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卧后来被改成了她的衣帽间和化妆间,主卧楚淮晏的衣柜里单独分了一栏,挂路梨矜的睡衣。
那些睡衣还熨贴的挂在原位,仿佛主人也不曾离开过那般。
然后是主卧的卫生间里,深色漱口杯旁放着只嫩粉色的,杯里甚至有未拆封的牙刷,明明分开的时间已经比一起还要长了。
镜中的路梨矜眼眶泛起薄红,指尖顿在虚空里,很轻的对空气打了个招呼,“我回来了。”
她把楚淮晏住院要用到的生活用品巨细无遗的打包好,最后拿起了桌上粉红色鳄鱼皮的本子,放在行李箱最顶层。
冰箱中冷藏着路梨矜从前爱喝的橘子汽水,海外不怎么好买,她也就自然而然地戒了。
开了瓶,窝在沙发上饮尽,客卧的门虚掩着,路梨矜盯着夕阳与门框犄角出的影,然后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那扇门。
化妆台的摆柜里陈列着未拆封的护肤品与彩妆,护肤品是路梨矜惯用的,彩妆是当季最新的。
丝绒盒子排列整齐的放在面上,大小都有。
随手开一个,就是价值连城的粉钻戒指。
路梨矜没有去开放在最中间的那个戒指盒,惶恐提前看到楚淮晏准备好、未能亲手送出的惊喜。
而衣帽间内,多了许多按照她尺码购入的应季衣物。
今夜无风,穿堂而过的是什么呢?
她离开过楚淮晏三次,第一次半年、第二次四个月,第三次四年半。
每一次再回到此处,都仍旧是这间套房的主人。
论迹也论心,楚淮晏都没得挑。
还好以后不会再离开了。
楚淮晏伤得不轻,用药后昏沉时间多,路梨矜带着东西回到病房时,他已经在此陷入沉眠,路梨矜弯腰替他捻被角,在纱布外露的额头处落轻吻,又犹豫了一小会儿。
才根据楚淮晏发来的微信语音内容,开始翻阅楚沁的日记本。
说是“日记”,其实更贴切点,应该称为回忆录。
这样一位亲手创立了京航的精英女性,理应有传世的回忆录。
开篇讲了她少年时代的求学经历,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文笔生动,字里行间能读出少女的欢乐,绕不开的还有楚泠――她的双胞胎姐姐,有远渡重洋学习时的惶惑,在陌生的环境里一遍一遍的发誓会学成报国,壮志凌云。
有大篇幅的提到甄乐的父亲,他们青梅竹马,打打闹闹长大,直到对方在两山轮战中以身殉国。
也讲述了生前许多不能讲,楚沁这样写到:[我须在生命即将终结时,勇敢的直面过去。]
于是她写了中学时代暗恋上过清俊的男孩子,耻于表白,回国后发现对方即将与姐姐订婚,遂努力把前尘旧梦忘了个干干净净。
光风霁月,坦坦荡荡。
她在姐姐病重后尝试捐献骨髓,但受限于当时的医疗水平,到底未能成功,遑论他人如何评定自己在姐姐过世后作为“续弦”嫁给姐夫这件事,楚沁本人都无愧于心。
[姐姐临终前把淮晏的手交到我手里,我发誓要待他如亲子,尔来母子三十二载,不曾辜负。]
[起初我与他结为连理,是考虑到家族与淮晏日后的教育问题,然而在后来的相处中,我再度爱上了他……所谓的大义里夹杂了私情,我为自己不齿,可感情是很难控制的,人是很可悲的。]
[我病态的要剖腹产,让曲楚能跟淮晏同天生日,生怕今后端水不平,亏待淮晏半分……这段偷来的婚姻在第三年开始名存实亡,分庭抗礼的两个人本就并不合适,独独遗憾,当初抵抗全世界的勇气消磨殆尽。]
路梨矜从落日熔金看到月上柳梢头,她借着清冷月色和一盏暖黄的夜灯,一字一句地读下去。
楚沁的文字随着时间线的推移逐渐变得平实质朴,几场动荡的商战和决策里透着杀伐果决和冷硬,她有意将楚淮晏培养成继承人,就不得不有所强求,允许他本科读自己喜欢的建筑学,但附带条件是硕士必须读金融……除开楚淮晏的婚姻是祖辈定下,剩下未接手京航前,多有楚沁的干预。
无关成败对错,这是一个人的生平,有的只是经历过的事,和当权者的不得已。
回忆录所剩不多时,路梨矜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
[那是个长相很讨喜的小姑娘,无怪乎淮晏会喜欢她,只大家都在局中,万般不由人。]
[鬼门关前,我看到了母亲和姐姐在冲我挥手,让我不要过去,但我很想念她们,最后倚仗着小梨矜为我移植的骨髓活了过来,我乐意用很多东西回报她,却不能包括淮晏的婚事,所以我选择了隐瞒下这件事,不要淮晏知道。甄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除开祖辈们的血誓外,还有我跟他父亲的交情在,甄家不能失去这门联姻。]
小梨矜,很亲昵的称谓,只有楚淮晏会这样叫,窈窈她们偶尔模仿着打趣,可楚沁在回忆录中也这样唤她。
哪怕路梨矜可能此生此世都不会知道。
轻风拂过叶片,婆娑成曲,路梨矜垂眼,又翻过了一页,这页中还是多提及自己,她风头无两那阵子,楚淮晏也忙,偶有没能兼顾到的地方,就跟她无意间撞见的类似,是楚沁亲自出面为她铺的路。
接着是楚沁预知到自己大限将至,一些商业上的谋局部署和对楚淮晏的嘱咐。
最后的最后,提到了她跟楚淮晏的关系,且换了第一人称。
[我知道你是个很孝顺的孩子,少有忤逆我的时候,你我“母子”三十载,与至亲无异,过往种种,人死债消。
想来某日你会翻看至这页时,已经是下定了决心的时刻吧?
那我只有两个要求,一个是尽全力善待甄乐,这是你的责任与义务,另一个是不管今后感情上如何,情份上都不要负路梨矜。
然而人世潇潇,你们该怎么办,只有天知道。]
模糊了许久的视线倏地清明,盈睫的泪珠滚落,将钢笔字迹晕成墨花,路梨矜手忙脚乱地用手去抹,还是糊掉了最后半句。
破晓时分楚淮晏醒来,侧目看到屈膝抱着日记本坐在窗边发呆的路梨矜,轻声唤她,“过来,我的小梨矜。”
“怎么办呀楚淮晏。”路梨矜悻悻把那页递给他看,“我弄花了。”
楚淮晏哂笑,安抚道,“没关系,花了就花了,我们要如何走,不用天来指点,这次我不会再放任你离开。”
日出东方,璀璨金光斜照进病房里,给相拥的一对璧人冗上薄薄的绒光。
策划这起车祸事件的幕后黑手亟需处理,内鬼也有待肃清,楚淮晏有的忙碌,不过这些都跟路梨矜无关,她需要做的只有安静的待在他身边,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好。
济合是私人医院,更准确的说楚家是最大股东,特护病房自然有许多例外,在征求了医生的建议后,路梨矜甚至可以偶尔拥有朋友们送来的可爱猫咪作伴。
经常是她追剧逗猫到睡着,被楚淮晏亲醒起来吃饭,或是枕着他的腿刷手机翻看纸质书。
活脱脱一对病号情侣。
病号饭清淡补气血,大半个月下来,路梨矜还胖了三斤。
“我都不知道你在外面是怎么照顾自己的。”楚淮晏揉着她纤细的腰身,无奈讲。
路梨矜盈然回眸去蹭他的颈窝,“海外食材没那么好买,我经常是一个人吃饭,也懒得顿顿四菜一汤呗。”
在海外那些日子诚然潇洒自如,无所顾忌,却也能挑出些许的弊端,不能随时与朋友相约、无法看到想看的戏曲话剧、异乡终究非故国。
“很辛苦吧?”楚淮晏默了默,问道。
路梨矜挑眉,反唇相讥,“那倒是不及某些人在我楼下站一宿等不到人辛苦呢。”
楚淮晏失笑,“谁让我心头好在楼上呢,我有点儿担心你,还好你选择了回国。”
因为结局是好的,所以千回百转的心思与有违身份性格的事情,都能拿来摊在对方面前,当作笑谈一桩,博对方开心。
为了楚淮晏的安全和休息,这层就只有他一位入住,故此也很方便月黑风高时做一些取乐的事情。
上秋后,他的身体恢复的七七八八,路梨矜惯性伏在他坏里吵闹,被卡着下颌亲吻,呼吸乱。缠,唇。瓣被轻柔的含。着,舌。尖交错。
“换气。”楚淮晏微微松开她,轻捏绯红的脸颊,“怎么越活越回旋?”
路梨矜气鼓鼓地反驳,“是你吻技太差,我跟别人亲就挺好的。”
楚淮晏勾唇,握她腰的手掌收紧,距离被拉得更近,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威胁,“是吗?让我看看,小梨矜都跟别人学会了些什么?”
脐橙女上位,路梨矜从前就体力不支学不会,现在被楚淮晏借以他伤口不便要求着,久不经事,何况是自己来主导,没两下就受不了,泪眼婆娑的盯着楚淮晏,不上不下的难受。
微糙的指腹擦蹭过眼睑薄/嫩的肌肤,楚淮晏似笑非笑地问,“怎么不继续了?不是跟别人亲的很开心?那人没教你吗?”
路梨矜咬唇委屈巴巴的愁他不接话,没坚持到半分钟就丢盔弃甲的投降,喃喃讲,“你欺负我、我没有、我不认识别人、我口嗨的。”
楚淮晏挑眉,宽大的手掌摩。挲过瓷白细腻天鹅颈,指。尖顺着脊柱一路滑到尾椎,猛地向上隆。起用力时把小家伙往下压。
“唔。”
干涸数年的土地终于迎来甘霖,倾泻如流,润泽万物,生机复苏,翠绿的嫩芽抽长拔节般昂首蒙受雨露浇灌。
雨下了整夜,到天明时分,嫩芽长成藤蔓,紧紧的裹。住万事万物,不肯在放开,也不必在放开。
****
朋友们来探视楚淮晏时看到路梨矜,半数人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另半数则是难以置信。
他们的决裂算不上轰动,但断得一干二净,和好竟也一蹴而就。
没人有资格再质疑。
时过境迁,反对他们的人都已经逝去,连反对的理由都消失。
甄乐的布偶猫是路梨矜最近拥有频率最多的小猫咪,甄乐在去年公开出柜后直接消失在了大家的视野中。
她背离了整个家族,旁系的流言蜚语漫天乱飞,这样决然的出柜方法,令希望相助如楚淮晏都难以插手。
人在红尘中,便受红尘苦。
路梨矜明白甄乐的难捱,她走过甄乐正在涉足的路,区别是那时自己还有楚淮晏相伴,而甄乐身侧已无爱人。
甄乐的布偶猫寄养在属实的宠物店主那里,借给路梨矜玩那会儿,才又重新联络上,她换了个微信号,朋友圈多是冰川岩洞极光。
定位也不是冰岛就是瑞典――两个同性恋合法的国度。
可惜没结果,徒留一声叹息。
“所以爱真的能抵挡万难是吗?”此时应长乐因为表白被曲楚回绝,正准备递交出国交换的申请书。
路梨矜难得在大小姐这张冷艳淡漠的脸上看到迷蒙。
秋风揉皱池水,荷叶垂头枯败,掌心握的热可可余温尚存。
路梨矜惶惑地回忆起应长乐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候她才十三岁,眸里覆霜载雪,她是整个帝都身世最复杂的大小姐,加上楚家,有四家人的宠爱,却也是最不可说。
不能有身份、不能显露人前、不被亲生父母喜爱。
到如今,能怀拥着小猫咪,笑容浅淡的讲冷笑话说长句。
曲楚养孩子花足了心思,路梨矜能理解应长乐为什么会倾慕曲楚,也能理解曲楚拒绝的理由。
那是他宁可自毁前程也要亲自照料的寒梅,顶风冒雪到如今,不能有、也不该有多余的心思。而且谁敢肯定应长乐的爱恋不是基于雏鸟情结的演变,她刚刚十九岁,切实接触过的异性也就只有曲楚,她的人生还有一万种可能。
路梨矜笑自己不知何时居然也开始立足于年长者的视角看待问题,可还是如实讲了,“其实不能的,爱不能,相爱也不能,人与人之间尽力就好,最后能走到哪一步,多看天命。”
如若可以,路梨矜并不想经历陈扬的背叛、不想在飞机险些失事时认清自己的心、希望楚淮晏能安稳的活在世上,不要车祸遇险。
“我知道了。”应长乐抬眸,桃花眼潋滟,她注视着枝头青黄参半,风中飘摇欲落未落的叶片答。
翌日应长乐上交了交换申请表格。
这回反倒换了曲楚来找路梨矜谈心。
“你们俩怎么回事?左一个右一个的。”路梨矜莞尔揶揄。
他们约在医院外,曲楚点了根烟立在你风向抽,烟雾飘散不到路梨矜这边,他摇头讲,“早稻田政经不如沃顿商学院,她想出国可以等明年再交换的,这不是最好的选择。”
好生冠冕堂皇的理由,路梨矜差点儿就相信了,她直接戳破,“应长乐需要靠着学历赚钱吗?她高兴就好,这个议题应该是你舍不舍得放手才对。”
“不舍得。”曲楚不假思索,“但我不得不放。”
路梨矜接腔,“理由。”
“为不后悔。”曲楚答。
路梨矜在应长乐哪儿也得到了一摸一样的回答,都是这四个字,暗自感慨不会是曲楚亲自养大的孩子。
“为你还是为她?”路梨矜继续发问。
曲楚平和地回击,“那你为什么回到我哥身边?”
路梨矜伸手冲曲楚讨了只烟,夹在指尖,认认真真地回,“为不再后悔。”
第63章
中秋节那天是回路家祖宅四合院过的,庭院宽阔,屋檐下秋千还是原貌,但其实换过新,路梨矜不在的日子里,楚淮晏时常来这边坐坐,甚至负责找人打理修缮这间四合院,让她每次回来,都一尘不染。
意外的是路梨矜从来没有动过换锁的想法,开始是走得急,后来是几次回京都是为红白两事,白事低落无力、红事喧闹愉悦,也都不记得这茬,特地换了反倒才刻意。
谁都懒得做,直接叫了非常烤送货上门,外卖员体贴的帮忙在要求的地方支好炉子点上碳火才离开。
科技改变生活,各类肉串架上后有滚轮自动翻烤,省心又省力。
客堂的大门敞着,电视开着。
“盛世逢秋节,共赏明月升,2019年中央广播电视台中秋晚会……”
路梨矜搂着圆润的布偶猫坐在摇椅里,低头就着楚淮晏的手喝他递过来的椰子蛋,又被喂了半只椰子肉。
椰汁清甜,椰肉脆生弹牙,肉串被逼出油脂,滴在烧红的木炭上“噼里啪啦”的炸出红色火星,圆月高悬,清凌凌的月光铺在庭院石板上,如积水空明。
“小口咬,有点儿烫。”楚淮晏取了只烤好的牛肉串,吹了几下才喂到她唇边,腌制入味,外焦里嫩,路梨矜吃得满足。
她昂起头,凝望那轮明月,喜欢的人在身边,共看此明月,熟悉的环境,电视机里上演着阖家欢乐的节目,可爱的猫猫头睡着了。
这一幕像极了影视作品里大团圆结局的落幕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