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纪栖的帮助,祝译也明白了暴动的区域划分大概到哪,在祝译的带领下,她们穿过商场与公园,穿过人群避开直升机的搜索,又躲过卫兵的搜查,最终来到了人群的边缘。
祝译浑身湿透,脸色苍白,不得不摘下口罩让自己喘过气来,她实在过于虚弱,槐翎只好把她背起来,都快到这场马拉松的结尾了,可不能功亏一篑。
祝译极其敏锐地注意到停在主路旁的白色车辆,纪栖正高举着手机朝她挥手,又在看到被背着的祝译那一刻跑过来,他惊慌失措的,没有了往日的镇定自若。
槐翎也在看到纪栖的那一刹那有了瞬间的失神,她站在原地,看着纪栖是怎么跑过来的,他还是和过去一样英俊,岁月只增添了他沉稳与平和,那双温和的桃花眼一如既往地轻易让人沦陷进去。
她见过十五岁的纪栖,见过二十五岁的纪栖,如今她看到了三十岁的纪栖。
只是如今的纪栖是为了她背上的祝译而奔来。
祝译没有注意到槐翎难得的失神,她挥了挥手,自己跳了下来,又扑进纪栖的怀里,纪栖丝毫不在意浑身汗的祝译,就这么紧紧抱着她,生怕祝译有什么差错,他那用来做手术的珍贵的手就这么抚去祝译的汗珠,替她整理黏在脸上的发丝。
“快走吧。”祝译催促道,在其他人面前这么亲热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纪栖点头,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槐翎。
槐翎全身都包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里庆幸自己提前戴了口罩和帽子,现在这副模样她确实不想让纪栖看见。
“她是我朋友,不爱说话。”祝译为槐翎解围,槐翎没有不领情的道理,她微微颔首,就当做是打招呼了。
纪栖微笑着回应了她,而后又招呼槐翎赶紧上车,好些卫兵都在开车巡逻,他们留在这里不是什么好主意。
车上的广播正在实时播报现在发生了什么,列车停运,关卡关闭,彻底断绝了和其他区的联动,而这些都是B区一部分的自发行为,他们利用此举向A区表达不满,希望皇帝撤回决定。
与此同时,A区也派遣了特殊小队前来处理B区的暴动,看来今夜是不会这么简单就能结束了。
“现在你们是哪里都去不了了,我简单收拾了家里的客房,要不你们就先将就一晚?”纪栖问道,他细心地观察祝译的脸色,看得祝译一阵脸红心跳。
槐翎自然知道纪栖是个好人,她没有反对的道理。
白色的车辆在堵塞的道路上缓慢移动,卫兵在要道上检查车上的乘客,或许因为有了纪栖和祝译的掩护,卫兵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让他们开走了。
纪栖开车来到了一处高级公寓,和之前那逼仄的安全屋不同,尽管是在B区,这里的公寓也依旧有着极高水准的设计。
槐翎跟在他们两个身后,倒显得有几分多余了,她看得见纪栖是如何握紧祝译的手,又是如何亲密地在她耳边说悄悄话。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槐翎对纪栖早就没有了感情,只有些许愧疚在心底作祟,让她的心里只感觉痒痒的。
祝译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到纪栖的家,她熟练地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拖鞋,又拿出一双新拖鞋给槐翎,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槐翎低头看着粉红色的拖鞋,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她乖巧地跟在祝译身后,看到了自己可以用来休息的客房,里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床单也是干净的。
祝译把槐翎推进房间,又迅速地反锁了房门,压低了声音和槐翎对话。
“我们先在这里待两天吗?”
槐翎摘下满是汗水的口罩,目前来看她们确实哪里都去不了,说不定还真的只能留在这里避避风头了,但是她实在不想和纪栖共处,她和纪栖的往事也不能让祝译知道。
“看情况,麻烦你去和纪栖解释了。”槐翎也压低了声音。
祝译却在她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丝不自然,她从来没有跟槐翎说过纪栖的名字,为什么她会知道?
她压下心里的不安,还是装作自然地回了话。
“你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用,没啥必要的话我都只在房间里,你有事可以敲门。”槐翎皱着眉头,她得尽可能地减少与纪栖的接触,这样对大家都好。
“好吧,你早点休息。”
祝译在关上门前偷看了一眼槐翎,没能从槐翎脸上看出点什么,但是心底里的不安却没有半分减轻,这到底是……她不愿多想,纪栖已在大厅等了好一会,要换洗的衣物也提前准备好给祝译了。
祝译在他脸上留下一个吻,多亏了纪栖,不然她们两个今晚还得困在那里。
纪栖把祝译抱在怀里,一个温柔的吻落在祝译的头上,她又抱紧了些。
而她全然没有注意到,纪栖腾出来的那一只手正在编辑信息,而这个信息将会送往远方,纪栖的笑意越来越深,眼里只余下扭曲的渴望。
第55章
暴动一直持续到凌晨,直到大家都累了才有了结束的迹象。
但也有一部分人依然坚守阵地,他们拿出了食物和水,席地而坐,一副就待在这里不走的态度。
槐翎只休息了两个小时,她时刻关注外面的情况,生怕会有卫兵突然闯入,但又实在过于劳累,直接靠着门边眯了一会。
清晨,她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把头发全数塞在帽子里。今天她要带着祝译离开B区,越快到C区越安全。
不过现在祝译还没过来,恐怕是昨天累狠了还在休息,槐翎耐心地等待着,直到一个小时后从厨房传来了做饭的声音,那是和祝译做饭时完全不一样的声音,打蛋器搅动蛋液,粥在锅内翻滚,蒸汽从锅内溢出,那么的平常又富有生命力。
她听着这个声音,感觉自己回到了十五年前。
那个时候的槐翎,就已经十分依赖自己的邻居哥哥,他学习成绩好,人缘也好,不管对待什么人都是温和又有礼,在槐翎一家刚刚搬过来的时候,他是第一个过来打招呼的,带着一盒手工饼干,上面是用奶油写着的“欢迎”
槐翎那时虽然也喜欢和槐雾一起玩,但是槐雾总是发脾气,有一点小事就会掉眼泪,纪栖不一样,他会包容槐翎的任性,也会在生活中教导槐翎各项技能,后来他告诉槐翎,他长大了想成为一名医生,为此他已经事先读了很多相关的书籍,如果顺利的话,他还能跳级提早入学。
纪栖的家庭是非常幸福的三口之家,父母是研究所一起工作的同事,纪栖承载了他们的厚望,希望独子能够在医学道路上做出更多的贡献,纪栖也不负众望,学习成绩优异,早早就获得了医学泰斗的青睐。
槐翎是很敬佩这样的人的,于是在看着纪栖坐在窗边努力学习的时候,她感觉心里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或许是青春期的懵懂,或许是少女心思的萌发,槐翎比谁都要在意这个哥哥。
这样的日子虽然普通,但也足够温暖,她希望能够一直待在纪栖身边,直到两年后,当上皇帝的槐迩带走了槐翎一家,之后就是截然不同的故事了。
被禁锢在别院的槐翎,总是在夜里哭喊,她想要回去那个有着纪栖的家,别院虽然生活无忧,但是槐翎不喜欢这里,父母也总是愁眉苦脸的,虽然在看着女儿的时候会露出笑容,但是槐翎知道这不过是他们的伪装。
所以她趁着暴雨夜跑出去了,她体力向来很好,就算没有交通工具的帮助,她也能够穿越半个A区,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回到了家里。
她浑身湿透,鞋子也磨破了,轻轻地敲开纪栖房间的窗户。
纪栖刚刚入睡,身上的睡衣松松垮垮的,两眼朦胧地把槐翎迎了进来,为她换上干净的睡衣,擦干净头发,槐翎就这么站在他旁边,看着纪栖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为他煮茶,姜的香味飘得到处都是。
喝完姜茶后,槐翎哭着诉说了离开后的生活,纪栖抚摸她的长发一言不发,他抱着槐翎一个晚上,用体温温暖她那瘦小虚弱的身体,等到槐翎睡醒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正午。
卫兵带着武装来到了纪栖家里,逮捕了纪栖一家。
其中一个卫兵则是把槐翎带了回去,没有人告诉槐翎发生了什么,但是年幼的槐翎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是她害的。
她独自出逃找到纪栖,被卫兵发现了,于是纪栖一家要受到惩罚。
皇帝很生气,他原本是要驱逐纪栖一家去D区的,但是纪栖家里贡献巨大,纪栖也是正直的好青年,在多人求情下,皇帝也只好同意把他们驱逐至B区,永世不得回A区。
那位医学泰斗也只能摇头说可惜,在A区有更好的资源和设备,如果纪栖能一直在A区的话,他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但是在B区也只能做一名普通的医生,再也没办法和研究扯上什么关系了。
不用想也知道,纪栖自然是恨她的,她又有什么脸面去和纪栖说话呢?
她自知是自己的错,也知道道歉没办法解决问题,那份懵懂的感情也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消失了。
外面传来了祝译说话的声音,槐翎的注意力也渐渐回来,她自嘲地笑了,而后祝译就走来敲响槐翎的房门。
“起来了吗?我把早餐送来了。”
槐翎调整了表情,拉开了一条门缝,祝译整个人都很放松,似是在沐浴在阳光里,她穿了一条宽松的睡裙,长发编成了一条麻花辫,慵懒地挂在肩头,身后的纪栖正在餐桌上摆着早餐,时不时往祝译身上看去。
槐翎把祝译迎了进来,早餐很丰盛,营养搭配得刚刚好,祝译见槐翎状态还好,也就没多说什么。
“我等会过来收哦。”
“嗯,再过两个小时我们得走了。”
祝译愣了一下,脸上是转瞬即逝的不舍,但理智让她明白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决定,“好,我一会就去换衣服。”
祝译回到大厅,外面传来了碗筷碰撞的声音,还有极为亲昵的对话,两个人有说有笑,就像是真正的家人。
槐翎坐下来一丝不苟地吃完所有早餐,她面无表情,丝毫不被外面的声音所影响。
*
短暂的平和时间很快就结束,槐翎带上所有的行李把碗筷端了出去,祝译也换了一身容易行动的衣服,她充满爱意地看向正在收拾残局的纪栖。
要马上就离开的事情显然祝译已经告诉了纪栖,纪栖的表情未有变化,他依旧带着笑容把碗筷收拾进厨房,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感到惊讶。
祝译只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没问出口,很快就被纪栖的话语夺取了注意力。
“你们哪里也去不了。”纪栖如此说道。
祝译还愣着,槐翎却马上反应了过来,她拉开窗帘往窗外看去,只见外面不知道何时集结起了一批卫兵,他们的制服显然和别的卫兵不一样,装备更为精良。
“你出卖了我们?!”槐翎不可置信地看向纪栖。
槐翎的话语迅速点醒了祝译,祝译也顿时紧张起来看向纪栖,希望从他嘴里听到些好答案。
“也不算出卖,我只是想要保护我的伴侣罢了。”纪栖伸手把祝译抱在自己怀里,他力气很大,勒得祝译身上马上起了红印。
“纪栖,你这样会害了她。”槐翎咬牙切齿道,现在卫兵都在楼下,这公寓在三十多层,她可没长翅膀!
祝译也沉默地看着纪栖,她嘴唇动了动,想要说出点什么却觉得异常艰难,是真的只为了保护祝译,还是说那只是一个借口?
“槐翎,你才是害了她的那个人。”纪栖的眼神变得冷漠,他直勾勾地盯着槐翎,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那么的直白,让槐翎感觉到一阵不适。
现在细究纪栖什么时候发现她身份已经没必要了,槐翎调整了姿势,她深吸一口气,在看到纪栖那充满敌意的眼神时,槐翎已经告诉自己什么是正确的事,过去的感情和美好的记忆终究只属于过去的槐翎和纪栖,不再是现在的他们了。
槐翎从腰后拿出武器,她利落地解开保险,把枪口对准纪栖的腿。
枪口泛着冷光,它和它的主人一样无情。
“等等,阿翎,不要这样!”祝译惊慌失措地摇头,她看了眼纪栖,又看了眼槐翎,冷汗从她额头流下,“你们不要这样,好好谈谈可以吗?”
“谈?你男朋友可是要害死我,我可没那么仁慈。”槐翎冷笑,她枪口又抬了几分,瞄准的是纪栖的大腿,这一枪下去她可以确保纪栖这条腿马上就能废了。
“算我求你了好吗?你也说点什么吧?这一定是误会,对不对?”祝译急忙抓着纪栖的衣袖,希望他能说点什么,但是纪栖却一改往日的温和,露出了丑恶的嘴脸。
“宝贝,你不明白,这是我能回到A区的办法。”他伸手抚摸祝译的头发,祝译惊恐万分地看着自己这变了样的男朋友,嘴巴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祝译,离开他身边。”槐翎动了动枪口,意思已经很明确,她们两个可没办法在磨磨蹭蹭下去。
祝译只含着泪摇头,她浑身颤抖,无法理解就短短几分钟发生了什么,她的腰间是纪栖的手,而槐翎的枪口却一直瞄准她的身边人。
“我恨了你半辈子,槐翎,今天终于让我找到机会报复了,是你害得我们变成这个样子,你就乖乖跟卫兵走吧,反正你再怎么闹,你堂叔也不会取你性命不是吗?”纪栖抱着祝译的手慢慢收紧,他力气很大,祝译只觉一阵痛苦从腰部漫延开来,快要让她呼吸困难。
槐翎听到了纪栖的心里话,终究是谈到这件事,她有几分解脱,嘴角微微上扬,能够亲口听见纪栖的这些责骂,反而让她舒服了些,这么多年围绕在她心头的愧疚也得到了减轻。
“不是的,你这样会害死她的。”祝译低声说着,她的泪珠滚烫,掉落在纪栖的手背上,纪栖却恍若未闻。
“怎么会死?那一天她说了那么大逆不道的话皇帝都没生气,反而是我成了替罪羊,宝贝,你是被她蒙骗了,她这样的人惯会装作无辜!”纪栖越说越激动,他满脸通红,脖子的青筋暴起,整个人都被怒火所包围。
“皇帝是怎么知道我说了什么的?”槐翎敏锐地捕捉到了纪栖话里的关键词,她突然有了一个猜测,这个猜测让她浑身打了个寒颤,甚至让她快要抓不住手里的武器。
“你不知道?”纪栖露出了充满了恶意与嘲讽的笑容,“那天你跟我说的心里话,我全都跟皇帝说了,可是啊,皇帝一点也没惩罚你,或许那个时候他看你的眼神就已经不干净了。”
全都跟皇帝说了。
原来,原来这才是真相。
槐翎捂着脸笑了起来,她笑得直不起腰,手里的武器也放了下来,她笑得癫狂,笑声让人感觉不到喜悦。
原来这就是被背叛的感觉,所有付出的感情在此时变成了一个笑话,当全心全意信任的人把真心踩在脚下,一切都已经变味了。
现在槐翎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的笑声止住了,但是眼眶通红,没有悲伤,没有难过,从她心底翻涌上来的只有无尽的愤怒。
她愧疚了十五年,以为自己害了无辜的人,甚至怕得不敢直视他们,却从未想过他们这是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