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这样的信念,他们艰难前行,一天一夜,翻过了一整座山。
期间在马背上的李颢懿被颠簸地反复醒来几次,又昏睡过去。
翻过了身后的那座山后,在竹意被渴得快要出现幻觉之际,她竟隐约看到了前面山谷中潮湿的一丝绿意。
她立定身子,眼睛蓦然睁大。
沉重的脑袋倏然清明,她松开缰绳,抚摸了下马儿的马鬃,示意它留在原地不要乱跑。
随后,她再轻轻运气,足尖一点,身影霎时挪动到十几丈以外――
这里嶙峋奇石上布满了青苔,石头缝隙缓缓流淌着细细地一条缠绵小溪。
上方被两座山体交错遮挡严实,太阳无法照进。
竹意喜出望外,两只眼睛明亮不已,内心止不住感叹:
“果然课本上说的有道理,天无绝人之路!”
她上前,粗鲁地掬了几捧清流直往嘴里灌,火辣辣的喉头在清凉溪水的冲洗下才慢慢恢复了过来。
紧接着,她将两个手指放进口中,朝着马匹的方向吹了一道洪亮的哨声。
那方乖巧待在原地的马儿闻见哨声,鼻孔又吹出两道干燥浊气,驮着李颢懿一步一步沉重朝着哨声的源头前行。
待马儿行到跟前,竹意把昏迷的李颢懿从马背上扶下来,马儿如释重负,踱步到溪流边饮水。
竹意扶着李颢懿靠坐到岩石边,回头看着马儿的背影无奈笑笑。
她拍了拍李颢懿的脸颊,捏开他的下颚给他灌了些清水进去,此刻他脸色惨白不堪,看起来虚弱至极。
在给他猛灌了许多凉水后,他才总算有了转醒的迹象。
李颢懿脑袋昏沉不已,胸口郁结,背部的伤口结痂,他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眼前便是竹意紧锁的眉头。
他动了动手,抬至半空想摸摸她的小脸,但因无力又颓废放下。
看了下四周,他声音沙哑道:
“这是何地?”
竹意耸肩:“不知道。”
“珏军追来了吗?”
“一时半会应该找不到这里来,月见城那边去不得,他们兴许提前在那埋伏了,我只好带着你往东北跑了。”
“东北?风玲区吗?”
“看着不像,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问答一番,李颢懿似乎稍微清醒了些,他双手撑地,再坐直些身子,认真地打量单膝区地蹲在他面前的竹意,看着她身着辞雀公主的衣物,眉眼间的冷艳和坚韧都像极了某人。忽然心中些许复杂。
“攸儿,你可以扔下我自己逃走的。”良久,他说。
竹意垂眸,沉默。
她没有直面回应他这句话,而是转头起身,四处张望:
“你先待在这里等我,我去打探一下看方圆十里有无人影,找个人问下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好,当心。”他浅浅颔首。
她话音落后,便朝着山谷更深处寻觅而去,心想这靠近水源的地方该是有人家?
在行至离李颢懿约莫二里处,已经将山谷走穿,外面是曲折的宽石梯,石梯尽头是一方宽阔黄土平地,阳光刺眼,竹意将手遮盖在额头前,不出所料,果然隐约看见远处山脚平地处有个石屋。
石屋背后的山坡上有稀疏长了些野草,上面似有两三只山羊在慢悠悠吃草。
竹意心弦绷紧:山羊?总算见到活物了!
不知这石屋内住着什么人,不过问个路,讨口吃的,应该不会太困难。
她提气,飞身落至那户石屋门前,轻轻叩了叩门。
斜坡上的山羊被这边动静吸引,它们嚼草动作缓滞下来,都朝着竹意看去,似乎它们也对她很好奇。
叩门后,门内未有动静,她将耳朵靠近门听了听,听到里面有细微的鼾声。
原来里面的人在睡觉,于是她又加大了敲门的力度。
“砰砰砰”三下大力敲门声似乎将屋内的人吓了一跳,里面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一阵O@穿衣声,和急行而来的脚步声,竹意往后站了站。
房门自里朝外打开,面前赫然出现个头高大,海藻卷发,浓眉大眼的男子,约莫二十来岁。
这男子典型的珏人五官,却皮肤白皙,一身中原打扮。
那人开门后,瞧见敲门人是个漂亮细腻的姑娘,愣了愣,随后问道:
“姑娘找我吗?”
在荒郊野岭走了这么长时间都不见个人星子,此刻竹意总算见到活人了,心中说不出的高兴,她连忙抱拳行个礼,道:
“叨扰了这位兄弟,我与我哥哥昨日迷路了,走了好长时间走到这个地方来,也不知这是何处,只看到这里有你一户人家,我哥哥昨日失足从山上摔下,身受重伤,不知小哥可否收留我们几日?”
“姑娘客气了,在下阿枫。”男子自我介绍道,他瞧了瞧竹意的珏人扮相,又听着她一口中原腔,不免在心中猜测她的来历。
“此处乃风铃区边境的秃山岗,这里条件不好,不适宜居住,确实没有什么人。大伙百姓们都在风铃区的镇子上住,只是从这里去往镇子上还要好些脚程。”
“原来如此,那这里条件如此艰苦,得亏能在此处遇见你,不然我和哥哥真的没有办法了。”她动情地编排着。
阿枫听见她如此说道,心中仗义之气油然而生。
“你哥哥在何处?可还能自己行走?若是不能,我过去背他!”
没有想到这位小哥如此热心,竹意赶忙领着他一起折返回去,二人一路边走边聊。
通过聊天得知,原来阿枫的母亲是珏人,父亲是羽人,阿枫是他们二人年到四十才得来的儿子。
他们一家人原本住在风铃区的镇子上,但自从阿枫诞生后便有许多邻里乡亲排挤他们一家人,骂年幼的阿枫是杂种。
于是阿枫的父母便找了一个远离闹市的清净地方,自己修建了石屋,一家三口一直生活在这没有他人的秃山岗。
在阿枫的记忆中,自他五岁起就已经在这里生活了。由于阿枫的父亲是中原农人,母亲是家里曾是牧羊为生,遂他们就在此处勉强有水源的地方自耕自足。
只是不幸的是,他的父亲身体不好,到阿枫二十岁的时候便因病去世了,母亲由于过度悲伤,成日里以泪洗面,最终气血郁结也跟着走了,只留下一些山羊与他作伴。
待他说完,竹意看着眼前热心明朗的男子,心中生出许多同情。
在她走神之际,阿枫眼尖地瞧见远处靠在石岩上的一名虚弱男子,指着他问竹意:
“那位就是你哥哥吗?”
她回神,重重点头,体贴道:“对,我还有一匹马,我哥哥挺沉,你同我将他一起扶到马背上吧,一路走来还是有点距离,若是你背他,我怕你累着。”
李颢懿听见二人对话,此刻他还清醒着,看着这男子跟竹意肩挨着肩过来,微微眯了眯眼,在心中嘲讽:哥哥?她的花样还真多。
“没事,我来背他吧。”阿枫走拢,自然地背对着李颢懿蹲下,
“哥哥身上有伤,马儿驮了一路想必也是颠簸地难受,这点重量不要紧的,时辰紧张,目前是赶紧让哥哥回我家里躺下休息。”
“好。”竹意对阿枫感激不尽,在扶着李颢懿到阿枫背上时,她见他似乎还清醒着,便给他使了个眼神,让他不要露馅。
李颢懿配合地压到阿枫背上,对竹意使来的眼神不满至极,侧过脸不去看她。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
第109章 绝境逢生2
◎将你拴在身边一辈子◎
阿枫背着李颢懿走在前面,竹意走在他们二人身后,牵着饥肠辘辘的马儿。
将潮湿淌着溪水的山谷走穿,约莫行了足有一刻钟的时辰,待阿枫将李颢懿背回石屋之后,他已累得满头大汗。
竹意跟在阿枫的后面进入石屋,想不到外面炎炎烈日,这石屋之中还异常地凉快。
她惯性打量了屋子,里面不算大,但五脏俱全。
阿枫将李颢懿放在竹子编织而成的席面上,在竹意的搀扶下他缓缓躺下。
她瞥到阿枫头上茂密的汗珠,温柔地同他道谢:
“阿枫,多谢你。待我哥哥身体稍微好些,我们就离开,不在此处叨扰你。”
这点小忙阿枫不以为意,但他听见竹意说很快要走,心理倒是有些失落:
“其实不碍事的,我一个人常年在这里居住怪孤单的,除了这些山羊我也没什么好友,难得会在这里看见生人,你们就是多留几日也没关系。”
他看了看凉席上的李颢懿,将竹意拉至屋外。
竹意不明所以,一脸茫然地跟着他到外面来。
“杜姑娘,你哥哥从多高的山崖上摔下来?为何看起来伤的如此严重?”
“这……”没想到他拉她出来突然问这个问题,“我也无法估量,只是看那山崖挺高的,我彼时骑马出来寻他,没想到哥哥是找到了,却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你们家住在何处?”
“呃……”她一时间没想好将家编在哪里比较合适。
“你不用说,我已经知道了。”阿枫乍然拍手,看了看他们来时的方向,“你们是不是从固阳区来的?听镇子上的人说那边最近在打仗,可不安宁。”
“没错!不瞒阿枫说,我们兄妹二人正是从固阳来的。”她立马接着他的话说道,
“实不相瞒,其实我们家的情况跟你们差不多,只不过我爹是珏人,我娘是羽人,风铃区那边很多跟我们家一样情况的,往几年过的都挺寻常的,只是现如今那边战争不断,爹爹和娘亲也因家世不同而被迫分开,我们两兄妹也只能东躲西藏。”
“唉。”阿枫闻言,更觉与竹意感同身受,“大家都是苦命人。”
“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是啊,目前也无他法。”他深深叹气,“不过你不用害怕,先安心住我家里,我知道你担心你哥哥身体,他这样一直下去也不是办法。”
阿枫回首看一眼屋内,又看了看竹意皱着的眉头。
看着她娇嫩精细的眉眼和镇子上那些豪气奔放的女子不一样,带着一股中原的柔媚,让他总不由自主生出些保护欲。
“这样罢,我下午去镇子上药铺子上问问,看看你哥哥这种病况能抓些什么药。”
竹意闻言蓦然抬眸:“你要去镇子上?”
阿枫不是说镇子上的人排挤他?
“杜姑娘,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阿枫受不了她湿漉漉的眼神,转头盯着屋后山坡上的山羊,若有所思,
“只是不知抓药需要多少银子,我先前没有要紧事都不会去,一直生活在这里,家中也没有多少积蓄。”
说着,他略显窘迫地挠挠头,“不过还不算太坏,我可以拿我的山羊去换。”
瞧着阿枫掏心窝子的真诚模样,竹意嘴抿成线,心中的罪恶感不断上升。
“不急。你都说这些山羊一直陪伴你,虽然是牲畜想必也早有了些感情。”她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那些呆萌吃草的山羊,只是不知何时,它们那方还多出一匹棕马。
她在身上摸了摸,又在头上摸了摸。
啥都没有。
路上她嫌辞雀公主的那些珠翠颠晃脸便通通扯了扔掉了,现下她身上只有一把赤雨剑和一枚铃兰玉佩。
早知道有这么缺钱的时候就不乱扔珠宝了!
“你先等等。”她对阿枫说了句,随后打开虚掩的房门,进到里面。
犀利地扫视了一遍李颢懿,也并未发现他身上有任何值钱的物什。
竹意噘嘴,瞅着床上的李颢懿,不满道:
“你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李颢懿嘴角微抬,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
“我身上的东西早都被搜刮干净了,怎可能还会有值钱的?你身上不是有一枚价值不菲的玉佩?别说买药,你那玉佩拿去当掉可以买个风铃区了。”
他之前在宫中便就已经留意到她身上陪戴的一枚白色玉佩,感觉甚是眼熟,想了颇久,才想起原来是三弟也有一枚一样的。
他后面派人去查那对玉佩,发现竟是出自玉雕师寻莱之手,价值连城。
可恨,没想到这三弟竟还有如此手段,连寻莱大师的真迹都能弄到。
竹意一听李颢懿说书生给的这枚玉佩竟然这么珍贵,她心中惊了一惊。
她一直认为这只是一枚寻常的普通玉佩,大街上随处可买的那种,她瞧着,除了里面透出的诗句,白日里并未发觉有什么特别之处。
倒是前日夜里,她拿出来的时候,昏黄的光晕确实有些奇妙。
“你说就是这枚玉佩有这么值钱啊?”她将玉佩掏出来,钓在指间,左右观察。
“不错。”李颢懿撑着床边的窗台,缓缓坐起来,饶有意味地看着竹意,故意道,“拿去当了啊,吃喝不愁。”
竹意看着安静垂着的铃兰玉佩,由于绳子扭转,它在她指间微微地回旋,晶莹剔透,温润如风。
“当,是得当。”她小声言语,“不医好你,拖着你这个累赘我们永远别想逃回去。”
“当了正好,我早看那玩意不顺眼。你喜欢,我可以命人给你弄一千个,一万个。”
李颢懿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爽快,竹意舍得当掉三弟送她的玉佩给自己买药,他心中暗自欢喜。
“不过永远回不去也不赖,我早已厌倦了宫中的那些嘴脸,你我就这样隐姓埋名,将你拴在我身边一辈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继续补充道。
“呸。”她收起玉佩放回怀中,拾起桌上的赤雨,斜睨一眼床上的李颢懿而后出门去。
还不忘呛他一句:“鬼才要和你一辈子!”
说完,她将门带上。
出来以后看见阿枫已经不在门口了。
她下意识地朝后山坡上望去,发现阿枫正蹲在一只最肥的山羊跟前,他一边轻揉它的脑袋,一边扯了些草尖上的嫩芽喂它。
似乎在喃喃对它说着什么。
面对主人的爱抚,山羊撒娇般地带着颤音冲他叫。
竹意注视了须臾,黯然垂下眼睫。
她踩着阿枫十几年里在这个山坡上踩出的路线,走到他身边,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皱起眉头,将赤雨剑递给阿枫:
“阿枫,你拿这个去换银子吧。”
阿枫瞟了一眼这剑,站起身,连忙推回她怀中:
“不行,杜姑娘。我从最开始见你你就一直随手拿着这把剑,想必这剑肯定对你来说很重要,还是不要轻易弄丢了好。”
见阿枫如此固执,竹意抬手轻松一扔,赤雨剑不偏不倚正好落入他怀中。
阿枫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双手下意识接着这剑,等他反应过来后,才迟钝感受到,看杜姑娘轻松拿起放下,没想到这剑还挺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