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看看。”
他上回买了许多话本,打算从中琢磨怎么讨好宁沅。
因他能呆的地方仅有这几处,便在府上放了一些,宫里放了几本,连司衙的卷宗里都压了一本。
不过他买了很多,还未来得及看完,拿给宁沅的这本便是新的。
即便她问起来,他也好说本是买给母亲看的。
如今给她,是为了让她分散一下注意力,打发打发时间,别总想着自己的伤。
他转身去寻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
宁沅疑惑地看了眼他的背影,垂眸望向手边的书。
当她瞥见书名的时候,瞳仁微缩。
好巧不巧,这书她看过。
书里讲的是一个被买来做大官妾室的乡野村姑默默存银两,整日筹谋着逃跑,谁料在逃跑前夕却被大官发现了,大官便挑了她的手筋脚筋,把她囚禁在一处不为人知的房间,捆在床榻上,日日迫着她与他欢好。
好巧不巧的是,她自己也想退婚逃跑。
沈砚断然不是会看这种话本的人,且混迹官场之人惯不喜欢有话直说,做的每一件事都自有意图。
结合着他说的“待会儿还有更疼的”这句话,宁沅顿觉大事不妙。
是不是最近她对他冷淡了些,让他察觉了什么?
不行,此时跑为上策,安抚为中,拆穿则为下。
她连去哪儿安度晚年都想好了,才不要被他困在这里。
宁沅当即忍着痛起身,一瘸一拐地摸去门边。
沈砚终于翻出了药膏,他转过身来,见宁沅已经扶上了门框,一条腿正要迈出去。
她天天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给我回来。”他朝她走过来。
宁沅脑子飞快地转。
跑是来不及跑了,不如安抚一下他罢,让他知晓自己并没有离开他的意图。
第63章 秋A
宁沅转身,在沈砚扯住她衣袖之前,先发制人地扑进了他的怀中,环住男子的腰身。
她目光往下,瞥见他稳若磐石的修长双腿。
她心中清楚,他看起来清瘦,实则暗藏力量,自己的小腿还在隐隐作痛,绝不可能从他的地盘上逃出去。
不过她记得他好像很吃她撒娇那套。
于是她故意把脸埋在他的衣衫里,掐出一汪泪与哭腔,道:“人家哭起来很丑,所以不想被你看到。”
沈砚:“……”
他垂首,默默瞧了她一眼,自觉有点好笑。
其实她哭起来的时候一点儿也不丑,微微上扬的眼尾红红,带出些妩媚的意味,让本就水雾潋滟的眸子更显朦胧。
既让人想保护,又让人想欺负。
宁沅此时并没有抬眼看,否则应当能看见他根本压不住的唇角。
她猜的不错,他确实抵挡不了她的撒娇。
但想起她居然让子星在她的马车上等他,沈砚唇角的笑容当即沉寂了下去。
他没有拆穿她,而是弯身抱起她。
他本想配合着她演下去,但想起她先前发现他在耍着她玩时很是生气的模样,便解释道:“这药渗入伤口是会有些灼烧之感,但你也不至于怕到临阵脱逃吧?”
……?
他原只是打算上药而已吗?
宁沅忐忑地想,还好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否则又要嘲笑她了。
但不知为何,她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男子面无表情地重新把她放回床榻,大手探入裙角,平静的眸子望向她。
很是暧昧的姿势。
宁沅的心中的失落逐渐变为连她都觉得奇怪的异样,仿佛在盼望着与他真的发生点什么。
直至男子的手猝不及防地按在了她的伤处,药膏的刺激与灼热霎时贯穿了她的皮肉,惹得伤处的筋脉直跳。
那点异样登时烟消云散,疼痛直冲头皮。
更疼的果然在后面。
她倒抽着凉气,不禁头皮发麻道:“沈砚,你该不会是为了报复我吧?”
报复她今日瞧见了他和陛下的秘事。
“我报复你什么?”他掀起眼皮看她,随口道,“报复你去找子星吗?”
他只不过是在给她正常上药而已,她怎么什么都能联想到他?
他冷哼一声:“你去找谁,同我何干?”
……原是因为这件事。
还说与他不相干,若是他真不在意,他端出这张冰块脸干嘛?
“我不是已经和你解释过了吗?我是打算去见他,可我还没来得及去呢。”宁沅好声好气道,“再说这不是遇见你了吗?还出了这样的意外,所以我更见不到他了呀。”
“哦,那听起来可真遗憾呢。”
沈砚涂药的动作未停,她整条小腿烧得火辣辣的。
她是还没来得及去见,可是都约着和人家共乘一辆马车回府了。
若非他执意把她带到这儿,人家指不定已经见了面了。
宁沅拉下脸来,不悦道:“你怎么这么阴阳怪气?”
他揉着她的小腿,抬眸看她:“难不成你还要我发自内心地恭喜你们吗?”
宁沅不理解:“你要恭喜什么?我又没有要嫁给他。”
……明明不想嫁给他,还要想着与他私奔吗?
沈砚沉下脸来:“宁沅,你别仗着你是个姑娘家,就可以玩弄别人的感情。”
她玩弄他的感情也就算了。
毕竟他甘之如饴,心甘情愿。
可子星不是这样,他是个认真负责的老实人,吃不消她这样的妖精。
宁沅忍着疼,恍惚了一瞬。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几时玩弄裴大哥感情了?
她从来都没有与他越过朋友之间的界限,倒是和沈砚愈发不清不楚。
想到今日看见的那枝丹桂,她更是心烦。
她蹙起眉:“你还好意思说我?”
“我怎么了?”
他动作未停,语气也算不上温柔,她的伤口不碰都在隐隐作痛,更别提他在这里揉来揉去。
她咬了咬唇,没好气道:“不怎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是说你今天看见的那幕吗?”沈砚问道,“那是我……”
话说了一半,他生生咽了下去。
那是他在练习该如何向她表白。
但他心中觉得,如今的气氛和时机都不适合向她坦白这一切,表达心意这件事,应当庄严而隆重,伴随着惊喜和感动,而不是在这满是草药气息的屋子里,平静地陈述出来。
“……总之,这是个误会,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宁沅见沈砚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垂下眼来。
她发现她与他的关系愈发暧昧不清。
从未互道过喜欢,却抱过亲过,甚至互相帮彼此纾解过。
这样的关系很怪,不像定下婚约的爱侣,倒像是家族联姻的夫妻。
转念一想,她与沈砚,本就是因家族联姻才有所关联的。
那她究竟在难受什么?
他爱喜欢谁喜欢谁,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
盛国的民风并无那般守旧,女子若是精于骑射,亦可以随男子一同入围场,不会也无妨,可与随行之人呆在大帐里,观百戏,看斗兽。
宁沅本想借腿伤推了秋A,趁机查一查当年之事,可终究拗不过皇后娘娘相邀,还是赴了约。
秋高气爽,旌旗猎猎。
今日比得是箭术,宁沅因着腿伤未愈,来得稍晚了些,女眷席位早已人满为患。
她悄悄摸过去,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
她环视四周,开始感觉不适。
依照她的性子,应当寻一处最不起眼的角落坐着,可此次的席位是事先安排好的,她偏偏坐在女眷中最显眼的地方,且离沈砚的坐席格外地近,几乎是女眷中最近的。
她都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安排的了。
且人多的地方,议论声也多。
好在各府小姐的目光都被远处的箭术比赛吸引了去,并没有人来叨扰她。
只听几声破空之音,周遭人一同叫好,她亦好奇地投去目光,见利箭破空,正中靶心。
“李公子当真文武双全……”身后的贵女感叹道。
“我看还是先前的张大人更胜一筹。”
“沈大人也不差呀,他只是如今低调下来,不曾上场罢了。听说先帝爷在位的时候,他可以百发百中呢!”
宁沅听着,适时望向不远处的沈砚。
不知为何,他看似没有回头瞧她,但她总觉得他的余光在盯着自己。
……在意他做什么。
她大抵是病了。
身后女子压低声线叹惋道:“只可惜沈大人与宁大小姐早有婚约,咱们没机会了。”
“不如多看看裴将军吧,他没有定亲,但是能一箭穿三禽呢!”
身后的气氛活络,嬉嬉闹闹,连带着调动起了宁沅的兴致。
她回头正打算加入她们,却见那几人顿时噤了声。
方才她们还在遗憾沈大人的婚约,却没想一贯不喜热闹的宁沅,今次居然正坐在她们前方。
“宁小姐,我……”
为首的姑娘正要解释,却听宁沅和气道:“那什么,裴将军真的能一箭穿三禽啊?”
有一女子率先反应过来,忙点点头道:“嗯!是真的,就前不久的事,当时我哥哥约裴将军去郊外狩猎来着。”
身侧的姑娘用胳膊肘轻撞了撞她:“你哥约裴将军去狩猎,是真想打猎,还是想与你相看啊?”
女子脸红道:“你们还说!那你们在这儿到底是看箭术,还是看夫婿啊!”
“旁的不知,宁小姐大抵是真的在瞧箭术吧?”一个圆脸爱笑的姑娘试探地同她开玩笑。
宁沅笑笑,打趣道:“那可未必哦。”
反正她和沈砚退婚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她深居简出,能见到的男子寥寥无几,如今正是一个大好时机,说不定就能遇到最适宜她的桃花。
其实,她从前不爱与人说话,大多都是因明薇总时时刻刻地盯着她之故。
她怕出风头,怕收获了旁人的喜欢和赞赏,便惹来明薇无端的嫉恨,让她在府中过得更为艰难,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在人前寡言的性格。
但其实她也很想交到自己的朋友。
除却揽星,杨知意可以说是她的第一位朋友。
如今她正试着迈出第二步,融入大伙。
“裴将军上场了!”
宁沅闻声回过头去,丝毫没留意到沈砚已经往她这边看过来。
那句“那可未必哦”尚言犹在耳。
她什么意思?
她还想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夫婿?
她想什么呢?
这个世上还有比他更合适她的人吗?
沈砚蹙起眉。
他先前已做好了打算,待秋A罢,便携礼上门,先同她表明心意,再与宁府提亲。
聘礼他早就备好多时了。
宁沅的视线仍在赛场上,见裴子星长臂伸展,颇为轻松地拉满弓弦,指尖仍留三分力,下一瞬,羽箭如风,轻松将靶心射了个对穿。
胜负不言而喻。
宁沅心想,其实裴子星是一个极好的夫婿人选。
她很欣赏他的为人,亦很欣赏他的文韬武略,甚至很欣赏在他不羁的外表之下,有一颗细腻的心。
沈砚抿住唇,再坐不住,起身往宁沅处走过来。
宁沅只单手支颐,接着出神。
但欣赏只能是欣赏。
她深知她对裴大哥并无男女之心,他对她而言更像是亲人一般的存在,所以,她更希望他可以找一个与他两情相悦之人在一起。
因为他值得。
故而她就算与他见面联络,亦皆无任何逾矩之处。
想到这儿,她笑容凝滞,蓦地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沈砚呢?
她与他在一起的时候,仿佛从未注意过男女之间的分寸,仿若借着指腹为婚之缘,放任了许多事的发生。
她会不会有点喜欢他?
她还未想明白,身后的姑娘便同她递了点心,熟络道:“沅沅,你尝一尝。”
她回身接过,道:“谢谢。”
还未转过身,便觉得身后落入一片阴影。
沈砚心中压着一股邪火,满脑子都是她那句话。
裴子星是一个极好的夫婿人选。
裴子星是一个极好的夫婿人选。
裴子星是一个极好的夫婿人选。
……
她上回还亲口同他说没有想要嫁给他。
她上回还想要三人同行。
现在倒好,干脆把他排除在外了是吗?
那还不如他们三人同行呢。
呸,什么三人同行,她是他的未婚妻子,是他一个人的。
他才不要那么大方,把她拱手相让。
至于她后面想了什么,他全然无心再听,只冷着脸唤道:“宁沅。”
宁沅正张口把糕点往自己嘴里送,掀起眼帘看着他。
“我提醒你,你可是有婚约之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底压着怒火。
宁沅吃糕点的手一滞,轻轻“哦”了一声,自觉他有些莫名其妙。
“你说这个干嘛?”
沈砚都要被她给气笑了。
她还问他说这个干嘛?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给她留个面子。
“所以请你注意你的身份,不要总想些有的没的。”
宁沅短暂回忆了一下她方才的所思所想,最后的落点是在纠结她到底喜不喜欢沈砚。
……那他这话什么意思?
是提醒自己去与他退婚吗?
第64章 拜府
“哦,我知道了。”她闷闷答道。
……她知道个鬼。
她分明就是仗着他喜欢她有恃无恐。
心中想着旁的男子,还不许他说,说了便要赌气与他退婚。
分明是小孩子心性!
沈砚蹙眉,脸色不大好看,正欲继续与她继续说道些什么,却听一道庄严的声音唤了他的名字。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再度提醒她一遍:“你不要胡来。”
而后匆匆往那边去了。
宁沅追着沈砚的背影,见他此刻他身前站着一个老臣,由于沈砚的身量太高,将那老臣的样貌遮去了大半,她一时认不出是何人。
那老臣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架势,仿佛在训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