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决站在门外,探头探脑,美滋滋想着:还能有什么大事啊,当然是婚姻大事了!
“此事,此事说来话长,我怕言语间有所疏漏,便悉数写在这信里了。”
少女双手捧起信函,恭敬地递了过去。
“您看过便知。”
门外的明决瞪大双眼:嚯,这算是什么?
宁姑娘亲笔所写的婚书吗?
她真的,他哭死,她比他家公子有勇气多了!
他不由看向沈砚,却见他紧蹙着眉,唇角绷直,修长如玉的手紧紧攥着椅子的扶手,连指节都有些发白。
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比姑娘还要紧张。
正*当沈老大人伸出手来,打算去接过那信函时,沈砚蹭地站起身,先他一步夺去了信函。
柔软的大袖拂过宁沅的掌心,沈老大人一把抓了个空。
她抬眼疑惑望向沈砚。
这退婚书又不是写给他看的,他抢个什么劲?
当着宁沅的面,沈父的面子有些挂不住,肃声道:“拿过来。”
沈砚未动,侧首看向宁沅,神色甚是复杂,她有些读不懂。
“拿过来!”沈父的声音严厉了些。
沈砚抿了抿唇,当即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他与她擦肩而过,当着众人的面,干脆把它丢进了火盆之中。
火星子自信封一角窜起来,很快便吞没了小半。
“沈砚,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是不是?”沈父气得拍案。
“呀!我的信!”
宁沅见状忙欲去捞,却被沈砚攥住手腕拦了下来。
他冷着一张俊脸,一贯清冷的声线落在她的耳畔:“我沈砚的婚约,岂能容你说退就退?”
宁沅颇为诧异地望向他。
与他退婚一事,她尚未向任何人提起,就连小星星都不知道,沈砚又是如何得知?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给我跪下!”沈父厉声喝到。
沈砚没多言,当即昂首挺胸地跪在了堂内,可攥着宁沅的手仍未放开。
宁沅本就忐忑,又不曾听人这般威严地斥责过她,不像她爹,她爹在府上一向只会无能狂怒。
于是一个紧张,亦下意识跪了下来。
……
沈父愣了一愣:“你们这是在干嘛?”
宁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抬眼与沈砚面面相觑。
“在干嘛?当然是要你成全他们呀!你这么凶,可显着你了?”
沈夫人人未至声先至,紧接着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先前她端着盘子已至门外,听明决说沈砚烧了沅沅带来的婚书,当即变了脸色,把手中的盘子丢给他,径直冲进了屋内。
她站在火盆前,对着已经彻底被燃成灰烬的信函叹了口气,转头对沈砚道:“你这孩子,你怎么能烧了人家沅沅亲手写的婚书呢?”
“……婚书?”
宁沅陡然瞪大双眼。
这才不是什么婚书,这明明是退婚书!
是哪个王八蛋敢造这么大的谣?
她话刚说出口,忽感觉后背一酸,再张口时却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气鼓鼓瞪向身旁仍攥着她手腕的男子。
沈砚你个王八蛋,居然敢点老娘哑穴?
沈砚觉得自己的脑筋转得比当年陪陛下夺嫡时还快。
他顺势道:“我烧了她的婚书,是因提亲这件事本就应该由咱们府上来,怎能让她一个姑娘家亲自登门?”
“父亲,你说是吗?”
沈老大人沉吟片刻,仍有所怀疑道:“是这个道理不假,不过这真的是婚书吗?”
宁沅拼命摇头。
不是,自然不是,这是退婚书。
沈砚侧目望向她,当即问道:“沅沅,你也不愿意同我分开吧?”
问罢,他对沈父道:“您瞧,她不愿意同我分开。”
宁沅欲哭无泪。
这问题问得好生刁钻,她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横竖都是她愿意与他在一起。
这个人真的很不择手段!
宁沅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摆了摆手,示意她有苦说不出。
沈父亦敏锐地领会了她的意思:“宁小姐,你怎地不能说话了?”
她满是怨气地看向沈砚,抬手指了指他。
沈砚恭谨道:“父亲,沅沅应是想让我带她去瞧大夫。”
沈父瞧着他们,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宁沅起初同他说话说得好好的,确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失的声。
他虽觉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摆了摆手:“那你快带她去叫个大夫。”
“是。”沈砚淡淡应下,仍牢牢攥着她,“在这之前,我还是要拜托您二老一件事。”
“还劳烦您与母亲沐浴更衣,亲往国公府一趟,讨来沅沅的庚帖,卜吉三日,顺道同宁国公商议一番婚期。”
沈老大人的神情出现了片刻茫然。
若他没记错的话,明明在围场时他的倒霉儿子还未向她表明心意,怎么短短几日,就要到行三书六礼的地步了?
年轻人的爱恋已经发展得如此神速了吗?
“可……可咱们府上还未备礼。”
“我早已备好了。”沈砚道,“让明决带你们去库房取便可。”
沈父问道:“……你是何时备好的?”
“数月以前。”沈砚平静地陈述着,“我早就决定了要娶她为妻。”
沈夫人喜出望外:“你小子,终于开窍了!夫君,你还愣着做什么?咱们快走呀!”
她连拖带拽地带走了沈老大人,正厅内只余他们二人。
沈砚攥着她起身,随手阖了门,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事情的发展远超宁沅的意料,因太过突然,她甚至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
……他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吗?
不对,若是开玩笑,也不该惊动他的父母啊。
就像他从前诓她怀孕那般。
……那他这次是来真的?
他见软的行不通,便对她来硬的,打算对她强取豪夺?
沈砚解了她的哑穴,但仍旧禁锢着她的手腕,在她身前垂首静静凝着她,似有几分专注。
他默了片刻,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而后放轻了声音,轻柔问道:“宁小姐,我心悦你,请问我可以娶你为妻吗?”
其实他也不想这么突然地和她表白。
可是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将他的计划全部打乱,终于一步一步,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这件事情警醒了他,今后有话一定要尽快道出来。
现在倒好,连他事先想好的询问,在已然板上钉钉的此刻,都显得有些过于苍白。
“你,你说什么?”
宁沅眨了一下眼睛,刚恢复说话的嗓音带着些浅浅的哑意。
他颇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与你成婚。”
“不是这句,是前一句。”
“我心悦你?”他颇有耐心地回答她。
“你,你说什么?”
在这一瞬间,宁沅觉得自己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而后很快地冷静下来。
她想,这说不定也是他为达目的的手段之一。
毕竟连当着他爹面烧她退婚书的事都干得出来,说句喜欢有什么难的?
想到这儿,方才莫名的心跳加速让她觉得格外羞耻。
“我说我喜欢你。”他又重复了一遍。
她恼羞成怒道:“你不要与我开玩笑!”
男子的目光依旧冷静:“宁小姐,请问你觉得我哪里是在开玩笑?我会拿我父母的颜面玩笑,还是拿我为我们的婚事付诸的时间精力玩笑?”
“我并没有闲情逸致同你开玩笑。”
“我是真的喜欢你,想要娶你为妻。”
心跳声响在耳边,她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正堂太过静谧,静谧到宁沅觉得气氛有些怪异。
他说的话一如往昔,平静如水,无波无澜。
他是不会拿这些同她开玩笑,可他这番话说得这般理直气壮,也不是很像真的喜欢她啊。
宁沅的脸渐渐起了些温度,她觉得或许是房门未开之故。
她望向面前身形高大的男子,下意识问道:“那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啊?”
她想让他的喜欢听起来有些说服力。
谁料他沉吟片刻,道:“我也不知道。”
宁沅咬了咬唇,刚爬至半山腰的心情瞬间跌至谷底,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水汽。
她鲜少有这样大的情绪起伏,直至今日,她才彻底明白过来她对他的在意。
她在意他对自己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希望他对她的感情纯粹一些。
她希望他对她的好是发自内心,是因为她是她自己,而不是因为她和他的家世,她和他的婚约。
她根本做不到像很多世间男女所接受的那般,与一个才学出众,人品不错,门当户对,但不爱自己或者自己不爱的人共度余生。
她就是一个贪婪的人。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睫,试图压一压心底的酸涩。
沈砚瞧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忽然觉得宁沅与他在一起,其实是一件很委屈的事情。
他明确地知道自己心中对她是什么感觉。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述清楚。
无论她对自己做什么他都喜欢,甚至连犯蠢都觉得可爱,看她高兴时,他便也忍不住想笑,看她难过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难受。
但他总不能说她喜欢她蠢吧?
那她又要不高兴了。
甚至他都觉得她心里同时想着别人也没关系的,只要她肯嫁给他就好了。
他相信凭借他的努力,有朝一日,她眼中定会只有自己。
她是他年少时的在意与悸动,或许从他第一眼见到她时,他就很希望她能够让自己站在她身边。
可惜她从来没有。
她不高兴的时候,总是默默自我消解,从来没有向他递出来过那枝名为“需要”的橄榄枝。
她好像很柔弱,谁都可以欺负。
又好像很坚强,谁都不能真正将她打趴下。
与其说他曾经讨厌她的寡言少语,笨嘴拙舌,不如说他讨厌那个孤清寡言的自己。
因为只要她不说,他便不知道要如何朝她迈进。
但好在他如今能听见她的心声。
他明明不信鬼神,却在心底感激上天赐给他的这一场无与伦比的奇遇,让他能够了解她,也认清自己。
他抿了抿唇,揽住她的腰,小心翼翼地贴近自己,而后垂首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
他试着去表达:“你不要不高兴。”
“……我只知道,若是见不到你,我就会时刻惦念;若能日日见你,我真的很欢喜。”
“这不就是喜欢吗?”
第66章 定亲
宁沅张了张口,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却又仿佛没有彻底听懂他的话,最后只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会说不出缘由。
她的每一份喜欢和讨厌都有迹可循。
喜欢揽星是因为她赤诚,喜欢杨知意是因为她坚强,喜欢裴大哥是因为他豁达,喜欢宁泽是因为他纯良,至于沈砚……
昔日的记忆在脑海里逐一闪过。
其实她与沈砚之间有过很多感动,但碍着他这张破嘴,亦有过许多不快。
为数不多的和谐时光,便是他假装“小粉”的那段日子。
可以说是对她百依百顺,极尽勾引。
难道她其实喜欢的不是沈砚,而是“小粉”,但因小粉就是沈砚本人,她才把这份喜欢投射给了他?
……所以分不清的人不会是她自己吧?
是她自己馋沈砚的身子,却误以为她喜欢他?
她一时想不出结果,暂且把这个问题搁置一边,想起了另一个更为重要的事。
在她的计划里,她来退婚后便会回府找她爹摊牌,左右她爹觉得她的唯一价值便是嫁给沈砚,如今这个婚约被她亲手毁去,应当巴不得再也看不见她,把她扫地出门才是。
可现在沈老大人和沈夫人上她家议亲去了,那她的自由计划该如何实施?
正当她忧愁时,只听沈砚沉吟道:“其实你嫁给我,会有很多好处。”
“你想,你爹养了你十几年,你骤然背着他与我退婚,他是不是会勃然大怒?”
宁沅点了点头。
“你以为他真的会把你扫地出门吗?不会的。”他循循善诱道,“他养了你十几年,总不能白养,你既和我退了婚,他定会给你找一个下家,但又因你忤逆了他,说不定会故意让你吃些苦头。”
“朝中张尚书是个已过半百的鳏夫,近日正有续弦之意;李侍郎是个断袖,但碍于家中催促,也寻思着娶一位妻子,还有先前那个外室成群的赵之桓……你就不怕你爹一怒之下,把你嫁给这些人吗?”
“……我可以逃婚。”
“宁小姐,你想得太浅了。”
“你逃又能逃到哪儿去?你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父辈没什么本事,自然是有钱天大地大,任你遨游。”
“可你不是,你是国公府的大小姐。”
“你若是丢了,你爹找上陛下,陛下不得不尊师命,哪怕是掘地三尺也得给你挖出来。”
“你那点钱,够养活自己不假,但可够违抗皇权?”
“你怕是还得多攒几年。”
宁沅蹙眉,心想,她在她爹眼里真的有这么不可或缺吗?
不过他说的倒也有可能,毕竟她爹眼中颜面大过天。
“那……那我该怎么办?”
“嫁给我啊。”他道,“我现在正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定比你爹能包容你。”
“你若真有别的打算,你自己偷偷去做不就得了?”
“你那么聪明,瞒过我应当不难吧?”
沈砚发现许多话只要开口说过一次,一而再再而三就变得很轻易。
就比如若是放在昨日,他都不敢信“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这句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但他也发现他在坑蒙拐骗这一行上亦越发的得心应手。
譬如现在。
少女琢磨着他的话,稍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他:“你是在威逼利诱我吗?”
“不,我只是在和你分析利弊。”他以退为进道。
“如若我同你说了这么多,你依旧执意要与我退婚,那么这个坏人我来做。”
“我亲自登门,与你爹商议退婚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