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潘金莲——再枯荣【完结】
时间:2024-11-29 14:39:29

  “我不是三岁孩童,跟小姚大人同僚多日,早知他的脾气,他才不肯轻易网开一面。哼,反正我十几年前就无路可选了,不如杀出条血路!”
  说着便立刀朝左边时修劈来,知道时修擅骑射,也练得眼疾手快,必能给他躲过。所以这不过虚晃一刀,实则一手从怀中掏出匕首,向南台刺去。
  电光石火间,时修心道,他可不能死!否则西屏岂不要对他念念不忘一辈子?!于是一手截住他劈刀而来的手腕,一避抽身向前,替南台挡那匕首。
  这一下直刺穿了他的胳膊,匕首一抽,血涌如注,痛得他捂住胳膊贴在墙上。南台再顾不上汪鸣,忙让开路闪在一旁看他的伤,“这么多血。”
  时修却推他一把,“快跟上去,看他是往哪个方向跑了!”
  南台不听,忙解下腰带往他胳膊上栓,“还管他做什么?失血过多可是要死人的!”
第90章 锦玉关。
  未几臧志和带人赶来, 撞上南台搀着时修从巷子里踉踉跄跄出来,臧志和瞧见时修浑身是血,唬得一跳, 一头吩咐人四下里搜索汪鸣,一头与南台将时修送去附近药铺就医。
  忙定归家,天色擦黑, 时修不欲吓着顾儿与西屏, 原想悄悄往东屋去,谁知玢儿一开院门便乱嚷起来, 一时半刻将众人从房中惊动出来。
  顾儿一看时修包着胳膊, 衣裳上鲜血淋漓, 当下便跑来摸着他的胳膊大哭,“这是怎么回事?是胳膊断了?!”
  “先扶大人回去躺着再说。”南台与臧志和搀了时修进屋, 回头和众人道:“胳膊刺伤了,暂且没什么大碍, 就是血流得有点多, 现下已止住了?”
  西屏挤上前来, “是汪鸣干的?”
  南台点头, “我和大人看他要跑,就去追,谁知——”
  她一步跨到床前, 朝铺上瞪着眼,“你去追他做什么?你不知道他是捕头么?!人家素日舞枪弄棒的, 就是五个你也未必拦得住他,你敢是不要命了?!上回在江都追那庄大官人你就吃了亏, 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时修倒在枕上,面无血色地冲她笑了一笑, 立时使她一腔怒火化为伤心,掉下泪来,恨不能扑在他身上哭。可忌惮着顾儿还在这里,忙蘸了蘸泪,让到一边去。
  顾儿听南台细说了伤情,放心下来,便拭干了泪走来床前吩咐,“听见没有,你这伤险些伤着了筋骨,要好生将养些时日,衙门里的事情你先放一放,啊。”
  时修失血太多,有些没力气说话,一双眼恹恹地望向臧志和。臧志和立刻上前来,“大人放心,搜捕汪鸣的事只管交给我,您只管安心养伤,我这会就到各路关卡上去。”
  他听见这话,适才放心阖上眼睛。顾儿便拉着众人出来,回了正屋吩咐红药四巧两个明日买些什么菜,烧些什么滋补的饭食,事无巨细,喁喁叮嘱。
  西屏伴着那渺渺琐碎的声音,点了盏灯笼送南台走出洞门,一颗心还在乱跳,“三叔,汪鸣还未抓到,你回去路上也要小心点。”
  南台点点头,垂下眼接过灯笼,面露愧色。西屏看出他在自责,便笑了笑,“不干你的事,狸奴本来就是那性子,今日就算不是和你在一起,他也是要拼命往前冲的。”
  “到底是我没用,要是同臧班头一起,大人未必会受伤,大人是替我挡的那一刀。”
  西屏笑着摇头,“狸奴的性格,不论是谁他都会替人挡的,你不要多思多虑。何况要不是你通医理及时止了血,他的小命恐怕就险了,明日他醒了,还要谢你呢。”
  南台苦笑道:“他厌我还厌不及,怎会谢我?”
  说到“厌”,二人心照不宣地低下眼,沉默须臾,西屏又笑起来,“他倒不是真讨厌你,我知道,你也不是真厌他。还说这些做什么,我早同你讲过的,儿女私情,毕竟都是小事。”
  她脸上还给眼泪湿润着,却说儿女私情只是小事。南台不由得敬服起她来,到如今,她在他心里早不似先前那般仅仅是个荏弱无依的女人,所以她的话,他肯听,也愿意相信。
  他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瞧大人。”
  “嗯。”西屏扶着门嘱咐,“家里有些好药材,你看什么合宜,顺便带些来。”
  他应诺着去了,忽然似松了口气,觉得从前和时修暗中置气真是没必要,情感上的事并不是一定有输有赢,他喜欢着西屏与钦佩着时修,分明是两回事,谁说一心不可二用的?何况他孤独了许多年,无论是多一位知己还是多一位情人,都是老天额外给予的恩赐,人生总不能两全。
  次日时修一睁眼,刚坐起来,嘴边便送来一碗八珍汤,险些给那药味又熏倒下去。
  顾儿带着压迫性笑盈盈地立在床前,“这药是补气血的,你昨天流了那么多血,就该吃这个。”
  时修勉强吃了,她又端来一碗,说是阿胶羹,“这也是补气血的,也要吃了。”
  “娘,我不过受了点皮外伤,又不是生孩儿。”
  西屏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顾儿面上挂不住,打了他一下,搁下碗说“好心没好报”就出去了。那一下正好打在他受伤的胳膊上,登时疼得他龇牙咧嘴。
  西屏又捡起碗,坐在床前,“你就当早饭吃了吧,大姐姐也是担心你,昨晚上她睡前还在哭呢。”
  时修朝她挤挤眼睛,“六姨就不替我担心?”
  她一下板起脸,“你自己要找死,我才多余去担心!”
  他窥着她脸上也是一样红红的眼圈,眼睑底下略显淡青,想必昨晚上也没怎样好睡。心下自责不已,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旋即将那碗接过来,三四口吃尽了。
  西屏笑了,又去倒了茶来,“臧班头昨晚上出去,到此刻还没回来,也不知抓到人没有。”
  时修脸色渐冷下去,自顾摇头,“汪鸣做了十几年的捕头,官府追踪这一套他最清楚不过,自然也会躲。昨日又是重阳,到夜间街上还有许多人,各处城门关得晚,何况还有许多出城的小路,我估摸着他早跑出城去了,不会留在城中等人搜捕。”
  “各处路卡想必此刻都加严了访查,他就是想跑到外乡去也不容易。”
  说话间听见南台来了,西屏走去看,见他带了好几包药材来交给顾儿,顾儿连谢几声,嘱咐他留下吃午饭,他答应着往东屋来,和西屏点点头,又走去床前向时修打拱。
  想必是要说些谢的话,时修不愿听,不等他开口,先摇了摇手,“若要说谢,那可免开金口,我又不是专为救你,昨日换谁我都会救。”
  南台看了西屏一眼,笑着直起腰来,“我是来回禀大人的,衙门里向附近县上都发了公文,请他们帮着查捕汪鸣。”
  “这倒是正经。”时修往上撑一撑,“周大人什么反应?”
  “他还是老样子,我说昨日在汪家看见了他府上的人,他说是按例去送几样节菜的,推脱得一干二净。”
  “汪鸣跑了,他自然是把一切都推在汪鸣身上了。”
  西屏走来问:“三叔,既然如今查明凶手是汪鸣,四妹妹是不是就该放了?好让她将四姑爷的尸体带回去安葬。”
  南台道:“这事早上我就和周大人说过了,周大人没什么异议,此刻四妹妹已经将四妹夫的尸体带回去了,这几日便要料理治丧之事。”
  时修对着西屏笑了一下,“这下监房里那几个狱卒总算不必受你们这位四姑娘的折磨了。”说完这话,他却渐将额心扣拢,轻轻“嘶”了口气。
  以为他是拉扯到了伤口,西屏忙走到床上坐着扶了他一下,“你不要乱动嚜,那么深的口子,轻轻扯一下就要疼的。”
  “不是不是,”他摇着那只手道:“我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对。”
  南台走过来,“哪里不对?”
  他歪了下脑袋,语气迟疑,“我好像给人耍了——”
  西屏与南台相看一眼,“这话怎么解?”
  他往上坐直了些,“不对,我当初就说过,汪鸣想嫁祸姜袖蕊捉奸杀人,这是早就预谋好的,反过来说,汪鸣是因为有这筹谋,才敢去杀人。”
  南台皱起眉,“我怎么听不明白。”
  西屏转了转眼睛,代时修道:“他的意思是,汪鸣身为捕头,是不可能轻易听命于人去行凶杀人的,他比别人都知道一旦给查出来便是死罪,除非幕后主使替他筹谋好了一切,哄着他做了此事后如何嫁祸给袖蕊,再有一番威逼利诱,他怀着侥幸才敢去行凶作案。”
  时修借口道:“可这嫁祸之局做得太明显,处处透着破绽,可见主使之人并不是真的想让姜袖蕊定罪,一是为了哄骗汪鸣答应替他行凶;二来,主使之人肯定不想让汪鸣束手就擒,他知道他的性子,迫使他今时今日做个亡命之徒,那么一旦他和官差狭路相遇,极有可能会被当场毙命,如此一来,什么人证口供我们都拿不到,便可都算在汪鸣头上,一切息事宁人。”
  西屏听完沉下眼色,“如此说来,主使之人真正的意图并不是要四妹妹顶罪,而是要汪鸣顶罪。”
  “不错,以我对周大人的了解,他未必能筹谋得如此周密,此案与姜辛脱不了干系。”
  西屏乜他一眼,“你先时还说不大可能是姜辛呢。”
  他呵呵一笑,“我那时只想着虎毒不食子,没想到这只老虎压根就没打算‘食子’,不过是做戏给汪鸣看的。”说着,虚起眼睛来,朝门口那片晨光望去,“若果真是他,那他此刻一定就在泰兴。”
  好巧不巧,迟骋一路北上,暗中寻访姜辛的踪迹,果然在淮安宿迁县访到姜家的楼船。怪就怪在听码头上的人说,这船已在这里停泊了两日,并不像急着赶路的样子。
  迟骋便也暂歇在小船上,盯了一日,只见姜家的仆从上下,却始终未见姜辛身影。次日一早,正坐在岸上棚内吃早饭,可巧姜家船上下来人,朝店内要些扁食,叫送到船上去。
  趁人去后,迟骋走到灶前来,和那老板道:“您看您这里忙得这样,哪还得空给他们送上去?不如我替您跑一趟,顺便我上去问问,他们那么大艘船,可有没有搬抬的活计给我做。”
  那老板巴不得,忙蒸好几笼扁食使他送去,上船一瞧,那楼下主舱也给些家丁占着,大家歪歪斜斜地坐在各椅子上,皆是松松快快不受羁束的样子。
  又听人说:“咱们这样走,不知几时才能走到家去。”
  “老总管吩咐,老爷病了,经不得日夜兼程,只好停停靠靠的,等老爷的病养好了再说。”
  “老爷到底生的什么病?怎么好些日子不出房门?”
  “老总管说是害了风寒,吹不得风。管他呢,老爷不出门,也没人盯着咱们,岂不自在?”
  一时听见有人咳嗽着进来,便是姜家老总管,他睃了众人一眼,众人皆噤声不语。迟骋也忙收了食盒下船,暗中想道,西屏果然猜得不错,姜辛多半不在船上,而是早回了姜辛,故意命船在路上俄延,大概是要替他做什么证明,不知他到底是要做些什么。
  直到姜家办起郑晨的丧事来,姜辛也未露面。好在袖蕊料理多了丧事,也算得心应手,一应东西都是现成的,不必怎样大忙。西屏先两日顾着时修的伤,后渐时修已无大碍,便也回去帮着料理。袖蕊执意要替郑晨做足半个月的道场,请了他乡下的亲戚来,自己哭还不够,还要这班人日日在灵前替他嚎哭。
  顾儿这日去吊唁,见郑晨老爹一把年纪,还在灵前熬着,出来便和西屏说:“你们四姑娘真是古怪,若说她待这位四姑爷不是真心,又见她摆着这样大的排场,我连着来两日,都看她在哭,若说她是真心,这时候就该多孝顺公婆才是,怎么她公公累得那样子,她还不请他下去歇着?”
  西屏笑道:“四妹妹霸道惯了,一定要人陪着她伤心,伤心在里头还不够,得露出来,这样她才知足,这些时家里的下人连说笑也不许了。”
  顾儿摇头,“人家做亲儿子的,倘或在天上看见自己的爹娘亲人为个丧事累得如此,只怕不会高兴,反而要伤心。”
  谁叫袖蕊自私惯了,只想得到自己,自己哭也要别人哭,自己不能睡,也要别人陪着不能睡,这几日上上下下都给她折腾得疲惫不堪。好在她知道约束不了西屏,倒不强西屏做什么,只要她帮着应酬往来亲友。
  不觉半月后,葬了郑晨,时修也大好了,问及追捕汪鸣的情形,臧志和不由得唉声叹气,“一点影子也没有,就连附近各县也未见其身影,就怕他早就给人灭了口。”
  时修坐在廊下,摇了摇头,“他要是就这么死了,衙门还是要往下追查,主使之人还是不能轻易脱得了嫌疑,这不符合他们的初衷。”
  “那他会不会躲进那处深山老林之中了?”
  “他就算一时躲进了山林之中,也不可能在里头当一辈子野人,终是要出山的。他家中情形如何?”
  “他家房子附近我们也埋伏下了人,只要他一冒头就能抓住他。”
  西屏走来阑干外头道:“他不见得那么傻会跑回家去,你们这些招数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只怕比你们还精通些。”
  臧志和成日奔忙,瘦了一圈,这两日未刮胡须,显得整个人憔悴了许多,笑得没精打采,“那是自然了,人家是好师傅带出来的。”
  西屏心头一跳,余光瞟一眼时修,果然时修笑问:“他师傅是谁,很厉害么?”
  臧志和道:“他师傅姓迟,叫迟骋,十几年前也是个捕头,不过听说他与一个女囚通奸徇私,在押解途中放了那个女犯人,给周大人和汪鸣法办了,自那以后,就是汪鸣接任了捕头之职。”
  “难得周大人还有这么严明的时候。”时修笑着笑着,忽地将眼睛凝在他脸上,“你说那个迟骋死后,是汪鸣做了捕头?”
  臧志和笑笑,“大义灭亲,法度严明,周大人念他是有功之人嘛。”
  “那姓迟的是怎么死的?”
  “案审途中,病死的。”
  案审途中病死的犯人,其实公门中人都心知肚明,多半都是受刑而死。怪道汪鸣会肯替周大人卖命,想必这也是其中一条因果关系。
  “那被迟骋放走的那女犯人呢?”
  “不知道,迟骋的案卷上写着下落不明。至于那女犯人的案卷,已经给焚毁了。”
  衙门有旧例,过了十五年的案卷可以焚毁,可这女犯人既然下落不明,就是悬案未破,怎么也给焚毁了?时修思来蹊跷,手在膝上敲着,“我看这个女犯人所犯之案,必不简单。”
  言讫瞥见西屏踅进了正屋去,也有些奇怪,她一向好奇心重,怎么不听了?
  臧志和将刀撑在吴王靠上道:“犯的倒不是什么死罪,迟骋的案卷上记录着,是押这女犯人到别处服苦役。”
  正说着,有个差役跑来禀报,说是在城北一带发现了汪鸣的踪迹,臧志和立时收起刀绕廊下去,听见时修在身后嘱咐,“千万要留活口。”
  臧志和去后,时修照旧回房,待午睡起来,玢儿拿着封信进来,“这信不知几时插到了外头门缝中,小的看信封上写着要二爷亲启,不知是谁写的。”
  时修打开来看,那信上只写着“锦玉关”三字,却无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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