕你那破草药帕子。”
“可……”
他支支吾吾的样子,竹意心中郁闷更胜,站起身不客气道:
“本姑娘想去哪就去哪,你休要以此来限制我的自由,你还是多管管你的听禾去罢!哼。”
说完她径自出门去,“嘭”地一声关门,门框颤颤巍巍着掉下些碎屑。
留书生不解地在屋子里懵着,这好端端的,怎么一下子生这么大的气?
他思索了好半晌,似乎是想出了什么苗头。
气定神闲地拿起方才竹意喝过的茶杯抿了一口凉茶,低眉抿嘴笑起来。
心想,这茶果然香醇。
竹意气冲冲地下楼,在看见满屋朴实乐呵冲她招呼的百姓时,她的气又忽然烟消云散了。
事和事不能混为一坛,她也亲切地同他们回以笑意,思忖了下,将在马车边忙碌的文心唤了过来。
伏在她耳边低语:
“你且去听禾姑娘处领六方草药帕子,发给那五名壮汉家丁,你也记得戴好。此外,将后面那辆马车内的食物衣裳啥的都分发给屋子里的百姓。”
他们路上其实并没有用多少,仅仅只运了一马车过来,对满屋子百姓来说只能是有份温暖的心灵慰藉,若是能让他们真正的温饱几顿还是够呛。
这是她头一次后悔出门时没有再多带点东西。
“六方?姑娘你不用吗?”文心嘟嘴,不满。
“你别管我,我身体强壮的很。”
“不行,我必须给姑娘也要一方。”
“?”
竹意觉得文心真的有时候,不像婢女像妈,妈妈是这样的感觉吗?
不过此事她还在跟书生置气呢,可绝对不能低头,多没面子。
“你且记牢,千万千万别说要给我拿!我不能用那个帕子,用了要起疹子。”她顺口一编。
“原来是这样么……”文心自我喃喃,担忧地走开去打听听禾所在,“那得让三皇子给姑娘另外想个办法才行……”
竹意在一楼和那五壮汉张罗着分发物资之事,客栈楼梯上传来了清浅的脚步声。
她不抬头,光听声都知道是某人。
李晟轩从二楼缓步而下,底下立马就有眼尖的百姓打趣:
“哟,轩大夫换新衣服喽。”
闻言大家纷纷朝他看去,起哄声连连。
他呲牙笑,还有点不好意思:“嘿嘿,我家阿意特意从长安买了,长途跋涉千里送来给我的。”
竹意低着头,假装没听见,只顾摆弄粮食打包,然而熟透的耳朵暴露了她。
真无语了,不过是一件衣裳,用得着解释地这么清楚嘛?
百姓甲嬉笑着,阴阳怪气地调侃:“哦呦~我家阿意特意从长安买的~”
百姓乙:“哎呀~长途跋涉千里呢。”
百姓丙:“诶?你们说长安是个什么地方呀?果真如传闻中热闹繁华嘛?”
百姓甲:“还能是什么地方?不过是轩大夫和他家阿意成婚的地方喽!”
百姓乙:“也是那什么,晚上嘿咻造小大夫的地方!”
“哈哈哈……”闻言,众人都哄堂大笑起来,连竹意身边的五名壮汉也跟他们笑做一片。
蓦地,她忍无可忍,猛地一摔手中的东西,黑脸。
众人吓了一跳,立马噤声,难道玩笑过分了惹王妃发火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大气不敢出。
李晟轩瞪了那几人一眼,正欲开口打圆场化解这气氛,竹意却突然阴沉沉开口道:
“我看起来脾气很好吗?”
沉声说完,客栈良久鸦雀无声。
倏而,她嘴边却绽放一个明媚的笑容,眉眼弯弯,
“见大家在困难的环境下也能这样开怀的面对,真好!嘻,我们一定能战胜这次困难的!”
见她笑了,众人才松口气,明白过来原来是王妃同他们开玩笑呢。
大家开怀笑做一团,相互打气道:“没错!什么疫毒!我们不怕你!”
“哈哈没错!尽管放马过来,我们不怕你!”
……
书生在一片欢笑嘈杂中远远注视她弯弯的眉眼。
他的正义公主,很是耀眼。
她这次过来他真的很意外,看来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是不是比她自己以为的要重一点呢?
他抿嘴笑笑,眸色骤然有些复杂起来。
只希望此次瘟疫快点过去罢,有的人此次真的做的过分了,如何能拿这么多百姓的性命来开如此大的玩笑?
……
傍晚湿润的风一把浇灭了长天边的夕阳,一片滋啦的烟雾后,灰烬凝聚成繁星,缀在无边的黑色棉被中。
扶沙已经属于大羽最南的地方了,这里的十一月并不冷,空气很是潮湿。
忙碌了一整天,眼下总算到了沐浴休息的时间。
竹意做事动作素来比较麻利,她已经早早地梳洗完毕,只穿了白色的里衣在屋里来回踱步。
有点失算,她白日里的衣服稍微有点厚,热了她一整天。
眼下,书生马上要开始沐浴了,她紧张不已,必须得去偷看一下,啊不,咳,确认一下。
【作者有话说】
①诗句引用自苏轼的《失题三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