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扣在门板的手指紧了紧:“那你进来一下,就马上回舒服的A702,这里只是不带客厅和露台的普间。”
“我我我在这里有人的,你别乱来!”说罢留了门,梁尔璐撒腿就跑原位,早知道就先不让那助理回画室处理工作。
“嗯,有个昏迷不醒的人。”
强行压低激动的分贝,她攥牢椅子扶手壮胆:“你都进来几下了!出去,出去!”
“送你。”男人却是不退,随声走近,面容疲惫地停在她半步以外,“救命恩人。”
递过的是那盒扑克牌,她条件反射后缩,腰因此硌到另侧扶手。
梁尔璐捂嘴忍会儿痛,连续盯看的打量之下,确定林瀚睿更加寡淡的琥珀眸瞳内是再没什么攻击性。
直直抵到喉口的迟疑话语,她决定问出:“你……还好吗?”
“吃药睡过了。”
不好吧,依然是病气十足,一直伸过来的五指微微颤抖,掌心的一盒牌似乎重达千斤。
手的温度绝对有变更冷。
她放弃说废话:“客气了,这太贵重,况且我拿回家也不好跟老公解释。”
谁知林瀚睿虚白的两瓣唇丝毫不饶人:“你老公,不是还在飞?满世界飞,日理万机。”
甚至弥漫茶香:“皇帝的工作比太子忙,合理,但钱这东西赚不完,听你女儿说,你的老公并不顾家。”
“是是是!我眼光差劲,年少不知太子香。”梁尔璐接连掷给这绿茶男一堆眼刀子,“可惜我讨厌喝茶,门就在那,您请。”
从前单身与他相处时,她提过“我男朋友还在外面飞呢”……
真是再也装不了有夫之妇人设了,否则只能被迫忍受林瀚睿满是言外之意的戏弄。
实在被自己气死,她把气撒到前男友身上:“我不要!”
心知肚明双方都有犟种那副德性,但梁尔璐必须承认这次赢不过。
她立刻站起,推脸色苍白的男人坐去椅子:“你精力这么旺盛,就照顾病人。”
对面床头的心电监护仪运作出规律嘀响,惹她焦躁,倒是不知空坐五分钟之余的面瘫林瀚睿是何感想,就差把梁奕珩的脸瞧出洞来了。
总归先打破沉默的不是她。
“你找的男人果然是他。”男人也终于垂落眼,片刻抬头望来,“梁小姐今天捅了呼吸困难的男人的窝,特别是这个男人,你甚至贴身陪护一个多小时,想必回家也不好跟老公解释。”
听听,病成什么可爱样了?
声线轻软徐缓,一句话里装两个“的”。
掺杂粉糯味的茶香。
梁尔璐咬牙,撕下对前男友的厚重滤镜。
林瀚睿显然也支持她撕光,毕竟欠揍地添话:“我是太子,不会照顾人。”
“这副牌不算很贵。”但识趣换了话题。
她避免触碰男人皮肤,只用拇指、食指捏起:“行了吧?”
牌盒上是乍一眼就能瞅出昂贵的黑色浮雕图纹设计与烫金工艺,有些份量。
“停。”梁尔璐当即靠向椅子,拦路打断男人站起的动作,“你先别走。”
没承想他竟是学样,打断她拆盒:“少两张。”
“倒霉的JOKER牌就算了,另一张上面,你写了什么?”
“只是无关紧要的广告牌。”
梁尔璐坚决不让步,恨不得像电钻撬开他一如既往平静的眼眸,“我当然知道是广告牌,你到底写什么了!”
使电钻终究是太凶,她收回。
“我不舒服。”
看得出来,弱气得风过即倒。
稍愣,她撇嘴放弃追问:“能一个人回去吗?”
“死不了。”
她又看出来了。
这家伙眼中充斥怨怼。
梁尔璐悻悻,清嗓:“我生气乱说的话就别记了。”
“我也会中毒,因为油画颜料。”
“哎!”她跟住头也不回却没忘争宠的幼稚鬼,“你千万不要多想,我单纯帮师叔送他主治的病人安全回病房,更是因为你现在不发疯。”
“对不起。”
在互为前任的关系下,道哪个歉都未免太尴尬,梁尔璐装聋跑开,凑去护士台:“你好,我需要暂时离开209病房,那个病人急救后一小时都没醒,可以麻烦你先帮我看着吗?真的吗?谢谢你!”
不过显然林瀚睿毫无感谢她千里相送的意思,自顾自走远了好一段距离。
没让她送,也没说不让。
太子脾气难伺候得很。
“我不舒服。”
熟悉的字句与嗓音第三次入耳,梁尔璐仰脸望向男人始终病恹恹的倦怠五官,往夸张了说,完全融入医院几乎全白的装修。
“梁尔璐。”
“嗯?”稍稍琢磨,她寻思林瀚睿应该是打算问出酒店那句没能说出口的话了。
倘若与分手相关,那她这回得装哑。
谁知在双方走路步调的交错之下,同样出现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话题――
“你真的相信我有精神障碍?”
“我在报复你,梁尔璐,像四年前那样,你如今也只是被我欺骗了一次感情而已。”
本就仅是她无力试探下浅显怀疑的脆弱认知,此刻被男人否决,而疯狂坍塌,致使梁尔璐腿脚受到压砸,疼得她被迫减慢脚步,与林瀚睿产生了一小段的距离。
“对不起,你没生那些病当然是最好的。”
距离持续拉开着,梁尔璐皱眉忽略耳内迭起的嗡鸣,依稀听见冷峭的男声:“但是我的。”
“你只能是我的。”
彻底停下,她僵杵原地,垂眼逃避他渐远背影。
她四年前找不到任何办法。
让梁尔璐可以永远属于林瀚睿的办法。
五指攥紧,手中牌盒的触感愈发硬硌。
纯黑底色上的文字与图腾,细看不难分辨出设计主题。
Mammon。
七宗罪中的贪婪恶魔。
第4章 夏日
◎“为什么分手?”◎
夏日的乏力感加重,延续入夜。
梁尔璐没心情再例行夜跑,却仍由父亲带到公园,怎么说都只愿意散步。
她慢腾腾挪,早已跑到前方的父亲停在路边叹息唠嗑:“靓仔不错,我家那个跑一步喘十口,太虚了,试试吃药和运动调理回来。”
出门没戴眼镜,她隐约可见对方的肩被父亲拍了两下:“靓仔,身体一定很好啊。”
普通的体弱惨遭夸大,梁尔璐实在不服气:“老豆你能不能别用这顺滑连招社交了,双双已经完美学到你的精髓,她白天也是这样对待一个陌生成年男性的,我是社恐没错,但她已经变成社交悍匪。”
“其实我也是身体不好才跑。”
等等,这不就是她前男友的声音?
离吓死仅差临门一脚,她连连咳嗽。
“你看,虚吧,光说个话都够呛。”
眼下她无论后退或是原地不动,对父亲来说都属于值得怀疑的怪异行为。
林瀚睿这小心思够毒。
不情不愿走近,梁尔璐装起社恐看风景,没搭理他半眼。
但架不住父亲热络招呼:“年轻人,单身?”
她保持五官幅度,坚决不露馅。
老爹太聪明也蛮窒息的。
师叔白天那番话其实暗指了“你俩什么关系我会不知道啊”。
不是……怎么知道他们这场地下恋爱的?
“我有孩子,老婆跑了。”
好一个“老婆跑了”。
梁尔璐成功被唾沫呛着,躲开父亲垂落眼皮,递来的看破不说破眸意。
“我闺女也有孩子,但生完娃身体就垮了,怎么样,你乐意结婚吗?”
“即使你乐意结婚,我和她妈咪绝对不会同意。”
再三确定尖锐的几句话全出自父亲口中,她睁大眼,愣是瞅。
埋怨话是摆在明面的难听,被伤着的林瀚睿面露歉意。
父亲却只冷脸丢他们“在前面等你”五字。
当面拒绝梁、林两家结亲就算了,竟然还给叙旧时间?
远隔四年,太旧,懒得叙。
橘黄路灯在晴转阴云的浓黑天色中愈发昏沉,暗调光线落去林瀚睿颈间的细银链,末端所缀的是一个交织型仨圆环,黑白两环以外的满圈钻石难掩珠光宝气。
整体设计低调又高调,似乎是哪家奢侈品牌来着?
抛开首饰不谈,这男人倒也是真的贵,以往努力装穷的模样……挺努力。
打心底里佩服自己的废话文学,梁尔璐眨眨持续打量项链的疑惑双眼,惊觉无声弯唇的林瀚睿抬手取下项链。
呆愣的劲儿多过于受吓,她怔在原地,任由他近身、俯身。
动作之快,男人柔软的发绺细微挨蹭她颈侧。
痒意惹得她傻住,下意识深吸一口气,迟迟没呼出去。
“呼吸。”这家伙含着笑腔揶揄,重新后退半步,伸出左手,“礼尚往来,你也把我喜欢的手链,送我,亲自给我戴上。”
唇齿间只剩嗫嚅,梁尔璐还未适应锁骨正中凹陷处的异物感。
偏凉,是属于林瀚睿的体温。
她无奈摘落,扶他手腕绕戴,撇嘴低声喃:“懂不懂啊,乱要别人戴过的翡翠……”
是有多喜欢上边那个小铃铛?幼稚地晃了又晃。
清脆声伴随男人声线:“我对那些符合自己身价的手链没兴趣,最钟意你的。”
“你是钟意报复我吧。”关系差劲归差劲,梁尔璐实在好奇,“喂,你得的哪种哮喘?然后……别管我爸说的话。”
“gaza。”
“什……啊――”
总算意识到林瀚睿顶着一张帅脸说出面目可憎的蟑螂,以及她躲男人身后攥胳膊的丢脸举动:“你这个人坏得很!”
不顾周边路人注目,她哭爹喊娘地跑向父亲:“妈咪,呜呜,老豆豆豆,老豆救命,Gaza,有gaza啊!回家回家……”
梁清泗叹气,瞧看身旁脚步急慌,可怜兮兮眨巴着泪花的女儿:“家里也有昼伏夜出的gaza,还有摸黑谈恋爱的你。”
“呦,还把人项链摸来了?”
“读书人的事不能叫摸。”
是她想要的吗?
恼!
梁尔璐将彰显长辈威严的一声轻哼过滤出耳外:“快下雨,我还得去医院给珩仔带饭。”
据说梁奕珩刚醒就因为下午的课程,向医院申请单人病房来线上授课。
站在统一制式的VIP门前,梁尔璐扭眉。
好歹不是A702。
“亲爱的珩仔,我给你带了爱吃的西芹馅不正宗虾饺哦,看在你生病的份上,我就不放笋粒欺负你了。”
完全推进门锁,她转身便被满屋子人吓得高声喊“啊”,当即背过身躲,又是“咚”地将脑袋撞到门板,叫出第二声。
捂额头回瞅,梁尔璐发现梁奕珩病床上一桌饭菜,床尾整齐杵三个阿姨。
至于待在右边陪护椅的画家助理,正指指自己嘴,演示拉链条的动作,随即拿眼神示意她身侧――
沉默靠坐沙发的林瀚睿。
靠北啦!
“救……救救救命!”哪怕男人毫无一丝视线落来,她也拔腿飞去助理那块儿安全地带。
她气都没喘匀,阿姨倒是气定神闲:“难怪年轻人一直不吃饭,是在等老婆送的。”
惊吓够大,打嗝的劲儿说起就起。
梁尔璐屏气,难以置信地低头使眼色。
不是哥们,你为什么不吃饭啊?
是天生不爱吃饭吗?
好兄弟异常寡言,满脸“我只能帮你到这了”的信息量。
累了。
林瀚睿直勾勾盯来的目光太过于强烈。
她抬手就按压俩眉头位置的攒竹穴缓解打嗝。
多少能挡些恐怖的视线。
刚才瞧了零碎几眼。
林瀚睿此刻没再梳白天商务精英范儿的大背头,顶着一头与跑步时相同的乖软顺毛,能瞅出人畜无害的调调。
一身运动装被休闲潮牌代替,不谈全黑的宽松长裤,重点在于柠檬黄短袖的胸口有只猫咪的黑色剪影。
她搁购物软件刷到过,这T恤背面另有十多只形态各异的小猫。
该说不说太子爷这全身算下来是意外得亲民。
再看看她筷子盘发,可外穿睡衣裤加拖鞋……
忍住尴尬抠紧脚趾的冲动,梁尔璐偷瞄梁奕珩,斯文俊秀的五官笑颜温柔,可顺她的眼了。
不过显然,他正坐在床上语塞。
巧了,她正站在地上语塞。
清淡中透着豪华的病号餐?
打嗝难受得紧,她更是嫌烦地直视林瀚睿。
烦死,非要她先表态,这位爷才肯开金口:“三位可以下班了,辛苦。”
“高助理。”氛围拧巴,梁奕珩越发头疼,顺势跟着清理现场,借助门的响声做提醒,“你俩差不多行了,要么杀了我助兴?”
差不多是该迎接硝烟味了,他往上提起点被子保命,谁知首当其冲的就是自己。
“正如你说,我精力旺盛,这只是在照顾未来的合作伙伴,梁先生。”
不是哥们,真杀啊?
女人面前没兄长。
混账弟弟。
但林瀚睿对他严肃讨伐的眼神视而不见,只顾盯他的漂亮异性兄弟。
被盯得腻了,梁尔璐哼出笑。
某人回旋镖耍得可真厉害啊。
请问她能把白天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撤回吗?
视线稍微从气恼却无奈的五官掠下,林瀚睿凝望她并未系满扣子的衬衫领口,除了显眼的两半截锁骨,莹白脖颈空荡荡。
其余各处都没什么细看的价值,他劲直关注她拎的食盒:“所以,我饿了。”
“你得寸进尺。”梁尔璐抱入怀中揣紧,咬牙,“又不是你亲自照顾!死夹子,禁止夹子音!”
“刚才你也看见了,我空腹夜跑。”抬手指肚子,林瀚睿不再面向她,反而对上梁奕珩冷脸注意他翡翠手链的目光。
梁尔璐无语到头,寻思自己又不是什么透视眼,看得见人类胃袋空满?
更何况……
不要啊不要啊夹子音什么的不要啊!
“你确定没饱?没气饱?”看见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还没气饱?
谁家好人的占有欲在分手四年后依旧闹腾啊?
当机立断拆出装有虾饺的一个分装食盒放桌板,她急于将林瀚睿带到病房外走廊解决麻烦。
腕骨位置却环上梁奕珩的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