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袋抵在她纤瘦的肩头,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暖香的味道。
似乎只有这样,空虚的心里才能生出点实感来。
这样主动又密实的拥抱即使是当初两人热恋的时候都没有过的,梁圳白反常到像是变了个人,含着酒气的滚烫呼吸喷洒在脖颈,肌肤微微发着痒。
“你干什么?”
知雾不太自在地动了下身子,换来的是梁圳白越收越紧的手臂,紧到像是要将她嵌入身体。
“对不起……知雾……”
他低声喃喃着。
曾经在辩论场和演讲竞赛上都所向披靡拿第一的人,此刻罕见失态到语无伦次。
“我没有赶你走,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错了。我也没有当我们的感情是合约,我都是胡说的,我不想和你吵架的,我、我真的很后悔。”
他没头没脑地道着歉,连嗓音都透着无尽的后悔。
“别分手好不好,我不想分手,对不起……”
知雾的身子在一瞬间静止僵住了,她听得出来,梁圳白是在说当年他们分手的事。
他整个人都绷得很紧,醉得意识不清到只剩下紧紧抱着她的本能,嗓音充斥着沙哑与懊恨,近乎是在哀求。
知雾被他抱在怀里,距离太近了,她甚至能感觉到肩头隔着衣服传来的一点滚烫湿意。
她脑袋的血管汩汩跳动,思绪飘散地胡思乱想着。
想原来梁圳白居然也有这样一面,也会有一天,放下所有的自尊去挽回一个人。
原来当初大学那几个月的交往,也并不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只是那又怎么样呢?
不论当初是不是胡说,内心有多么不愿意,对她的伤害都已经种下了,没有那么容易轻描淡写地揭过。
无论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道歉再多句,也没有办法更改他们已经分手多年这个既定的事实。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阴差阳错的协议结婚,他们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知雾强忍住心头的情绪,尽量对这件旧事表露得平和,只淡淡侧头回复了一句:“你现在喝醉了,人不太清醒,有什么事还是明天再说吧。”
说完,她用力决然地摘下了梁圳白的手臂,将沙发上放着的毯子扔在了他的身上,抽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晚上失眠,知雾没有再抽烟。
而是就这样躺在床板上,眼也不眨地望着天花板。
脑中不断浮现回想起之前他们两人分手时的画面,却怎么也再想不起当时委屈难过到近乎绝望的心境。
时间过得太久,她当时的那股气也在无形中渐渐消散了,开始逐渐记不清那些万般复杂难忍的负面情绪。
唯有现在剩下的这点深刻的怨怼,像是保留下来的惯性,还在对梁圳白单方面做着顽强的抗争。
但是现在仔细回想一下,就能发现梁圳白当时为了分手甩给她的那些理由其实非常拙劣。
只是她当时被气愤冲昏了头脑,不愿意多想。
之后又觉得大家都已经各自分开了,就没必要再耿耿于怀地旧事重提。
直到他们重逢,直到他们相亲见面,直到他们结婚共处一室。
才让这个本该让时间无情淹没的问题,重新又被摆到了她的面前。
和以前不一样的是,四年前的知雾即便是梁圳白当时就追上来解释讲清所有,她也绝不会原谅。
但现在,她似乎能够接受给当初不清不楚结束的感情一个交代,可以放下那几年端着的自尊心,好好坐下来谈谈了。
……
第二天梁圳白是从地上醒过来的,浑身狼狈。
宿醉过后的脑袋异常疼痛,但还没到完全断片的程度,稍微动一动,昨晚的记忆就涌现而来。
他边拧眉不住回想着,边起身将身上一身酒味的衣服换下,去浴室冲了个澡,热水淋在身上时,脑海里不断反复浮现出还是知雾的脸。
洗完换了件衣服出来之后才觉得家里空旷安静得有些过分,梁圳白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将近十点,她应该已经去上班了。
重新将丢在一旁地上的眼镜擦干净戴上,他给彭陈打了个电话,问他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电话那头彭陈的嗓音透着股难言的复杂,反而反问道:“梁总,您都不记得了?”
这一声瞬间唤醒了梁圳白自己断片时的所有记忆。
他闭眼伸手捏了几下鼻梁骨,静默了几秒。
不知道回忆到了什么,他骤然睁开眼,神色缓慢怔然僵住。
“知雾怎么去上班的?”
“您放心,我送的,现在正在从京肇赶回来的路上。”
“她……情绪有没有哪里不对?”
这话倒是问住了彭陈,他就是一专职司机,开车时脑袋里就只能装得下走哪条路会更近亦或是怎么开让车身更平稳,又怎么会关注这个。
他回忆了一阵,不确定地回答:“好像见到她的时候,眼睛看起来有点红?”
不知道是昨晚没睡好还是怎么样,知雾的眼睛比往常更要红一些,整个人也更疲惫低落些。
听了这番话,梁圳白的喉结滚动,心顿时被担忧提起,漫无目的地在客厅踱了两步。
“下午去接她下班。”
他吩咐说。
过了一会儿又改了口。
“不,现在中午就去。”
……
新来的新人律师不会一开始就立马安排案子,起码还得先适应一段时间的日常工作,也是让周围的几个同事适应她。
知雾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熟悉了一下自己的工位和日常工作事物,很快就没事可干空闲了下来。
人在无聊的时候,想的东西总会比先前更多,她一面打开关闭桌面上的空文档,一面思绪已经不能避免地走神放空。
忍不住又想起昨晚的事。
尽管没有亲眼看见也没听见声音,但她还是隐约察觉到梁圳白好像是哭了。
除了当初潭秋去世之外,她从来没见他对谁流露过这么脆弱的一面。
所有人对梁圳白的印象都是无可匹敌的旺盛精力以及无所不能的强悍能力。
他显露在人前的那张面具也始终是这样,好像不会累不会痛也没什么太大的感情波动。
伪装得太好了,没有人会去细究他的内心,就好像他生来就是这样冷漠。
但其实并不是的。
她明明见到过他很柔软温柔的内里。
知雾点鼠标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心底鼓着股气想,就算是这样,她也不会就这样轻易原谅他。
见周围人到了午休时间,都准备收拾东西去吃饭,她也将桌上的电脑关了。
回头看见仰姣的座位上空落落的,估计是早就出去了。
知雾一个人独自坐上电梯下楼,刚摁下电梯按钮,兜里的手机就响了一下。
她拿出来,看见一条梁圳白发来的未读讯息。
他说他在楼下,有空能不能下来见他一面。
消息正好卡在她中午下班的时间发送,估计是不想打扰她上班,早就提前询问过了段锐楷。
知雾在下行的电梯里呼吸了一瞬,很快伸手又重新摁了个按钮。
很快到了一层,她走出大门,隔着很远就已经看见梁圳白逆着光的背影。
冬日冷晕的太阳光光线勾勒出他侧身锋利的轮廓线,黑色的冲锋衣衬得他脸上彻白,休闲的灰色运动裤包裹着那双修长的腿。
他今天应该是推掉了手头上的工作,并没有去公司。
见知雾过来,梁圳白垂眸淡声问:“饿不饿,要不要先开车去吃饭?”
她完全没觉得饿,但也不想就这样在大庭广众,许多行人的注视下说话,于是随手指了指附近的一家咖啡店。
梁圳白立即毫无异议地抬步跟上。
两人在氛围安静的窗边座位上坐下点完单。
梁圳白审视着灯光下知雾羊脂玉般的脸,判断着她此刻的想法,率先开口:“昨晚的事,我先说声抱歉,我喝醉了,有些行为不受控制。”
她宽容地笑了下表示:“可以理解,不然也不会拉着我又道歉又哭的,这不像你。”
“我就当昨晚的事没发生过。”
说完这句话,知雾就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
明明来的时候想好了要好好面对,关键时刻怎么又忍不住退缩了。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梁圳白接话。
她暗自抬眼,正好对上他直直望着这头的深邃目光,眼底略有着几分迟疑的犹豫和思索。
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想着隐瞒,一点都没诚意!
知雾忍不住心头微火,脱口冷然道:“梁圳白,你要是不打算说的话,那你这辈子都别开口了!”
也就他会逼得她气成这样,她愤然地拿上包准备离开。
经过梁圳白身侧的时候,胳膊很快被一把拉住。
他的嗓音中透着一丝无奈:“我告诉你,你先坐下来好不好?”
知雾静静吸了口气,咬着下唇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甩开他的手又重新坐了回去。
所有的事都需要梁圳白自己当面坦诚。
他呼吸停顿了一下,开口:“你应该听别人说起过,我在几年前出过一次车祸。”
他当时大半条命都快搭进去,全身大半的血都是潭临换给他的,即使保住了一条命,也留下了很多后遗症。
那场车祸的具体凶险情况不言而喻,司机撞了人后立马调头逃逸。
潭家人收到消息赶来,当即就起诉了当时的肇事司机。
等到梁圳白痊愈出院后,收到法院的判决书,对方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赔偿和刑事拘留,但是因为没出人命,也没有大范围的伤亡的缘故,判得很轻。
除了梁圳白这个当事人之外,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场意外,大家都在可惜他年纪轻轻就被意外伤害糟蹋的身体。
但是知雾听到他神色淡淡地说:“我早猜到会有这样的一天。”
第64章 Windbell 19
Windbell 19
知雾的目光无处放,只能落在梁圳白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手臂,从袖口望进去能看见泛着淡青色的血管。
这是很多人的惯用手,如果残疾,级别也是重度的。
难以想象他当时究竟顶着多大的心理压力,才接受了自己浑身的伤。
然后再将损伤严重的右手一点点复健成正常样子的模样。
知雾扪心自问,如果是她的话,肯定会难过很长一段时间,并且会对乘车留下严重的创伤阴影。
根本没办法像梁圳白这样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不仅没有垮下,甚至比以前更具锋芒。
他撩起眼皮,漆黑的眼睛直视看向知雾:“我很清楚地看见,并且记得,那个司机,是故意踩油门撞的我。”
人在极度贴近死亡的那刻,时间流速会忽然变得慢下来,能将最后一个画面记得尤其清晰。
梁圳白所记得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对面车开得极其刺目的远光大灯,以及大灯后,那个司机被照亮的,阴狠又决然的脸。
他是有预谋来的,就和当初撞向吴兰芳的那辆车一样。
知雾忽然有些听不下去了,低头用指关节抵住唇,她好像隐约能够猜到梁圳白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知雾,”他继续说,“如果当初我们继续在一起,当初的那个案子,不论是因为我还是因为背后的真相,我相信你都会义无反顾地选择调查下去。”
梁圳白的笑容变得有些寂寥惨淡:“但是一旦继续往下查,付出的代价会很惨重,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风险。”
“我曾经说过,只要是靠近我这个人的,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我也想试着一点点将你从这个漩涡中心里撇出去,想要慢慢疏远你。只是尝试过很多回,每次看见你的眼睛,我都发现自己狠不下心,根本做不到。”
“直到那天我看见你和奶奶同时出现在医院里。”
“我看见你的身上全是伤和血,我才发现我做错了。”
知雾回想起梁圳白当时将她抱得那么用力。
原来那不仅仅是安慰,更是他早已下定决心的告别。
怪不得……
怪不得……
“其实我也知道我这个人挺无趣冷漠的,也不能给你幸福和未来,世界上多得是比我更好的替代品……”
“够了!别说了!”知雾打断他,眼圈已经红了,整个人都在发抖,愠怒道,“梁圳白我告诉你,我当初既然看上你,说明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人。”
“你根本、根本就没必要这样!”
装可怜装的她心都在泛疼。
梁圳白盯着她此刻的模样,冷硬的目光悄然变得柔和了些,他问:“那么,当初是,现在我还是吗?”
现在的你,还能看得上我吗?
知雾的目光闪躲了一下,她也想轻描淡写地说一声“没关系都过去了。
但是放在桌上的手蜷起又松开,却死活也哽着喉咙说不出口。
她吸了吸鼻子,嗓音还带着点哭过的鼻音,很诚实地脸热说道:“我不知道。”
之前还有足够的理由能够怨恨他,现在这些在解释过后都化为乌有,她还很不适应。
心里还有点别扭在作祟,并不想就这样毫无原则地就答应原谅他。
至少……还要再过一段时间。
听到这个答案,梁圳白的眼珠不着痕迹地浮现出一丝黯然,但也没有打算勉强她,很快神情恢复如初。
两个人沉默地喝完一杯热咖啡,下午梁圳白还要去公司,知雾也还要回去上班,两个人在咖啡店门口分道扬镳。
临走前,梁圳白拨了个电话,很快彭陈就拎了个保温桶,满身肃黑地飞快走了过来。
“我猜到你不会好好吃饭,”他将那个保温桶接过来递给她,“菜都还热着,多少吃一点。”
知雾心头一暖,惊讶于他的细致周到,弯着眼接过道谢。
将还带着余热的保温桶握在手里,她挥了挥手叮嘱:“你也记得要吃饭。”
梁圳白点头应了,和彭陈一并转身离开。
重新回到工位上,知雾打开保温桶的食盒,里面盛着的菜都是按照她平时口味点了打包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酒店,看着就很有胃口。
她将饭菜拿出来吃了几口。
吃到一半的时候,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浮起一条提醒的悬浮框。
知雾解锁锁屏查看,发现提醒的是之前潭家表姐给她发的,要带梁圳白去医院做康复训练的日子。
时间就安排在这周的周六。
正常来说,只要没工作也没案子,她这份工作就是双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