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潘金莲——再枯荣【完结】
时间:2024-11-29 14:39:29

  西屏窥着他一笑,双手撑在腿上,坍着背歪着脸睇他,“周大人的管家是去和他串供么?”
  “哼,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应对自如,一年前的事了还能轻易脱口而出,连姜潮平从陆三集走的时辰他都说得清清楚楚。 ”说着,睨下笑眼来,想去摸她那张淹淡的脸,又顾忌着那么些人,只得在膝上攥着手,“你们呢,可问到什么有用的话?”
  她把眼一转,有些骄傲,“我们发现的,恐怕比你们发现的要有用得多哩。”
  “别卖关子了,快说。”
  她偏不说,叫臧志和来说。臧志和刚好吃完饭,将碗搁到竹篓子里,走来将早上去旺发家的情形细说了,咂舌道:“幸亏姨太太眼明心细,单靠我,只怕是白跑一趟。”
  时修少不得狠狠恭维西屏几句,便领着众人打道回府。穿过一片窄田,到前面官道上,西屏的马车正停在那路边。
  他也跟着钻上车,挨着西屏细看她的脸色,“这会还恶心么?”
  西屏抚着心口,缓缓点头,“还有一点,不过不要紧,回去歇会就好了。”
  他却还是一脸的郑重,手伸到她裙上,握住了她的手,温柔包裹,给她一份安全,才低声问:“你,会不会是有了?”
  她不明所以,两只眼睛懵懂地望到他脸上,“有什么了?”
  “有身孕。”
  她猛地一惊,仔细回想片刻,便将两眼一翻,“胡说!”又重了语气,“不许胡说!”
  他也嘀咕道:“应当不会呀,我留着神呢。”
  那语气说不出是担忧还是失望。不过想到那“留着神”的细枝末节,叫西屏红了脸,尽管也知道没可能,心里却说不出一种滋味,好像为这事惆怅,又因为这事,似乎使她觉得他们的性命真是紧密相连在一起了。
  她抽出手来打他,“有了又怎么样?你怕了是不是?”
  “怕什么?”他眼一转,笑了,“我才不怕呢,这便更好了,告诉爹娘,他们不答应也不成了。而且对你不敢骂也不敢打,要打就只敢打我了。”
  要说起来,按顾儿和姚淳的性格,真有这一朝,的确是不敢,也不会对她怎么样,而且也不能不答应,他们品行端正又心软善良,最吃这样的胁迫。可真闹得那样僵,却伤了她和他们之间的情分,何况那不是她所能打算到的未来。
  不过畅想一番,心里也是又喜又愁,她笑着啐了他一口,“呸、你想得美!我才不跟着你丢这个人呢!明日我就悄悄去瞧大夫,叫你死了这条心!”
  次日一早,西屏果然一个人悄悄地去瞧大夫,时修自往衙门里去,着人将那旺发拘到衙门审问。
  周大人一听那一百两银子是给这旺发觅了去,想着既要替娄城开脱,索性将罪名都安在这旺发头上,便重重一拍惊堂木,肃穆呵道:“凶犯旺发,你杀人劫财,还敢乔作无辜到官府报案,简直胆大包天,欺官枉民!现今拿你在堂,你还有何话好狡辩?”
  好嚜,话还未问,先把罪名定下了,时修不由得斜他一眼,把那惊堂木往回搁了些。
  那旺发身如筛糠,面如土色跪在堂中,吓得“我我我”我个半天也说不出个整话。周大人便和时修笑道:“小姚大人你看,这是做贼心虚没话可说了。”说着向左右各射一眼,“来,先打他二十板子,等拟定口供,叫他画押!”
  “慢来慢来,”时修抬手阻道:“周大人,这旺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哪里来的口供?”
  侧堂那文吏闻听此话,小心翼翼睃他二人一眼,暂且搁住了笔。
  时修笑了笑,“不要心急嘛周大人,想他一个山野村夫,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不能说话也是有的。”言讫拔座起身,绕案下堂,走到旺发跟前,“旺发,不急,你慢慢想,仔细将去年的事说来,不过可不许扯谎,否则,真格是死罪了。”
  旺发磕头下去,喘定了气,瞅着地上放的他老婆那件栗色小衫,不敢撒谎,抽抽搭搭说道:“是草民一时贪心,那银子,是,是我拿的——”
  去年九月十七早上,天不亮,这旺发因连日没吃过整饭,翻遍家中一粒米不见,无法,只得拿了张破渔网到河里捞鱼吃。这般撒下网,便倒在河滩上打瞌睡,天亮醒来,见似乎网着了些大鱼,喜得他忙涉入河中收起网来,却见是一具泡得肿胀的尸体,当即吓得他跌在水中。
  混乱中在网里又摸到一个包袱皮,捞起来一看,却是好几个银锭子。旺发活到这岁数,何曾见过这些钱?此刻欢喜非常,顾不得惧怕,竟将银子拿回了家中藏好,这才跑去城中报官。
  “大人明察,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周大人拍案,“还敢狡辩,我看你网鱼是假,想网尸体和银两是真!岂不知就是你杀了他!”
  旺发急得眼睛乱转,转着转着,竟伸着脖子反问:“不对啊大人,我后来听说,那人是前一天就淹死了的,如果是小的杀人,小的怎么不前一天就藏了银子去报官,何必盘桓到第二天,又巴巴在下游守着尸体飘下来?”
  时修笑着转向周大人,“是啊周大人,为什么他要多费这事呢?”
  “嗨呀小姚大人,这你还不明白么?他这是故意混淆视听!”周大人后仰着脸,微斜着身子,对旺发满面不屑,“你看这厮,巧舌如簧,哪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山野村夫?听说他常在坊间赌钱吃酒,是个赖皮混账,小姚大人可不要中了他的计啊。”
  可是据说,这旺发赖皮混账不假,却是个胆小如鼠之人,也是自去年发了这笔横财后才学的这些恶习,从前连饭也吃饱,哪有这些钱耍乐?
  时修回身去问他:“旺发,你还记不记得发现尸体前日,你在何处做过何事?”
  旺发一面回想,一面桩桩件件地细数,“那天是十六,早上小的起来,饿得发昏,先去村头牛家,想借点面吃,那牛家不肯借我,又转了几家,我们小丰村这些人,个个抠门得很!后来转到午间,只张家打发了我个馍馍吃。可这哪里吃得饱?我吃了睡了个午觉起来,又饿得没法,就只好寻了个碗进城去了,想着不拘哪家酒楼饭店,去讨点剩菜剩饭吃去。”
  “你是几时出的门?”
  “几时不记得了,反正午觉起来太阳已经朝西了,倒是偏得不远。”
  那差不多是未时到申时之间,时修暗暗一算,这时候那姜潮平还在陆三集上,可要伏击他的人应当提早埋伏在了长尾山的山路上。便问:“你要进城,所行何处?”
  旺发呆愣着,“大人说的什么?”
  “啧,我是问你打哪条路走!”
  “自然是从芙蓉庄上头那石头桥上过,走对面长尾山。”
  “你路经长尾山的时候,可曾见过什么可疑之人?”
  “可疑之人?”
  “就是你觉得不对劲的,鬼鬼祟祟的那种人。”
  旺发把一片额头挤得像块狗肚子里拽出来的布,想了半日。周大人不耐烦,正要张口,时修马上走去案前悄声过去阻止,“周大人,且等一等,容他些时候。”
  又隔半日,旺发倏地将手举起来在肩上猛地点一点,“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
  “是有个人!”旺发笃定地点点头,“我看他就有些不对头!是个男的。”
  时修笑道:“你怎么会觉得他可疑呢?长尾山那条路我也走过几回,行人虽不多,寥寥也有几个,怎么单想起他来?”
  “大人不是说鬼鬼祟祟的嚜,我看他就是鬼鬼祟祟的!当时他走在我前头好一截哩,戴着个草帽,把帽子朝前压得低低的,还垂着脑袋,好像怕人认得他似的。对,我见他手里还提着把斧子,像要进林子里去砍柴。我瞅着他背影有点眼熟,喊了一声,他像没听见,没答应我,也没回头,一下钻进林子里去了。”
  “你认得他?”
  旺发连连摇头,“不认得,只是后面看着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个头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
  时修尚在沉吟,那周大人却嗤道:“你听他胡扯!我看他是想把自己摘出去,随便编出这么个人来。”
  “我看未必周大人,他说的别的话,可使人到小丰村一一打听,再到城里他走过的酒楼客店里去问问,若所说时辰不差,杀人的事,就与他不相干了。”
  “我看这话不对,就算申时他到了城里,不见得人就不是他杀的,路旁那几棵树兴许是他头两日就推倒的。”
  “周大人此言有理。”时修点头笑着,却道:“可单是推倒几棵树是不能确保人就一定能跌得下去的,我想当日,一定有人守在那里,还有别的法子确保这场意外万无一失。”
  那周大人无话可驳他,只得说:“要你这么说,那娄城也有证人证明他那时辰根本不在长尾山上。”
  说曹操曹操到,有差役进来禀报,说是将那陆严传了来。正好,时修命人将旺发押下去,改传陆严上堂。
  说来也是滑稽,陆严去年自和姜潮平生意没谈拢,再没见过他,后来将房子改卖给娄城时,娄城也没同他说起姜潮平已死之事,他原对这案子浑然不知。哪想昨日,家里忽地来了个差役,告诉去年九月十六那日,姜潮平死在了归家路上,如今要传他到泰兴县衙问话。
  这陆严虽算得一位稍有体面的公子,却不过是小生意人家,更兼年轻,不曾会过几回官,更不曾吃过什么官司,一听这话,只道和他脱不了干系,登时便吓得腿软。
  那差役安抚他几句,耽搁不起,当下并他乘船往泰兴来,夜里在船上把周大人嘱咐的话交代给他,“明日到了公堂,凭小姚大人如何问你,你只说,当日娄官人是一直和你在船上过的,一点没走开,记住了?”
  陆严还吓得有些魂不守舍,一味点头,“小姚大人是谁?”
  “这个你别管,是我们府里的一位推官,好不厉害,你可要仔细,别叫他拿住你话里有什么岔子。”
  不说还罢,一说着陆严更是吓住了,眼下跪在这庄严肃穆的公堂上,抬头骤见了目光如电的姚时修,说话便磕磕绊绊的,本来是真话,也给他说得像扯谎,“回,回二位大人,那日,那日生意没谈拢,那姜二爷急着走了,后来,他走了之后,娄城就随我到船上吃饭饮酒,是,是到第二天早上我们才散的!”
  那周大人听得皱眉,暗骂这不成器的东西,说几句话也说不好!
  时修听来好笑,“传你不过是做个证人而已,你怎么吓得这样?看你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了,这年纪的男子汉,上个公堂就吓得打哆嗦,将来如何混得?”
  陆严紧张得满头是汗,尴尬地咬住嘴,不知如何接话。
  时修一壁叫他起来回话,一壁踅下案来,“说你胆子小,也有胆大的时候,当日见了富甲一方的姜二爷,竟然敢临时涨他的价。原本三百两的生意,你改口要了他五百两,你就不怕他在本地有钱有势,找几个人料理你一顿?”
  经此一提,去年的事总算在陆严脑中清晰起来。出事前日,他坐船到了陆三集,那娄城下晌寻上船来,他在船上摆了一席,筛了酒还谢娄城,“此番多亏了你,我们家这老宅才得以脱手,明日签下契收了定金,不会少你几两谢钱,这一向是做保山的经纪行情,我知你家中殷实,不稀罕我这几两银子,但我的心意你不可不领。”
  娄城搁下酒盅笑道:“区区小事何足道谢?陆兄听我一言,那姜二爷是本府豪绅,你不知道,他家中良田千顷,粮米不尽,有的是钱,我看他十分看重你家这处房产,依我看,你不如趁此机会,多卖些钱,否则错过这村,哪里再寻这样阔气的买主去?”
  “你是说让我涨价?”陆严随之放下酒盅,“这恐怕不大好吧?临时加价,只怕他不肯不说,惹他生了气,索性不买了,那如何是好?”
  “不会的,我陪他来看了几回,听他的口气,十分喜欢这地方,除了这地方别的他都不要。也不要你涨他多少,你只涨到五百两,这点小钱,在他那样的公子,也就是几场消遣费用。你不知道,他常包着的那姑娘,一月还要他二三百两的包银呢。”
  因见陆严还是犹犹豫豫下不定决心,娄城笑了笑,宽慰他,“我看这样,他要是生气不和你做这笔生意,那你就折一点,二百五十两把房子卖给我,反正不会叫你卖不出去。“
  “你也想买这房子?你买来做什么?”
  娄城原只是做这房子的经济,可领着姜潮平看了几回房子,其间听姜潮平打算起来,越发觉得这是宗很有前景的买卖。他们娄家也做生意,可生意做不大,就是因为在官场中不认得几个人,倘或按他的意思,开酒店网罗人脉,将来做什么做不通?
  可这点子到底是姜潮平的,地方也只能是这陆三集最为便利,但要和姜潮平明争,不仅传出去名声不好,也争不过,因此便只能暗中作梗。
  他微笑着,提起杯来去碰了碰陆严面前的酒杯,“我能买来做什么?先搁在手里,再慢慢寻买主倒腾出去。反正你我邻居,我不会叫你砸在手里,别的你就别管了,你只依我的话,赌这一回,赢了,你多赚二百两,输了,你也就亏五十两。再说,卖给我,便宜五十两想来也不会令你老兄肉疼吧?”
  时修听完,埋头笑了笑,在陆严面前踱着步,“结果你听他的涨了价格,那姜潮平非但不依,还生气说不买了。”
  陆严躬着腰点头,“不过娄城倒履行了他的话,过了半个月,就付了二百五十两买下了我家那房子,我也没吃多大的亏。”
  生意场上,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啊,时修暗里感叹,谁能想到这商海浮沉做大买卖的姜二爷,竟遭了那做小生意的娄城的暗算,非但绝好的生意没做成,反而丢了性命。
第74章 他目击了一切。
  因那陆严家在常州, 时修便命臧志和带他到馆驿内歇一夜,趁他们走前,拉了臧志和附耳吩咐几句, 适才与周大人相辞归家,一路上只想着旺发说的那个戴草帽的汉子。
  会是谁呢?穿一身浅灰色裋褐,衣裳却是簇新的, 头戴草帽, 手握斧子,农家人的打扮。可哪户农家人上山砍柴, 要穿新衣裳?显然是刻意的打扮。
  不知怎的, 他联想到往典当行送信的那个穿蓑衣戴斗笠的男人。说起来, 这两桩案子死的是姜家一对兄弟,恐怕里头有些什么瓜葛牵连也未可知, 到底是何牵扯呢?
  “你回来了?”
  转身一瞧,迎在两扇门中间的是西屏轻松愉悦的笑脸。约莫晚饭时节了, 庆丰街上大半铺子关了门, 街景有日暮时候的宁静, 和早上那种带着希望的宁静不一样, 日暮的宁静,是散场后的寂寥,但若是家中有人等, 有热锅热灶,那寂寥未尝没有一种温馨。
  那温馨仿佛就融合在西屏的笑容里, 他牵着马进去,把马栓进那左边墙根底下, 木栅栏隔出来的小小马厩里,回头问:“怎么是你来开门?”
  “红药和老陈叔在烧饭呢, 厨房里吵,大概没听见你敲门,玢儿我打发他回姜家取月团饼去了。早上我原要带来的,临出门又给忘了。”
  说到月团饼才想没几日就要过节的事,时修一向不操心这类事情,在家时有他娘,他娘是个爱闹腾的性子,一年三节,提早个把月就要打算起来。他不用刻意记得,那些悄然间变了装饰陈设,特色的吃食都会提醒他佳节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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