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不过是一个醉酒的女子。
就算喜欢使些小聪明,又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实质威胁。
充其量便是满足她那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他并未对她设防,只是克制住自己不去看她,细细端详一遍她指尖的方向。
宁沅垂着眸,凝着他颇为专注的侧颜,翘了翘唇角。
而后忽然靠近。
一双饱满的唇瓣径直贴向了他的唇角。
清甜顿时迸裂开来,将他紧紧包围。
沈砚的心忽停了一拍,旋即剧烈跳动起来,震彻脑海。
宛若夏日晚风袅袅吹来,带来些许湿润和温热,吹着一片沾染雨汽的落羽,轻轻落在他的唇角。
这样的感觉似乎……还不错。
下一瞬,神思回笼,迟来的羞恼便随之一同而来。
他本能地攥住宁沅的小臂,想要迫她离开,转过头,薄唇却正正好好贴上了她的唇瓣。
于是连先前的抗拒都显得像是欲擒故纵。
他有些恼,可不知为何,却抽离不得。
四目相对,她的眼睛忽然瞪大了些,朦胧的目光却仍是柔软,就这般一瞬不眨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她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配合他。
她弯了弯眼睛。
其实,几乎没有同龄男子入过宁沅的梦境。
现实里,她受两人婚约所困,连一朵萌芽的桃花都不曾有,好不容易梦到一回俊公子,居然还是沈砚。
但她最近觉得他人还不错,故而也能勉强在梦中将就着试验一下何为春心萌动。
她本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在话本里看过不少香艳情事,早就对其中的形容心驰神往。
可怎么……什么窒息腿软,身颤念动,她都不曾有啊?
宁沅凝眉,努力回忆着话本之中描述的细节。
哦,她记得每回都会描写舌尖来着。
她探出舌尖,试探地触碰到他的薄唇。
温温凉凉,似乎还行。
她大胆地舔了舔,只觉得面前的男子身形微颤了一颤,落在她唇间的呼吸添了些粗重。
宁沅觉得这所谓接吻,和她平日里吃赤豆双皮奶也无甚区别。
既不若那日在客栈前为泄愤吻他心跳得快,也不若那日在河里被他强吻时心跳得快。
自此,宁沅得到了一个重要结论。
那时她的心慌意乱,大抵是因为濒死,而不是因为情爱。
果然,对一件向往之事去魅的最好办法,就是亲自尝试它。
试完,便知不过如此。
她往后靠去,分开唇瓣。
随后动了动手腕,看向攥住自己小臂的那只手。
骨节修长,润泽如玉,手背隐约透出青筋。
虽使得一手绝妙剑术,也写得一手遒劲字迹,却并没有什么厚茧。
只是握着她的掌心莫名很烫。
……怎么还不松开她呀?
她抬眸看向沈砚,见他仍怔愣着,呼吸不稳,眸光沉暗,显得危险而羞恼。
她觉得梦里的沈砚反应有些迟钝。
或许是喝多了吧。
她未作声,只一根一根地去掰他的手指,男子陡然松了力道,她从中抽出手臂,而后从容躺下,扯过一旁的被褥,很快进入了梦乡。
……她什么意思?
宁沅这一连串的举动令沈砚彻底茫然起来。
他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呼吸渐渐平稳的少女。
睡着了?
……她就这样睡了?
他几乎咬牙切齿般地唤她:“宁沅。”
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回应他的只有她柔柔的呼吸声。
沈砚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从她房中走出来的。
一路上,他反复琢磨着宁沅到底为何这般。
她一面梦中与别的男人亲密,一面又对他极尽撩拨,且梦里唤出的称呼一个胜一个地亲昵,连吻他时也面不改色。
甚至吻罢,他听见她心声中说与自己接吻也不过如此。
他承认他于此道无甚经验。
可听她的意思,难道她经验颇丰?
沈砚想,她心里定是有他的,否则不会无端与他亲密。
可她的心或许不似常人,似那南国进贡来的榴莲,每个尖儿上都站着一人。
想到这儿,他的心头没由来地一阵沉闷。
……若是从前,他只会对这样的女子嗤之以鼻,哪里会有这样的心绪?
明决左等右等,终于见自家公子回来,赶忙迎了上去:“公子,你怎么去了这样久?是不是宁小姐留你――”
沈砚冷冷瞥他一眼,截住了他的话头。
“问什么问,与你何干。”
他迈开长腿,轻而易举地越过他,径直阖了房门。
闭门带出的风吹得明决脑袋发懵。
……不让问就不问呗,他脸红什么?
*
宁沅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她伸了个懒腰,却见自己竟睡在榻上。
不对啊,她怎么记得她睡在石头旁呢?
难不成昨夜的一切不是做梦?
她真的对沈砚……
她赶忙往四周看去,见周遭的装潢与昨夜不同,很多摆件都移了位,归置得整整齐齐,小桌上也没什么药碗和帕子。
揽星是不会在她没醒时进来叨扰的。
她稍稍放下心来,随意披了件衣衫走出内室,见揽星在外间轻手轻脚地忙活。
见她,弯了弯眼道:“小姐醒啦?昨夜睡得可好?”
她点点头,试探问道:“咱们怎么回来的?可与沈砚有关?”
揽星颔首:“是沈大人把小姐扛回来的。”
宁沅哽了一哽。
扛?
……她这样美貌的醉酒少女,他又心仪她数年,竟不知把她趁机狠狠抱在怀里。
果然很懂得在人前拿捏分寸!
只有她这样一等一的洞察力,才能勘破他斯文外表下的道貌岸然,故而会梦见他趁自己睡着时偷摸她的脸颊。
宁沅还是不大放心,继续追问道:“昨夜可发生过什么异常之事?”
“没有啊。”揽星手中活未停,随口应着。
宁沅微微呼出一口气。
“那就好。”
其实揽星也不曾想到沈砚竟如此贴心。
他不但给小姐喂了药,还特意重新布置了小姐的房间,最后交给她空空如也的醒酒汤碗时,还特意带走了弄脏的帕子。
她眼尖,主动请缨说要替他洗了。
他竟收回袖中道:“不用,你照顾好你们小姐便是。”
她本以为,像这样当大官的男人,都该和她们家老爷似的,对于后宅之事毫不关心。
没想到沈大人竟这般出淤泥而不染。
小姐日后若真的嫁与他,想必会很幸福。
一行人踏上返程的马车。
因明薇挨了板子,需要躺着静养,她便不必如来时一般和她们挤在一辆宽阔马车里,而是独自分了一辆虽小却清净的马车。
宁沅对这样的安排很是满意。
既不必再看人脸色,做事也便自在许多。
她捧着册话本打发时间,看到男女主将要行亲密之事时,暂合了书页冷静片刻,不由得想起昨夜梦中的大胆尝试。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才令她觉得这样的事也没那么有趣呢?
她特地放慢了一目十行的阅读速度,开始细细琢磨自己与书中的差距。
这一话,讲的是两人剧烈争吵过后,美人发现将军早在她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为了和将军和好,几番求见未果,便想了一出苦肉计,自个儿给自个儿下了药,再装作是旁人所为,好惹将军心疼。
宁沅看到美人仰颈,而那将军已掐住了美人的下巴,当即抖擞了精神。
唇瓣相贴。
这一步没错。
相互厮磨?
哎?
她好似忘了和沈砚试一试这步。
另一辆马车上,正与陛下议事的沈砚受她的心声所扰,终于成功出了神。
他不知道是第几次回忆起夜晚的温软以及萦绕在他身侧的甜香。
依着她心里所想,若那时他吮吸轻咬的话……
“姑母她亦是你和蘅儿的舅母,此次恰逢整岁,生辰宴理应大办,届时宾客如云,也容易鱼龙混杂,万一生出什么变故……沈卿?沈卿?沈执玉!”
陛下一连唤了几回,陡然拔高声音,这才把思绪飘远的沈砚唤回了魂。
“陛下说得对,届时您可以让长公主给子星递张帖子,当赏他多一日休沐。”他淡声道。
“也可,届时京中女眷受邀前去的应当也不少,不过宁国公夫人需得养身子,姑母估计不会同宁国公府下帖子。”
皇帝看向他,替沈砚惋惜那日他八成见不着宁国公府那安静内敛又英勇无双的大小姐了。
安静内敛的宁沅此时正看话本中的二人吻得激烈。
他们一边互相吮吸着唇瓣,一边褪了一半衣衫,露出将军精壮的肌肉。
将军攫取住美人的手,不由分说地按在胸膛上。
宁沅跟着激动地搓了搓手。
再翻过一页,心中感慨她梦中还是不够大胆,不然怎么不好意思扒了沈砚的衣裳。
转念一想,他是个文臣,大抵也不会有这样结实壮硕的肌肉。
这边儿,沈砚刚抿起一个害臊的笑,即刻又沉下脸色,眉宇蹙得更深。
“不下也好,这样她便见不着子星。”
这话陡然引起了陛下好奇:“怎么,宁小姐近日和子星关系不错?”
何止不错。
沈砚冷笑一声道:“她爱与谁关系不错同我何干?”
皇帝欲言又止,拍了拍他的肩:“朕是过来人,听朕一席话,男人有时候嘴不必太硬,当学着说些甜言蜜语。”
沈砚不动声色道:“陛下怕是忘了阿姊每每听见你那些不知从何处学来的话,一边干呕,一边让您闭嘴的模样。”
陛下恼羞成怒道:“你懂什么,朕与阿*蘅这是打情骂俏……”
正在这时,他脑海中宁沅的声音陡然一提:“撬开唇齿?”
宁沅指尖点书,逐句回忆着。
她是伸了舌尖,但只在沈砚唇上舔了舔,并没有这般行径。
……是不是沈砚也得撬开她的唇齿呀?
难怪她感受不到书中所描述的那种反应。
原是因对方是一根木头。
真是一次失败的尝试呢。
罢了,下次再说吧。
……还有下次?
沈砚眉心微动,下意识抬手抚上薄唇,忆起她柔软湿润的舌尖,不自觉地学她在唇上轻舔一瞬,耳后攀上些温度。
待他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并非独处,赶忙放下手,微微蜷起手指,稍稍有些窘迫。
再看向陛下时,只见他面色惊恐:“你你你,你对着朕在回味什么?沈砚,我我可是你的亲姐夫!”
沈砚:“……”
*
回京以后,宁沅被宁国公关在院中自省,她许久未见沈砚,亦再没梦见过什么旁的俊俏公子。
不过明薇仍在休养,也不会有人来叨扰她,她乐得自在。
这日,她正盘算着该如何好好利用那些赏赐的金锭,忽见揽星拿着张帖子来。
“小姐,是长公主的生辰宴!”
她闻声抬首:“这帖子不该送去隔壁院么?怎么送到咱们院里来?”
明薇素来热衷与这些皇亲国戚的交往之事,且除非对方特意相邀,能不带她便不带她,更不会在她不能去的时候让自己去。
揽星抿了抿唇:“这帖子只邀了小姐一人,自然之会送进咱们院中呀。”
“为何只邀了我?”宁沅凝起眉心。
“长公主是沈大人的舅母,想来……应是他许久未见小姐,特意向长公主求的罢。”
宁沅暗叹一口气。
这沈砚,真的是好生缠人。
刚走出御书房的沈砚听见她的心声,足下当即顿了一顿。
苍天可鉴,他可从未干过这事。
他尚念着与宁沅的婚约,这些日子正忙着备聘礼,无暇顾及她,且正因子星会去,他甚至巴不得她别去。
不过……舅母与她并不相熟,无端邀她做什么?
他心里埋下一个疑问。
事出反常必有妖。
“明决,查查近日长公主出入过何处。”
转眼已至长公主生辰。
宁沅照旧打扮得得体且低调,着一袭素淡杏粉,独自带了揽星赴宴。
一如既往地在酒过三巡,主人离席后,随意寻了个借口,溜出了宴会厅,留下揽星为她打掩护。
不知为何,今夜她总觉得头有些晕,席间也格外得热。
许是因暑气已至吧。
她打算寻个冷僻之所待着。
刚绕至湖后,拨开柳枝,却听见假山后隐约传来说话声。
她一时好奇,蹑手蹑脚地靠近。
两个女人细微的话语在夜色里逐渐清晰。
“我知夫人中意宁国公府的那位大小姐,有她那样家世的嫡出小姐大多娇纵,性子柔顺些的,又不足以匹配咱们家公子。”
“是啊,本宫始终念着沈砚和她的婚约,才不好横刀夺爱。”
“可眼见桓儿那外室的肚子大了起来,三天两头往府中闹,终究也不是办法。”
宁沅抿了抿唇。
长公主口中的“桓儿”,正是她的幼子,赵之桓。
此人是盛京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但长公主素来严苛,不允他未娶妻便先纳妾,故而在外养了一堆外室,府里才得以安宁。
她……竟想要自己嫁过来,好为她儿子理所应当地纳妾?
那她还不如出家做姑子。
“出巡时,那事儿闹得那样大,如今虽已平了,但终归传出来些宁小姐不清不白之语,届时在咱们府上发生这样的事儿,也便在情理之中。”
“您就放一百个心,那药无色无味,还烈得很,待她失了清白,木已成舟,沈家定当会退亲。”
“她若不嫁给咱们家公子,怕也只有投江一条路了……”
宁沅听着冷汗直冒。
……合着那张帖子,不是沈砚为见她所求,而是长公主为她而特设下的一个圈套?
所以……她先前头晕发热,是不是因为她中了药?
她背靠在山石上,一颗心砰砰直跳,神思跟着清醒了些许。
如今的她犹如羊入虎穴,靠自己怕已是不能,她得找人帮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