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雾伸展了一下肩背,将笔记本合上,收拾东西下楼。
律所即使到了这个点也还有很多人没走,足以见得这个行业人均忙碌程度。
她为了不露怯翻找了好多案件,今天中午压根没吃两口东西,现在已经饿得饥肠辘辘。
到了楼下,见到一辆崭新石英灰的保时捷卡宴停在了路口。
知雾走过去打开车门坐下,前座的女司机降下车窗笑着和她打招呼:“夫人。”
这是梁圳白为她新配的司机,两个人上班的地方离得还挺远,光彭陈一个人接送,有时候会有时间上的冲突,干脆就给知雾又请了一个。
“夫人今天上班辛苦吗?”女司机比彭陈要来得健谈很多,处事也更妥帖细致。
知雾想了一会儿,摇头答:“不辛苦。”
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怎么会感觉辛苦呢?
回到家里,梁圳白比她要早回来一点,估计一整天下来也没怎么好好吃饭,正在厨房里切菜做饭。
知雾将自己踩了一天的高跟鞋换成了拖鞋,去冲了个澡换下衬衫,整个人的疲惫感松懈了很多。
她闻着从厨房传来的阵阵香气,忍不住走过去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炉灶上煲着的一盅菌菇牛肉汤已经在咕噜翻腾,梁圳白舀了一勺,垂眼吹凉了,用手接着小心送到了知雾的唇边:“尝尝咸淡。”
知雾就着瓷勺喝了一口,鲜汤热气腾腾的,感觉自己快饿扁的胃部熨帖舒服了许多,弯眼夸赞:“很好喝!”
梁圳白被雾气沾染的镜片下,眉眼浮现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转身将锅里的汤盛起,连同前面几个菜一并端到了导台上。
两人安静地面对面吃着饭,知雾实在是饿坏了,吃完了整整一碗。
梁圳白停筷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今天胃口不错啊。”
“梁圳白,我今天接到第一个案子了!”刻进骨子里的家教教导她吃饭的时候不要开口说话,现在好不容易吃完了饭,她立刻第一时间和他分享喜悦。
“虽然只是个很简单的案子,也是律所没人接才给我的,但我也很高兴。”
梁圳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在话口恰如其分地询问:“什么样的案子?”
这句话彻底打开了知雾的话匣子,她从见到当事人开始一路说到了自己反复修改推翻的方案,一直到无意瞥见墙上挂着的壁钟指针走向十一点,才恋恋不舍地抱歉收口。
“你是不是还要忙工作啊?打扰你了。”
梁圳白展眉摇了摇头:“知雾,能听你和我谈论你喜欢的事,我很高兴。”
“你的方案做得很出色,不用太担心,要信任自己的能力。”
能够得到他的认可肯定,知雾本来还有些焦虑不安的心,一下子平定了下来。
她也说不清梁圳白在自己生命里代表的含义算什么,学生时代大概是戒骄戒躁的榜样与努力赶超的目标,长大后又是令人仰望同时令人能够安心依靠的巍山。
是她永不迷失方向的航标,永远先她一步为她开路照明,给予她百分之百的安全感。
……
当晚知雾睡了一个好觉,隔天起床就接到了当事人的电话,说看完方案后愿意和她签这个合同。
挂掉电话后,知雾高兴地对着镜子里的镜子微笑了好久,立马马不停蹄地换掉衣物去律所准备开庭材料。
尽管有很多东西都没有接触过,陌生到每步都需要自己独立去沟通摸索,但知雾还是挺享受这个学习过程。
就这样连续加了好几天的班准备材料,很快顺利迎来了开庭的日子。
知雾换上辩护的律师袍,坐在法庭外等着当事人来。
她抱着材料,低头拿着条金属表,缓缓扣在了自己的腕间戴好,望着指针一点点转动,光亮的表盘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脸。
曾经在学生时代辩论场上和对手争辩的那些话语,如今能够佐以法律和证物,变成了更具铿锵力量的刀剑,让已经崩坏失衡的那杆秤,倾斜得再公平几分。
知雾想着,这何尝不是她成为一名律师的意义所在。
很快,当事人踩着点到了,与此同时,另外一名被告也带着自己大腹便便的辩护律师前来。
双方在庭前先打了个照面,当事人的丈夫眉眼阴沉,恶狠狠地瞪着她们两人。
“我说金盈,还有你,”他伸手指了指知雾,“别再做无用功了,信不信这一次,法官还是会判不离婚!”
知雾直接无视了他,对着后头目露畏缩的当事人叮嘱道:“可以进去了。”
“记住我之前交代你的话。”
开庭过程很顺利,知雾辩护的时候也不紧张了,心境前所未有的平和,加上证据充分,对方请的辩护律师完全像是个外行,被法官兜头骂了好几回。
陈诉到最后眼看要输,当事人的丈夫终于憋不住了,暴怒地拍桌而起,下了被告席冲着这头捋着袖口大步流星地走来,不管不顾地想要当庭打人。
全场哗然,书记员错愕地拿着资料起身。
――在这期间如果他有任何家暴的倾向。
“法警!”台上的法官皱着眉头喊人,“有人在闹事!”
――保护好自己的同时。
硬实的拳头眼看着就要挥到面前,知雾早有预料般,扯着身边全身僵硬的当事人全力往后跑。
――再尽力拿到有利证据。
法庭的法警三两步冲过来,直接一脚横踹过来,将他掀翻。
同时抓住踉跄后退的男人肩膀,将他牢牢反手摁在桌上,一时动弹不得。
知雾和当事人远远躲在一边,看他被法警轻松制服,挣扎着拷上手铐。
然而法庭的诉讼还没停止,法官对被告冲动做出的恶劣行径简直气愤不已,快速将剩下的流程走完,当场判了胜诉。
被告被法警带走前,还极度不甘心地瞪了她们一眼。
似是感受到身边当事人的颤抖,知雾抬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无言地安抚。
大约过了整整两三分钟,当事人才逐渐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问:“我们是赢了?”
“我们胜诉了?”
“是的,”知雾笑着点了点头,目光隐动,“我们赢了。”
只要耐心等待,恶人总会自己露出马脚。
你看,你一直在害怕的敌人。
实际上根本就不堪一击。
第68章 Windbell 23
Windbell 23
案子出乎意料地结束得很顺利,知雾将散落一地的资料拾到一块捡起。
回想起刚刚当事人在法庭上的声音,嗓音轻弱但是异常清晰。
她哽咽着,一字一句地对着法官说明自己和丈夫婚姻破裂并且已经分居的事实,一遍又一遍地申明这段婚姻已经没有再挽回的余地。
也是因为她的勇敢,原本被男方尽数侵吞掉的财产,也得到了应有的离婚损害赔偿,甚至还获得了更多的财产份额占比。
而她的丈夫却因为在法庭上公然动手,被法警一脚踢断了一根肋骨不说,还因为扰乱法庭秩序罪被带走拘留24小时。
一周后,知雾收到了法庭寄来的判决书,第一时间拨通了当事人的电话,和她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第一个案子完成得怎么样,快让我看看。”仰姣比她本人都还要关心她的案子,端着手里的水杯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判决书。
“打得不错嘛。”她这几天已经彻底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只是人有点没精打采的,只有和知雾说话的时候,才能提起点劲。
“对了,”仰姣佯装作不经意地提,“我手头还有个很麻烦的案子,我一个人可能有点吃力,正好你到时候你过来帮帮我。”
还有能让她觉得吃力的案子?
知雾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有些心虚挠着脸颊在故作镇定的脸。
要知道能在律师圈子里混得出饭碗,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手头上得有充足的案源。
如果没有资源和途径去大幅做宣传,加之优秀同行竞争,最终能够接到的案源会变得非常少,有时候甚至可能都还不够维持温饱的。
但是仰姣不一样,她的舅舅和舅妈都是入行已久的老牌律师,平时就算只定时发发朋友圈,也会有人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来找她合作。
她手里不缺案源,自然也不会因为钱去接一些自己没能力做到的案子,所以很大的一部分可能性是因为知雾接的。
“学姐,请说实话,不然我要挠你痒痒了。”
“哎呀,”眼见被拆穿,仰姣索性破罐子破摔,“那个案子其实我一直都在考虑要不要接,毕竟价格真的开得很丰厚,不过我的水平你也清楚,还没修炼到那种段位,所以想等一个靠谱的合作律师。”
她的话真假参半。
真的是这个案子确实不在她专业领域范围内,业内靠谱的合作律师也真的很难找,有很多都是谈好了一块合作,结果充当甩手掌柜,最后还厚着脸皮来分钱的。
假的是她并没有考虑太久,从一开始就想着找知雾合作。
仰姣是过来人,太清楚新人律师混日子时是什么样子,也更加清楚其中的各种艰辛。
在她的印象里,知雾还是个满怀理想但是生活拮据的小可怜,于是想也没想地决定偷偷地帮她一把,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识破了。
两人决定合作接下这个案子,但是仰姣却挠着脸颊尴尬地说人还不够。
“你念大学的时候成绩最好的一门是刑诉,而我这几年接的案子几乎全是民事,所以说照这样来看,我们俩其实都对这个领域蛮陌生的,合作这块还是得需要找个经常做非诉的。”
“你想找邰白亦?”
“怎么可能!”仰姣立马否认,“就是因为不能找她,所以才在这里为难。”
“我们京肇还有别的能力很强的非诉律师吗?”
仰姣在知雾疑惑的目光中红着脸,细若蚊呐地哼哼出个名字:“聂嘉誉。”
……
找到聂嘉誉的时候,他正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厅里约见当事人。
知雾一见到他的背影就觉得强烈的熟悉感涌上来,立马回头质问仰姣:“你不是说他是你前男友吗?”
“对啊,”仰姣都不敢再看她了,弱弱反驳,“法律也没规定说不能和前男友合作啊。”
“而且他非诉做的真的很出色,打官司从没败诉过。”
说话间,聂嘉誉已经结束了和当事人的谈话,偏眼往她们这头看了过来。
就如仰姣所说的,他长了一张非常年轻干净的脸,如果脱下身上的西装换上卫衣,几乎就是隔壁的男大学生。
知雾还在原地踌躇要不要过去的功夫,仰姣已经非常娴熟地在聂嘉誉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笑得很明媚狗腿:“聂嘉誉。”
她刚要张口,对面的聂嘉誉就冷笑一声,露出一颗恶劣的小虎牙:“不接。”
仰姣大怒:“我还没说是什么案子呢!”
“不管是什么案子,只要是和你有关的,都不接。”
他懒散地抱着臂,用那张漂亮的脸含笑说出最冷漠无情的话:“你不是有很多有本事的前男友吗?怎么还求到我头上来了?”
这一下戳到仰姣刚分手的痛楚,她目光闪了一下,咬着红润的唇小心翼翼道:“我都已经和他们分了。”
“所以才想起来吃我这根回头草?”聂嘉誉目露嘲讽,后半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仰姣极力想为自己辩解:“我们分手的时候,可是你先说对我厌倦了的,再怎么说也是你对不起我。”
“是吗?”他面无表情道,“随便你怎么狡辩。”
见他这副无所谓的模样,仰姣有点无计可施了,急得眼睛都变得有点红。
她偷偷看了一眼知雾的方向,确定那边听不见,这才低头压着声音哀求道:“聂嘉誉,他把我的存款也都卷走了,如果这个案子接不下来,我真的要露宿街头了。”
聂嘉誉唇边幸灾乐祸的笑容逐渐消失,盯了她两秒钟,才无比阴沉地骂道:“你脑子蠢坏了?”
“亏你还是名执业律师,连这点钱都起诉追不回来?”
仰姣也很委屈:“谁知道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用的是假身份。”
“所以说,”聂嘉誉觉得荒唐至极,几乎被气笑了,额上青筋跳了跳,“你连他叫什么、是谁都不知道,就和别人在一起了?”
“仰姣,你怎么能这么随便?”
仰姣被说得脸上青白交加,窘迫到有些挂不住面子,她赌气起身道:“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会解决好的。”
“这个案子你不接算了,我再去问问别人。”
说着就要走。
还没走出两步,忽然听到背后的嗓音有些沉不住气地开口叫住她:“你给我站住。”
“我说了赶你走了吗?”
……
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仰姣那边的谈话结束,知雾干脆远远找了个地方先坐了下来。
手机振了下,有人给她打了电话,知雾看也没看地接起来:“喂?您好哪位?”
“夫人是我,”电话那头传来女司机压着咳嗽的声音,“我今天请假了,没办法过来接您了。”
“没关系,我自己一个人打车回去就可以了,”知雾叮嘱了一声,“你多注意休息。”
“那您可别加班到太晚了,太迟回家不安全,尽量早点回去。”
知雾颇为哭笑不得:“我知道了,你都生病了还操心这么多。”
正打着电话,余光远远看见仰姣冲着她招了招手,比了个搞定的手势。
知雾立马挂掉电话,走了过去。
刚刚离得远还没发现什么,靠近了才隐隐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隐约有点不同寻常,特别是仰姣,眼圈红红的,一看就是偷偷哭过。
不过她也不好去过多地探问他们之间的隐私,聪明地果断选择了无视,只是和聂嘉誉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你好聂律,久仰。”
三个人坐下来,就着仰姣给的案子进行了一阵讨论。
就这么接触了一阵,知雾很快察觉到聂嘉誉是真的挺懂行,也非常经验丰富。
她和仰姣毕业以后都已经生疏掉的法律依据,他都能随口信手拈来,对于初步方案给出的建议也都很精辟。
知雾聚精会神地听着,像块海绵一样吸收着从他嘴里漏出的知识。
越往后听越觉得有些羞愧,这个案子其实由仰姣提供案源加上聂嘉誉从旁协助就好,她夹在两人间反而有些多余了。
反观刚开始表现得非常积极的仰姣,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却异常的沉默,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心不在焉。
等到三个人差不多讨论结束,时间已经很迟了。
“剩下的明天再说吧,”聂嘉誉施施然合上了电脑,“都先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