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了好一会儿,都累了,也没见那边有接下来的反应。
于是掩面哭泣的江宿秋悄悄从指缝间看过去,原来是舅母在后面拉住了孙文福的袖子,舅母的脸色很不好,在悄声对孙文福说着什么。
“……不是你嚷嚷要来吗!到现在一句话不说,还扯我后腿!”
孙文福也压低了声音,却还是漏了一两句让江宿秋听见了。
接着他的声音便响亮了起来,腆着脸来安慰:“都没事了,现在不是好起来了吗?那什么甲油,入了范家的眼,赏了那么多银元宝,还给了这间铺子。”
“那么多银元宝?”江宿秋冷笑一声,放下手,反问道,“那我怕不是早就死在传递消息人之手了?”
随即她又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双亲之死怪不到舅舅舅母头上,只怪我们一家没本事,但外甥女现在真没钱了,为这个店还欠了债,那甲油是还债根本,绝不会给别人的。”
听了这斩钉截铁不给钱的意思,孙文福刚青了一张褶子脸,又强笑着:“既然和范家有交情,你再去要点呗。”
江宿秋耐心解释:“那叫交情?多亏范家恩慈心善,不嫌弃我这种穷苦人,可人家刚给了两次,我还去?舅舅也觉得不合适吧。”
“这……”孙文福搓着手,尴尬地笑,合不合适关他什么事。
她慢慢踱步,背对了外面的街道,在孙文福耳边低声说:“但舅舅怎么也是和我一家人,外人我都不会说的,我到现在都没对外面的人透露过呢。”
“范家慈善,说点漂亮好话,给那些主子哄高兴了,钱就来了。”
“当真能给?”孙文福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思,神色怀疑问道。
江宿秋温柔的脸庞忽然奸滑:“我不就要成了吗?舅舅当真以为是那祖传美物挣来的?外人猜的由头罢了!”
“咱这些穷人谁敢往那种钟鸣鼎食之家凑啊,所以没人知道这事!”
这种不吃力还讨好的事,孙文福说不心动是假的,他的眼珠子贼溜溜地转着。
这个外甥女从小到大都唯唯诺诺的,现在变得这么滑头机灵,只能是因为这些好处开了窍,这么看倒是真事。
而后面的舅母早就听得满脸向往了。
“那些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小钱,抠出塞牙缝的钱,也够咱家好吃好喝过一年啊!”
江宿秋双眼流露着和他们一样的贪婪,嘴上继续添把火,把自己进范府的事说得是天花乱坠。
最后她又不好意思地绞着衣袖,吞吞吐吐道:“舅舅讨了一两半两的,能否分外甥女几十文吃个饭……”
给吃给衣裳还给营生!舅母馋得两眼发直,都快流口水了。
孙文福原本还有些踌躇,但是在媳妇的催促下,也把这事想得越来越好。
加上这两天听的消息,确实自家外甥女被范府大小姐赏了两次,如今见她确实也有这店的钥匙。
于是那一丁点的疑虑也没了。
不知不觉间,孙文福两口子就把那要价一两的甲油抛到脑后,一思量便辞了要走。
就算没讨到赏,回来再找外甥女要那甲油就是,晚辈还能有不答应的?
二人牵着痴傻孩子,正要扭头出门,忽的听闻身后响起江宿秋温和的声音。
“舅舅,两个孩子留下吧。”
他们回头看见江宿秋站在屋子中间,轻颦浅笑地把手端在胸前,模样好不温婉端庄。
她诚恳道:“我虽然现在没什么钱,但日后若是经营起来,是养得起的,若没赚到钱就给你们送回去,也算我这个外甥女为舅舅分担一点了。”
闻言,孙文福夫妇心头猛然一热,这孩子,真懂事!
突然间,他们对没有拉她爹娘一把之事也有了一丝愧疚,否则现在那一两一瓶的甲油,现在不是一把一把地送?
一想到这里,孙文福就不由在心里叹息……不过也没事,现在有个大善人范家,江丫头都去试过了,能白得一两半两也很不错了。
至于这俩傻子孩子,乐得给她养,孙文福连口答应着,拉了还对孩子眷念不舍的媳妇,奔着范府方向去了。
他们头也不回的背影,不出几步便淹没在了车水马龙的街道里。
江宿秋牵着两个被他们丢下的傻孩子,长长地呼了口气。
演了这一通,给她累坏了,还好这两个穷亲戚没什么见识,甩点诱惑就轻轻松松上当了。
“阿爹阿娘去哪了?”
左手边的女孩踮着脚,实在望不到爹娘了,便对旁边这个干净漂亮的大姐姐问道。
其实在第一眼见到他们时,江宿秋就有了把孩子留下的念头。
一是系统的缘故,让她不好找开店之后的帮手,二是家里那个陌生男子的照顾之事,她一个女子总是不方便。
这两个痴傻孩子的人选,便非常合适非常完美。
“他们回家了。”江宿秋温柔一笑,低头说。
另一边的男孩泪汪汪地抬起头:“阿爹阿娘不要我们了吗?”
江宿秋便蹲在二人面前,摸摸他们脏兮兮的头顶,说:“来,这么想,你们一家吃饭的时候,你俩吃多少菜?”
女孩是姐姐,一听到这话,便绷起了小脸,认真地扭过头对着弟弟教育:“小孩子是不能吃菜的,小孩子只能喝菜汤、吃馒头,菜要留给大人吃的。”
江宿秋:“……”
她用来哄骗的明媚笑容尴尬僵住。
以江宿秋的打算,她本来想说,爹娘留给孩子吃的东西,现在都归爹娘吃了,让这俩孩子为爹娘感到高兴,然后安安心心留在这里,结果……
话突然就接不下去了。
江宿秋蹲在地上,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要怎么接话。
但是看他俩不哭不闹,也乖巧地蹲在自己面前呆呆地看着自己,江宿秋便也不花心思去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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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府,熏香袅袅的书房里,茭白带了一个小厮在门边候着。
范婉儿坐在檀木桌前,目光落在手中的书卷上,渐变的大红甲油衬得纤手白皙如凝脂。
听完小厮的汇报,她头也不抬道:“撵了。”
小厮得令刚要退出房门,又被唤住。
“等等,说说发生了什么。”
小厮便又回来垂首汇报,简单几句便把事情都交代了。
“那姑娘被他们欺负哭了?”范婉儿眉头一挑,目光终于从书卷上挪开来。
她放下书站起了身,向门外走去。
茭白跟在后面:“小姐要见吗?”
“撵出城去。”
第9章 他诈尸了
还在等沙发的时候,江宿秋见俩孩子望着外面的小贩吞口水,便让他们在屋里等着,自己出去给他们买零嘴。
正称着瓜子,看见范府家仆服饰的人从绵延的街上那头,背了个硕大的竹篓走来,看方向像是要来她的店。
江宿秋慌张付了钱,抓起包了瓜子的纸袋回去。
家仆在还没挂招牌的店门站定时,那边的江宿秋也恰好到了,她把零食给孩子,对家仆礼貌微笑:“大哥前来所为何事?”
“今年柚子吃不完,大小姐说放着也是坏了,让你帮着吃点。”
这话虽说着傲娇,但却是实打实地给她柚子吃啊!
看着家仆把装满黄澄澄的柚子的竹篓放在店里,江宿秋受宠若惊,但又转念一想,这个时候送东西,莫不是……
家仆把背篓放下的时候,凑近了江宿秋。
“大小姐说下不为例。”
她的耳边传来一句低语。
哎呀好尴尬,被刀发现借刀杀人了。
江宿秋小脸一红,瘪瘪嘴忍住了笑的冲动,垂眸真诚低声道:“还请大哥为我传达,实在感谢大小姐。”
家仆点点头,站直了身子要走,又从袖中拿了一沓纸给了她:“商铺经营的许可执照,收好了。”
接过有些泛黄的纸张,江宿秋懵逼地眨眨眼,古代开店也要这东西啊?
反应过来后,她感动得热泪盈眶,把执照揣进怀里,看着这一堆柚子,感激地声线发颤:“大哥,可否替我问大小姐要点蜂蜜,我想做点东西送她表示谢意,这东西她一定会喜欢的。”
“何必如此?范府店铺的执照都是范府去登记颁发的,大小姐看你一直不来拿,顺便一起给你罢了。”
家仆说着,古怪地看她一眼,这人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小姐都这么照顾她了,还要蜂蜜?
蜂蜜那么贵那么稀有的东西,她凭什么敢张口要?
目送家仆摇头离去,江宿秋站在原地,整个人就是大写的尴尬。
是啊,人家送柚子来是委婉告诉她,这事人家知道始末了,让她以后别把人家当刀使了。
结果她还蹬鼻子上脸要上蜂蜜了。
不过这份尴尬没弥漫多久,赶着驴车的两家木工伙计就来了。
江宿秋摸摸还在发烫的脸,开始井井有条地指挥每样东西的摆放。
车上还剩一张床,江宿秋想着也不能自己扛着床走一个时辰回家,于是交了押金,说明天中午之前把驴车还回去,还能顺便把四床棉被一起运了。
没过多久,拿着一块蜂蜜的家仆又站在了江宿秋面前,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着她,想了一路也想不通大小姐怎么真给了。
“大小姐说,东西不满意的话你看着办。”
刚喜出望外接了蜂蜜,听到这话,江宿秋内心一凛。
千恩万谢着送家仆离去后,她带上两个孩子赶车回家,路上又买了瓷瓶和冰糖。
路上得知了两个孩子的名字,女孩叫孙小花,男孩叫孙大地。
江宿秋好容易才忍住了没笑出来,同时在心里感谢原主父母的取名水平。
不过经过今天舅舅的事,她觉着就算不是自己亲生父母,有空也还是去给原主爹娘弄俩衣冠冢吧。
到家后,江宿秋嘱咐了孩子们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后,和他们把床搬进了逼仄的卧室。
把床放好之后,孩子们就熟练地出去做饭了。
江宿秋路过安安静静的男人,顺口叹了声:“指望你醒来给我帮工是难了。”
“别……”
床上突然响起的微弱声音,把江宿秋差点吓到飞起,她惊恐地盯着双目紧闭的男人,诈尸了这是?
这一声后,他便又没了动静,完美洁白的脸庞一如沉睡了千年,不落一丝尘埃。
“你、你活了吗?”她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屋里安静地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孩子在旁边厨房的声音。
她不禁怀疑自己刚才是幻听了,挠挠头,出去关上门。
陷入只剩夜光的昏暗屋里,男人的睫毛微微动了,响起了几不可闻的声音:“走……”
今天是大地小花第一天来江宿秋家里,所以她买了好几样青菜,给孩子们做了一顿好菜,瘫着的小帅哥也蹭了顿好的。
这次给男人喂饭,江宿秋直接让孙大地去练习了,她就坐在旁边一边看着一边抱着棉被做抱枕芯,以防不时之需。
不过这俩孩子虽然痴傻,还好痴得一股脑,说干什么满脑子都是干什么,把男人照顾得比江宿秋都细致。
江宿秋看了一次就放心了,让孙大地以后就在家里照顾他。
看院里孩子们在暗淡的月光下剥柚子吃,江宿秋坐在门槛上,觉得舒心无比,她终于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这偏远地方一个人住着少了生气,虽然一直有个植物人陪着,可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
这么感慨着,她回头对他温柔道:“老娘的事业要启航了,雇了个人来照顾你,以后记得把雇人的工钱也还我。”
美好还没享受多久,当晚江宿秋就发现了问题。
两个孩子:“我们是在一张席子上睡的。”
于是江宿秋把他们安排在了今天来的新床上。
但是她自己没地睡了,这两天睡的稻草……今早确定有床睡,快乐地给烧了。
两个孩子躺在床上,小脸上洋溢着欣喜,像是第一次睡到这种东西上,兴奋地难以入眠,一会儿摸摸床头一会儿摸摸床脚。
……
神情严肃的江宿秋抱着一床棉被,站在床边,态度诚恳道:“我不是占你便宜,实在没地方睡了,怕孩子睡觉不老实把你蹬下去。”
男人的呼吸平稳,他埋在被子里的脸温润如玉。
“反正你也没法动,我也不会动你,我们盖两床被子,就挤挤吧。”
江宿秋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把他拖到一边,给自己留了一半的地方,安心裹了被子背对他睡下。
睡了好几天的稻草泥地,一躺下,她便情不自禁地感叹:“还是床舒服啊……”
……
天才刚蒙蒙亮,外面就有轻微的锅碗瓢盆的声音,江宿秋醒来,一丝米香味萦绕在鼻尖。
还在温暖被窝里的江宿秋内心感动,这俩孩子真是乖,也不知道在舅舅家里被训练得多熟练了。
她起身时候发现被拽住,顺着力道看去,看见自己的手竟然被男人紧紧抓住。
“撒手。”江宿秋条件反射地说。
手上的力道小了,她试着抽手,轻轻松松就抽出来了。
这么听话?
江宿秋:“睁眼。”
男人这时却恍若未闻,毫无反应。
怎么还当真以为他醒了,江宿秋失笑,摇摇头,起身穿上外衣出去了。
吃过早饭,江宿秋叮嘱了照顾男人的孙大地,带上抱着盆栽的孙小花,赶着装山棉被抱枕芯的驴车进城了。
今天再把店铺收拾一天,没什么问题明天就开张了。
没见到舅舅舅母了,应该是回去了吧,江宿秋轻轻一笑。
挂了淡粉纱在门口,遮了大半的店里,垂下时只露出靠墙的转角桌,短的桌面朝着街道,长的一面对着屋里,两张椅子放在桌前。
桌子围起的那面墙上靠了一个长窄柜子,当做展示柜,放了几样美甲材料。
两张椅子后用细密的线帘隔开,另一边是椭圆矮茶几,再后面便靠墙了,放着三人矮沙发。
目前为止都在按计划进行,江宿秋略略扫了一眼,把昨晚剪裁缝纫差不多的棉被往矮沙发一放,操起剪子针线,开始启动制作沙发的大业。
孙小花勤快地递线递布,好奇地趴在旁边看。
惊得江宿秋让她趴远点,担心一针戳到她。
不到太阳落山,沙发垫便做得有模有样了,不少人在外面探头探脑,对这个新店充满好奇。
周围店铺的掌柜也来串门。
“小姑娘这是卖什么啊?”
“卖做指甲的。”江宿秋把纯色的布铺在沙发上,能让他们闲谈时说起,也能顺带帮忙打广告了,“就是让指甲变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