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终点头,“夜还长,我们的话题不也才刚刚开始吗?走吧。”
主城岛屿应该算是整个夕星面积最大的岛屿,自然住在这岛屿上的智慧种族的数量也远超其他岛屿,不过在尹或的领导下,大家相处也十分和谐,几乎没有出现过争吵与矛盾。
每个人的物欲都不高,很容易被满足也很容易知足,唯一可能会让它们之间出现摩擦的可能就是争夺被领主注目的机会的时刻。
“先前你问我对末也的认知?”陆终侧头,看着与她并肩而行的尹或,当二人走出了那被院落的花香包裹的区域,尹或在陆终眼里便变得更为真切,脱离了尹或本人借助外力想要营造的那份有些虚幻的亲近。
“我得想知道你对她有什么看法,这样才好入手讨论我们究竟该怎样进行后续阻止她的计划。”尹或面上还是挂着温柔的笑意,但被夜晚森林之中的植被天然气息冲刷,此刻已经不再有那种好似能把人带入那温柔祥和之海,沉沦、溺毙的错觉。
“看你之前为了防止我突然暴起对你展开攻击,而选择坐在不与我面对面对话的椅子上的那一幕,我想她与你应该是两个极端,你的极端温柔,她……极端暴戾?”陆终做着猜测。
尹或笑而不语,陆终继续道:“如此看来,如果她也像你一样营造出自己是类人族的形象,以便于自己完成使命的计划实施,威慑可能会对人类造成伤害的其他智慧种族……她会比你更像一个真正的类人族。”
“方向没错,但你似乎忽略了什么信息?”尹或提醒道。
据奥克所言,类人族穿梭在各种宇宙线与时间线之中,正是因为这一点,陆终才会惊觉类人族的文明等级与维度等级之高,但奥克又说过,类人族的文明与维度等级处于波动状态。
什么情况下类人族的文明与维度等级会处于波动状态?
时间。
类人族在利用时间力量。
“那支残暴的类人种族队伍,是末也带领的?”陆终不可置信地询问着尹或,如果尹或了解每一个进入夕星的星际流民的来历,想必奥克告知陆终的那些内容,尹或早已得知,“难怪奥克会说类人族就是人类……”
尹或:“末也选择了一条与你我完全不同的路,或许在她的时间线与宇宙线上,人类遭受了太多其他智慧种族的入侵,因此才会让她极端地在各个宇宙线寻找强大、暴虐的人类,集合在一起。”
“……就算因为维度与文明的波动,人类越来越没有人类的模样,最终变成了其他智慧种族口中的残暴类人族,末也仍旧选择以此来完成人类文明独立的使命。”陆终呢喃着补充了尹或的话语。
“但是,那是类人族,不是人类,类人族就算在宇宙观察者眼中,符合宇宙规则完成了文明独立,人类的文明独立却仍旧没有完成,我还是进行了新一轮的生命意识投放。”陆终想起绒团子曾说过“作弊的成绩不作数。”
“因此,末也认为,是你、我对时间线与和宇宙线产生了干扰,只要我们俩的使命失败,她所带领的已经成为类人的人类便会是唯一的'人类文明'。”
“那她想要重塑完整的陆终,只是单纯为了获得力量?重新集合精神意识、大脑、心脏和躯体物……难道不会又回到原点吗?”陆终步伐变慢,“不对,你隐瞒了什么。”
尹或看着陆终,许久没有开口,直到陆终再度发问,她才压抑着情绪缓声给了陆终回答。
“不是任何人都会为了一个所谓的使命,一直自愿接受循环往复的意识投放,那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不论是我还是末也,其实在某个宇宙线、时间线已经摆脱了孤独,但使命没有完成,我与她还是会进入意识投放的循环之中。”
无论是尹或还是末也,她们都是一点一点陆终的精神意识残留加上生命意识投放计划研究组的意识体构筑才形成的新的意识体,她们的确与陆终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与陆终又截然不同。
陆终的精神意识即便作为意识体,仍旧深受她还是完整个体时的文明、维度与现有的时间与宇宙线不恰合的困扰。
因此陆终作为意识体不论被投放多少次,依旧会被孤独侵扰。
落单的鲸、被父母抛弃的孤儿、即便功成名就却没有任何亲缘关系的教授……陆终曾觉得自己是一个一直飘在天上无法落地的气球的想法没有错,只有从未感受过实实在在与世界、与身边的人事物有关联的人,才会感觉不到脚底下踏踏实实的土地,因为他们没有“根”。
他们如同没有办法向下扎根的树木,无论在多么富饶的土地之上都无法扎根地下汲取营养,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的虚无。
“我很爱夕星,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我喜欢民众们展示给我的每一枝花,特意穿着给我看的每一件靓丽衣装……我不像你,不论在哪里都没有归属感,因此根本不在乎自己到底在哪条时间线、哪条世界线、哪颗星球。”尹或脸上的微笑多了分冷淡,是给陆终的冷淡,不是给她深爱着的夕星民众。
尹或:“我宁愿以真正的死亡来结束我的使命,也不愿继续与我有牵绊的亲人、友人、挚爱再次分离。”
尹或坐在了淡水湖边,抬手打散了映在湖面上的倒影,“末也会因为记忆的恢复疯魔,也不单纯是因为苏醒的记忆不够完全,或许就是因为太完整了,她不得不一遍又一遍承受意识体的悲哀。”
尹或:“陆终,我不会继续生命意识投放计划,这一次我必定完成文明独立,我也不会协助末也重塑完整的陆终,我本就是完整的,虽然曾经是你的身躯物,但在我成为意识体、拥有了完整的精神意识和身躯的时候,我就是完整的一个人。”
陆终静静地提醒着尹或抱怨着她作为意识体的痛苦,心中其实没有多少因为对方的情绪而升起的不满,因为尹或说得没错,她的确如此。
但在这一次的投放之中,她也有了私心。
清风拂过夜间的森林,吹起淡水湖湖面的水波,树叶、草茎的沙沙声中,陆终脑海中的景象一幕幕浮现。
于狭小的寝室之中相拥、呼吸交融,唇舌纠缠。
于战场之上奋勇而战,背后可靠的伙伴。
体能训练时同伴朝她伸出的手、分给她的食物、那些说要等她一起吃饭的人……
一桩桩、一件件、一幕幕,都是陆终已经无法割舍的记忆与牵绊。
为何要去执着回到生命意识投放计划最初始的那个家?在天星系、在黎星,陆终已经有了牵挂。
陆终:“我也是。”
陆终的话语似令尹或疑惑,“什么?”
“我也是完整的个体。”陆终重复道,“我同样不想再进行意识投放了。”
尹或站起身,脚步都有些不稳,难以置信地看着陆终,“你是认真的吗?”
“嗯,在这个时间线和世界线,我们结束生命意识投放计划。”短短一句话,却承载了多少意识体的付出的重量。
尹或无疑是激动的,但在陆终如此坦诚、果断地赞同下,她一时半会儿也有些愣了神。
“放心吧,这一次我有不会二话不说先跟你动手,能够和平解决的问题,动用武力就太浪费能量了,容易饿。”
陆终说着话,眼神却跟着湖水中游动的鱼。
夜幕之中的森林湖泊虽然光线不佳,但对于饥饿状态的陆终,将精神力用在捕鱼上也是常事。
听到陆终提及容易饿的话题,尹或又有了几分忧虑,“你真的确定要放弃重塑完整身躯,回到本来的身躯之中的想法吗?看你的状态,当苏醒的记忆越多,你的精神意识就会与身躯愈发不匹配。”
“没事,这个问题等我回到黎星,说不定他就可以帮我解决了。”陆终拾起树枝,指着湖面,“这湖里的鱼,能吃吗?”
“当然,这里的鱼都是主城岛屿的智慧种族自发养的,为的就是作为庆典的食物供给。”
尹或话音刚落,陆终就跳入了湖中。
看着陆终在湖里游动的比最擅长游泳的蛸亚族还要灵活,尹或放了心,重新在岸边坐下,谁知还没歇一会儿,她就看到陆终直接把生鱼往嘴里送。
“你等等!”尹或出声提醒道:“不至于饿到直接生啃吧?”
“没关系,我就喜欢这么吃。”陆终不以为意。
“我知道天星系的人类的胃酸强度要比我所在的宇宙线的人类强许多,却没想到很容易出现寄生虫的淡水鱼,你们也能够生吃。”尹或觉得自己对天星系的人类的认知还是片面了,但也没办法,毕竟夕星上的人类比之其他智慧种族要少得多。
“这不算什么,在黎星,虫族的肉我们也会吃,说起来,夕星好像没有虫族。”陆终一边啃着鱼肉,一边在尹或身边坐下。
“嗯,夕星海洋面积太大了,并不适宜虫族生存,再者,这里的智慧种族过多,虫族得不到它们想要的利益。”尹或多少听说了一点黎星的虫族的情况,但是消息具有滞后性,上一次正式和黎星的代表沟通的时候,还是因为和系外生命体的战争。
“我还在黎星的时候,人类正在与虫族开战,不过你放心,问题已经解决了,天星系的人类文明不会因为虫族而止步。”陆终抹了一把后颈,绒团子当时帮她完成空间转移,强行剜出身份芯片的感觉可不好受。
尹或的目光顺着陆终的动作落到了绒团子的身上。 “你可以把它交给我吗?我想确定一下它的来历。”
“这个……”陆终吃掉了最后一口鱼,无奈掀起搭在肩上的皮毛的一角,“它需要我的力量供给,这些细密的毛发是与我相连的。”
“你就不担心它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人特意为你准备的陷阱?”尹或自之前被绒团子刺过之后,就对这东西心生警惕。
“我想过,但是它确实帮助了战场上的人类和我,”陆终揉着绒团子诚恳道,“其实不难想有谁会惦记我身上的价值,毕竟我也只有身为意识体这一个特殊性,没有身份也没有地位。”
“在记忆没有恢复之前,是虫母,记忆恢复之后,便只剩下你和末也。”陆终看着尹或脸上有些复杂的神色,又笑道,“当然,其实你的可能性很小,那么只剩下末也了。”
最会玩弄时间、长期穿梭在宇宙与时间线中的末也,能够拥有创造出绒团子这样的科技,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真如你所说,我们也无须着急主动寻找末也,她会自己寻来,”尹或看着那一根根与陆终相连的毛发,微微蹙眉,“但如果与末也无关,它继续这样吸食你的力量也不是长久之计。”
陆终:“的确,但我目前还没有找到合适供给它的能量源,它曾告诉过我,如果没有足够的能量,它会进入休眠。”
“那如果补充了充足的能量呢?”尹或打量着绒团子这个人工智能与生物智能结合的神奇生物。
“应该能够解锁什么新的功能,它之前是这么告知我的。”陆终看向尹或,想起那些透明石头,“你'偷'来的部分母心的能量,全部使用了吗?”
陆终在'偷'字上语气加重。
尹或无奈笑笑,“其实你就算不提,我也有这个打算,现在我维持整个夕星的运作的力量已经充足,不需要剩下的那些母心能量了,你要是想用,也正好用了去,省得我总担心被什么人惦记上。”
“看来,我的心脏,母心,还是适合被鲸族保存,鲸族足够强大,也能够一代代传承先辈记忆,类素的存在还能够减少种群之间因为误会而产生的摩擦和冲突,哪怕有矛盾也不过是吵吵架、意思一下的打闹。”陆终感慨道。
“每个种族都有适合自己的生存和延续方式,人类也会越来越好。”尹或深吸一口气,缓缓叹出,“尽管我知道你不是打心底承认我治理之下的夕星,但它很好。”
“或许,等到你、我、末也见面的那一天,我们会总结出更适合、更有效完成人类文明独立的策略。”陆终隐约觉得这一天的来临距离现在并不遥远。
“她可能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说话……比突然暴起一拳向你打来要凶多了。”尹或又念叨了一遍某条时间线上的陆终曾给过她一拳的事。
“看来你真的很不想被打。”陆终忍俊不禁。
尹或脸颊微烫,她并不想让陆终认为她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只是确实留下了心理阴影,“应该没人喜欢被打吧?”
“也是。”陆终恍然大悟为何在她因为想要弄清真相而有些焦虑、抓狂的时候,尹或会选择抱住她,并非单纯安抚,更是为了束缚住她,“我们得想个办法让末也心平气和地与我们进行商议。”
“你的眼神看上去不像是在思考什么很正大光明的事情。”尹或将陆终的神情收入眼底。
“……你不能因为曾经与我是一体,就这么直白地戳穿我。”陆终摸了摸鼻子,“我也是要面子的。”
第112章
为领主生日而举行的庆典活动已经结束半月, 多数非主城岛屿的智慧种族也都差不多离开了主城,返回了自己的岛屿,即便再不舍得领主,它们也都需要回到自己所管理的岛屿, 检查有无入侵现象、有无特殊情况。
想要得到领主的赏识, 可不是单靠打扮得出彩就行, 自然还要看它们对自己的岛屿的管辖能力。
夕星作为星际流民的中转站、驻留地,来来往往的智慧种族、系外生命体本就众多,只有各个岛屿都做好警戒与防范才能维持好整个夕星的治安。
陆终听见了不远处的歌舞声,对着与她并肩而行的尹或道:“虽然没有前段时间那么热闹,但是主城岛屿的这些智慧种族每天过得还是这么欢乐。”
天幕刚刚敛去落日光辉, 夜色铺满整个岛屿,就有智慧种族在临海的位置燃起了篝火。
“那是它们的族群的歌谣,虽然夕星统一了语言,但并没有限制它们使用自己族群的语言,今日或许是它们族人的重要日子。”尹或眼里映着不远处跳动的篝火,双眸亮得好似藏了璀璨星光。
篝火围得很大,但围在篝火边的人数却不多。
“瑟文也在,那是蛸亚族的族人。”陆终看见了那在篝火火光下挥动的触手, “尹或,你能听懂它们在歌颂什么吗?单听曲调总觉着有些伤感。”
陆终与尹或没再继续靠近,尹或是领主,就算民众再怎么喜欢她,但涉及族群内部的事宜的时候,也不太好让尹或参与进来。
巧妙地利用距离感才是让一段关系和谐、持久的良策。
“瑟文一直跟在我身边,我多少能听懂些许。”尹或重复着刚刚那首歌谣中的几个句子,完全陌生的语言从尹或嘴中说出,好似乡间小调,晦涩但婉转,“这几句大概是祈求先辈庇佑族人以及赞美和平。”
“蛸亚族看着很善战,没想到内心却如此平和。”陆终说着,与尹或走回了庭院。
因为绒团子需要完成能量的吸收,陆终就在尹或这里住了下来,奥克则先一步回了岛屿,毕竟它还急着回去种领主给它的种子。
尹或:“很显然,蛸亚族知晓好战不是延续种族的必要性格,来到夕星定居的蛸亚族已经完成了由掠夺文明到建设型文明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