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潘金莲——再枯荣【完结】
时间:2024-11-29 14:39:29

  “你三哥可曾纳妾?”
  “三嫂哪有那肚量许他纳妾?”
  他歪着嘴一笑,“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你三哥在外头可有什么相好的女人?”
  怎的问到这话上来了?七姐脸上好容易沉下去的红晕又浮起来,羞臊地瞥他一眼,“我三哥不是那样的人,他惯来洁身自好,还是到这里来,有鲁家表哥拉着他,他推不过才肯到那些人家走一走,也从不在外过夜的,他一向就瞧不上那些轻.浮.浪.荡的女人。”
  这样的男人,却偏讨了个水性杨花的老婆,还要给她压迫着,一声不敢吭——
  思及此,时修脑中乍有雷电轰过,猛然想起一桩旧案,脸色忽变,急着要走。
  那七姐舍不得,忙跟着起身,“二爷的香袋子还没找着呢。”
  “香袋子?”他垂垂眼皮子,笑道:“不找了,随它去。”
  言讫依旧由那角门出去,骑上马直奔府衙。可巧这日当值的吴文吏就在值房,时修一进去便问:“我仿佛听说过两年前苏州吴县有一桩凶案,死者是一个姓杨的年轻寡妇,这案子后来破了没有?”
  那吴文吏原是苏州人氏,去年才由苏州府衙调到扬州府衙来当差,苏州府内的事,他还知道些,便从案后迎来道:“反正小的到扬州来前还未抓获凶手,可怜那杨寡妇不到二十五岁的年纪,死的时候还有个只三.四岁的儿子。”
  “那杨寡妇死时守寡几年了?”
  “嘶——我记得是两年。”
  “两年——”时修慢吞吞踱着步子,“她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婆家原有一房兄嫂,不过早就分了家,她丈夫死后原留下两亩薄地,后来也给兄嫂算计了去。”
  “地也没有了,那她以何为生?”
  那吴文吏胡子底下绽开一片猥琐笑意,“一个寡妇还能有什么本事?好像是做私窠子,暗地里和好些汉子不干不净,兴许凶手就是那些汉子中的某一个也未可知。不过她一死,谁也不知道她到底都和谁有过往来,所以这案子才成了悬案。”
  时修黯了眼色,“你仔细回想,把这桩案子的始末,记住,事无巨细,只要能想得起来的,都要记录下来给我。另则,给我找一张苏州吴县的地图,把那杨寡妇家,还有案发的地方都标记清楚,所有的街巷也要清楚,不许有遗漏。”
  那吴文吏心道:怎么还管起苏州府的事来了?可真是没事闲的!嘴上却不敢慢怠,连声答应着。
  这里事毕,时修出去又寻了那臧班头吩咐,“你带几个兄弟,不分昼夜,给我去暗盯着一个人。”
  “谁?”
  “客居鲁家的付淮安。”
  臧班头额心骤紧,“鲁家?鲁大人府上?”
  时修横他一眼,“怎么,不敢?”
  臧班头挠着额头一笑,“既是小姚大人吩咐,卑职谁也不怕。只是盯着这人做什么?我听说他是鲁大人的亲戚。”
  “废话,不是亲戚能客居鲁大人家?你几时见鲁大人心胸豁达广济天下?”时修反手拍拍他的胸膛,“不要被鲁家的人察觉,否则可真就得罪人了。你只盯着那付淮安,看他出门都到什么地方去,和什么人往来,别惊醒他。”
  了事出来,在府衙门口迎着日头站了会,忽然有些恍惚,不知该往何处去。踌躇间,特地绕去小洛河街上,到酥饼铺里买了几个酥饼,捎回去给西屏。
  在园中岔路上碰见他爹,他做贼怕给人撞破似的,忙把荷叶包的酥饼反手藏在背后。
  姚淳赶着出门去,只粗问他两句,“你上回说的,可找着新的证据没有?”
  他点头,摸出装碎布和头发丝的荷包,“我这里寻着些物证,头发是在鲁家一辆运送菜蔬的独轮车上找到的,想必凶手就是用那辆车移的尸。这小撮碎布是在鲁家一件杂间里发现的,那杂间,大约就是凶手行凶之地。我问过付家小姐,这是她哥哥付淮安衣裳上的料子。”
  姚淳吃了一惊,“不是和你相看那付家?”
  “正是。那付淮安有重大嫌疑。”
  姚淳转过背去,沉思片刻,又转回来,“你知道那付淮安不止是鲁大人的亲戚,还是苏州府台的女婿。”
  时修呵呵一笑,“知道,所以儿子暂未轻举妄动,回头要搜查鲁府,会先请爹跟鲁大人说一声的。”
  “你还要搜检鲁家?”
  “不搜怎么找到杀人的凶器?”
  姚淳斜他一眼,“你敢打保票凶器还在鲁府?”
  时修有种直觉,付淮安连刮破的衣裳都没销毁,那勒死人的腰带或汗巾,想必也还在。不过这个保票他不敢打,只厚脸厚皮笑道:“要是搜不出来,我去给鲁大人磕头赔罪,这样有面子的事,我想他不会不答应。”
  姚淳盯着他,长吁出一口气,一面拿手点着他,一面转身要走,“你啊,不像你大哥,你不是治政的人才,一辈子只能做个刑狱官。”
  “正好,儿子也只想做个刑狱官。”
  姚淳笑笑,走出几步又回首,“你不回房,还要到哪里去?”
  时修只得把步子调回来,改走另一条小径,呵呵傻笑,“方才想案子想得出神,走错了路,儿子这就回去。”
  过一程子,见他爹走远了,他又掉身回去,仍往西屏院中。进屋时蹑手蹑脚,屋里没人,恐西屏还在睡觉,也不声张,只将荷叶包的饼搁在那圆案上。
  正要走,忽听见卧房传出一阵咯咯的笑声,“贼猫,鬼鬼祟祟的,要偷我什么?”
  时修回过头,看见她站在卧房竹帘后头,尽管那笑脸看不真切,他也感到明媚。他摸着鼻梁发笑,“知道我进来也不吭声,到底谁鬼鬼祟祟?”
  西屏哼一声,洋歪歪拨开帘子迈着豪迈的步子出来,“这是我的屋子,我想出声就出声!”
  她穿着件松柏绿的对襟短衫子,衣摆扎进裙子里,裙是水色的,整个如同是装在琉璃盅里的一斛清茶。时修望着她笑,要走,脚似有千斤坠,走不动,不走也不知说什么好。
  想说案子给她听,未及开口,她却走过来,朝案上瞥一眼,“这是什么?”
  “酥饼。”又添补一句,“小洛河街上那家。”
  “你特地去买的?”
  时修漫不经意地道:“我哪有那个空闲?是出去问案子,顺路买的。”
  “你去哪里问案子?”
  “鲁家。”
  西屏斜着眼半笑不笑,鲁家转去小洛河街,再转道大洛河街上,好一个“顺道”。她却不把话说穿,觉得还是留有余地的好。
  她拆开翠绿的荷叶,拣了个酥饼坐到榻上去吃,“问出什么要紧的来了?”
  时修本来等着她拆穿他蹩脚的谎话,她却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他感到点失落,情绪一落千丈,懒散地走来坐,“没什么要紧的,就是随便问问。”
  “你问的谁?”
  这一问,又调起他几分情绪,坐直了些,“付姑娘。”
  他说完便留心观察她的表情,企图从她脸上寻出令他满意的情绪。
  可惜西屏只微张了张嘴,稍候又是咂舌又是摇头,“可怜人家付姑娘,青春少女,没经过没见过的,正经想和你说话的时候你不说,一说就是为套人的话。”
  时修登时又失落,她倒把他看得清楚,他看她却如同雾里看花。敌在明我在暗,想想却又觉刺激。
  他歪在那里笑,“谁说我是为套话?套话倒是其次。”
  那首要便是和七姐相会囖?哼,谁信?西屏一夹眼皮,向外喊人打水来洗手。
  未几红药端着盆水进来,待西屏洗完手,时修拦住,也撸起袖子来说要洗手。西屏道:“没见你这样的,人家洗你也洗。再另换盆水来给他洗好了。”
  时修只管把手放进盆内,口气全没所谓,“就这样随便洗洗得了,我没六姨那般穷讲究。”
  “你可以说我讲究,却不可以说我穷,你几时见我穷来着?”西屏不服气地转着眼珠子,转到他小臂上,看见那道伤口已愈合了,有一条红色的疤,是新长出的肉。
  这时候正是该犯痒的时候,因问:“家里可有止痒的药膏?”
  时修除非是抓痒的时候,否则想不起这伤口,所以不以为意,“不晓得。犯不上搽药,痒又痒不死人。”
  “好容易愈合,抓起来仔细又抓破了。”
  “抓破了就再长。”
  西屏喜欢他这潇洒的劲头,却也怪他不仔细,乜他一眼,无话可说了。看见他甩着手上的水,恨得她忙掏帕子丢给他,“溅到人身上了!”
  不说则罢,一说他便故意朝她脸上甩几下。
  红药看着笑,“二爷偏是个讨人嫌。”临出去前想起来问西屏:“姜三爷送的那包药,还煎么?”
  西屏摇头,她便出去了。
  时修在对过搽着手,想问不甘问地睇她一眼,“我看您面色红润,不像生病的样子嘛,做什么吃药?”
  还是头回有人说她面色红润,从前人总怜她“病若西施”。她不由得抬手抚着脸,摸到皮肤里的血气,是温暖的,“是清热解暑的药。”
  时修嗤笑一声,“还没正儿八经热起来呢,急着解什么暑?”
  西屏吊起眉眼,“所以我没吃啊。”
  他心下顺坦了些,微微板着不耐烦的面孔起身,把炕桌敲响两声,“您别没事找事,药是什么好东西?没病也吃出病来了。”
  西屏憋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他有给她看穿了似的窘乱,便回乜她一眼,“我回去了。把下巴兜着,可别笑掉了。”
  不等她留客就踅出房去,走在太阳底下一想,才想起来今日有点反常,她竟没向他紧追着问案情。也许是在斗嘴间忘了。
  他笑了笑,感到哪里吹来一阵凉爽的风,在闷热的腔子头卷了卷。也许她也是清热解暑的一味药。
第31章 是她死,还是她死?
  按说那吴文吏, 自受了时修吩咐,不敢懈怠,苦苦追忆苏州杨寡妇被杀的细枝末节, 这日终于记录成案,连一张苏州吴县地图,一并呈在内堂。
  时修看着那案卷, 伴着忽一声轰雷, 目光逐点逐点地汇集起一股凌厉,“这杨寡妇也是给勒死的。”
  吴文吏回头看一眼堂外的天, 有乌云倾压下来, 像是要下暴雨。走也走不成了, 只得安心在桌前拱手回话,“小的记得仵作验尸说, 勒死她的应道是布一类较为平滑的东西,不像是绳索。若是绳索, 脖子上除了那道淤痕, 还该有些粗糙的摩擦伤。”
  和许玲珑的死一样。时修沉吟半晌, 又问:“发现她时是浑身赤.裸, 双膝上有淤青?”
  “正是,膝上的伤据当时的仵作实说,像是久跪所致。”
  一时又起两声惊雷, 时修忙将苏州吴县的地图在案上铺开,看见有一处圈红的地方, 因问:“这是杨寡妇家?”
  吴文吏绕到案后指给他瞧,“杨寡妇家就在这条破漏小巷子里, 人就死在家中。这巷子前后共有三户人家,不过这三户人家早搬迁了, 所以并没有人留意到这杨寡妇家平日里都有些什么人出入。”
  “是谁发现的尸首?”
  “是她的亲戚。事发当日一早,杨寡妇把她儿子送去一户亲戚家里托他们照管,说是要在家请一位要紧的客人,怕小孩子吵闹。那户亲戚等到次日还不见她来接儿子,就将儿子送去她家,这才发现了尸体。”
  “可知道她请的是什么人?”
  吴文吏笑笑,“要是知道,也就成不了悬案了。”
  时修暗思片刻,“她那户亲戚总像那回一样帮她看顾儿子?”
  “哪能呢,那不过是户远亲,家中也不富裕,谁会总帮她照管儿子?也是她头一回托,人家才没好辞拒。”
  杨寡妇素日就做着私窠子,先前从不麻烦人,独托付那一回,可见她当日要款待的,必是一位贵客。时修顺着地图再看,见那巷子出来不远,可通到条正街上去,因问那街,“这里可有许多做生意的铺面?”
  “这是吴县一条繁华正街,许多有名的酒楼铺面都开设在这街上,连府台大人的亲家也在这街上有几间铺子。噢,就是那付家,和咱们县的鲁大人是亲戚。”
  果然不出所料,时修重重呼出一口气,沉默中将背贴去椅背上。一望堂外,雨点正噼里啪啦打下来,顷刻溅湿了廊庑下的地砖,一股灰尘的味道卷进鼻子里,使人感到闷塞。
  “忽剌剌又下起雨来了,这天——”
  顾儿向廊外望一眼,满脸烦嫌,这样大的雨,伞未必遮得住,因此也懒得叫下人往府衙去送伞了,自招呼着西屏进隔间吃午饭。
  “接连晴了那些日子,是该下雨了。”西屏赶得巧,甫进门就落雨,身上没淋到,侥幸地笑着,“不等姐夫他们了?”
  “他们哪里回得来?给他们留出来好了,咱们吃咱们的。”
  因叫丫头分出姚淳时修南台三个人的去,姊妹两个先吃。吃罢了,又转去那头里间吃茶。闲话间说起七姐,既说到七姐,不免又说到婴娘。
  西屏把婴娘和鲁有学的奸.情当趣事说给顾儿听,“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两个人也太明目张胆了些。那鲁大奶奶也是有苦说不出,还得好吃好喝待着人家。”
  顾儿攒眉笑道:“也不知那位苏州府台是如何教养的,养个女儿出来,不像官宦人家的小姐,倒像是——”
  后面的话因为太难听,便自行掐断了。西屏了然,瘪着嘴笑了笑。
  她又嫌道:“鲁大奶奶就罢了,那付三爷也是个没刚性的男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也不吭声。我要是个男人,哼,不是我打死她,就是她气死我。”
  西屏敛了一半笑脸,低着头嗑哧嗑哧刮着茶沫子,“兴许人家胸怀宽广。”
  “笑话,天底下没有这样豁达的男人。我看是怕得罪她,只好忍气吞声。这也怨他们付家,谁叫他们总想趁人家的权势呢。”说着说着,对七姐这人又有些犹豫起来了,“七姐那丫头虽好,可她家里这情形——啧,我横竖有些瞧不上。你说呢?”
  “我说?”西屏瞪圆了眼睛,一颗心在腔子里连番转动,少顷泄着气微笑,“是你拣儿媳妇,又不是我囖。”
  顾儿在炕桌上搡她手一下,“也是你拣外甥媳妇嘛。你年轻,我过时了,我倒情愿听听你的看法,总比你姐夫那老古板说得有道理。”
  “姐夫怎么说的?”
  顾儿歪着鼻子嗤一声,“他?哼,他说我的眼光好,叫我看着办。哼,不是拐着弯夸他自己么?我眼光好,所以看中了他!”
  西屏想着姚淳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噗嗤笑出来。隔会她说:“既然你也拿不定,我看还是问狸奴自己的意思好了,他要是肯,就——”
  顾儿一口将话截断,“问他,他一定是随便!”
  西屏笑笑,“那,不如就随他便好了。”
  “就怕他随便下去,要打一辈子光棍了!”顾儿心里早把时修拧出来骂了几遍。
  西屏在对过暗窥她面色,晓得这事情是不甘又没奈何。她嘴角里藏着个笑,心里想,叫时修打一辈子光棍也没什么不好,正好她此时有点见不得他娶妻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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