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里头只问泓泉有没有好好干活, 显然是还并不知道泓泉已经出事了。这信从惠州来,既然信到了京城, 想必人过几日也就快到了。待田妈妈回来,又如何同她说泓泉之事?总不能同他说自己和赵氏为了林青云把泓泉送到齐王处,人被害死了。
余氏捏这信纸的指尖泛起一阵白,问道:“太夫人可看过信了?”
侍女点点头,道:“太夫人方才正礼佛,已经是看过信了,才叫我给您送来。”
“太夫人可说了些什么?”余氏眼中含着迫切的期盼,这时赵氏的话对她来说可谓是救命稻草。
然那丫鬟只是犹疑地摇了摇头,低着眉道:“太夫人,太夫人看完信便不曾再说什么其他的了,只说田妈妈想是要回来了,叫我把信送给您瞧瞧。”
余氏听了这话,仿佛如入冰窟,周身都被梦里那股寒凉包裹,赵氏这回难道是什么都不做了吗?余氏想了良久,也只能叫人把屋子里的炭火在烧得旺些。
……
“田妈妈要回来了?”柳绿居内,沈景晴正惬意地坐在榻上吃糖炒栗子。院子里有一颗栗子树,到了秋天便会结不少毛栗子,沈景晴会叫人把他们收起来,到了冬天便自己在院里朝一盆热烘烘的糖炒栗子。
“是,惠州那边来的信,田妈妈应是写完信便启程回京了,算算日子,就是这几日会到京城。现在信已经送进青松院那边了。”彩云刚得到消息,便来报给沈景晴了。
“青松院那边什么反应?”
“好像什么也没做,太夫人照旧是礼佛,余娘子坐在屋里头不肯出门。不过我听说余娘子这几日夜夜都睡不好,梦里还大喊着什么不是我要把你送去的,你别来找我。”彩云模仿着余氏惊惧的语气,把沈景晴都给逗笑了。
“看来她是被吓惨了,太夫人倒是坐怀不乱。也不知她们是想好法子了还是打算就这么着了。彩云,待田妈妈回来,你格外留意些青松院那边的情况,看她们究竟是怎么跟田妈妈说的。”沈景晴脑子转得快,已经是想好了应对之策。
田妈妈就泓泉这么一个儿子,出门在外肯定是惦念的。不过现在人被沈景晴藏了起来,外头也在传他掉进河里淹死了,赵氏和余氏总不可能大变活人。若是赵氏和余氏不能妥善处理这件事,那这就是个机会了。田妈妈跟在赵氏身边多年,赵氏做了什么事,别人不清楚,田妈妈肯定是门清的。若是能趁此机会把她拉拢过来,之后扳倒赵氏便是能再简单上许多。
林燕飏跟在沈景晴身边久了,听完她这话,便也知道她的用意了。不过在佩服沈景晴之余也有些感叹,赵氏对田妈妈这么冷心冷情,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不仅把泓泉送去做那种事,现在人死了,也半点反应也没有。跟沈景晴对待身边的丫鬟们简直是截然相反。
沈景晴这边说着,又丢了半个栗子进嘴里,醇香绵密的甜在嘴里化开,还带着些许热气。这甜甜沙沙的口感叫沈景晴不自觉嘴角上弯,林燕飏见她这幅模样,也是被勾起了馋虫,想去偷偷叼一口沈景晴手里剩下的半颗金黄金黄的栗子,可他才刚凑过去,毛脑袋就被人按住,上头沈景晴的声音传来:“鸟儿不能吃糖,你不能吃这个。”说完便把林燕飏提溜起来,放到鸟窝里头去了。
林燕飏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到嘴的栗子越来越远,就在这时,屋里头又出来一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占了他身子的那只鸟人。这鸟人近日是愈发嚣张了,且在沈景晴的教导下,竟然愈发有了人样,不再做些奇异的动作,也不再哇哇乱叫了,所以沈景晴常常是关上门把他放出来在屋子里走走。
这鸟人得了这种允许,就越发的肆无忌惮了,不仅把鸟不能吃的东西都尝了个遍,还见着沈景晴就要往她身上贴。时不时还要觑一眼林燕飏,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叫林燕飏心里窝火,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这鸟人哪天真的要彻底取代他了。
看到“林燕飏”走来,沈景晴笑眯眯地给他剥了个栗子。林燕飏眼睁睁地看着那鸟人如获至宝地双手接过栗子,接着用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才把栗子往嘴里送。这幅样子实在可气,林燕飏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吼声,鸟儿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来。
林燕飏哪里能咽的下这口气,从鸟窝里飞起,落到了沈景晴的左肩,沈景晴以为是鸟儿在撒娇,便抬手挠了挠他毛茸茸的下巴。而正在嚼栗子的“林燕飏”见了,也在沈景晴旁边坐下,也不管自己这会儿比沈景晴还要大一个号,就把脑袋往沈景晴的颈窝里蹭,沈景晴很是自然地摸了下他的脑袋以示抚慰。林燕飏见了,两眼都要瞪得裂开了,这鸟人一副痴傻的模样,沈景晴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而左手一只鸟,右手一个人的沈景晴并未察觉到人鸟之间的对峙。在她看来,虽然林燕飏现在性子古怪了些,却很是听她的话。且沈景晴从前看林燕飏哪哪都不好,他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脸了。朝中征战沙场的将军大多都长相粗犷,然而林燕飏的五官却是英武而又不失俊秀,高高眉弓上有着浓而密的眉,其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眼尾微微上挑,鼻梁直挺,薄而精巧的唇平添几分傲气。现在人变傻了,脸没有变,尤其是那两颗黢黑的瞳仁还多了些时不时流露出来的懵懂,沈景晴看着还是很受用的,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会拒绝一个主动靠近自己的美男子呢?
沈景晴又剥了一个栗子,人和鸟都想凑过来吃,然而沈景晴谁都没理会,直接把栗子塞到了自己的嘴里,接着道:“明日去泓泉那里一趟。”林燕飏听了,也停止了和鸟的对峙,心里想着明日一定要悄悄挂在沈景晴身上一起去,一来是想看看泓泉现在究竟是变成什么样了,二来,他也很好奇沈景晴究竟会怎么做。
……
“这几日可好些了?那日落水你应该呛了不少水吧?”翌日,沈景晴傍晚才来泓泉这儿。天色渐渐暗了,虽说屋里点了烛火,但还是看不清泓泉脸上的神色。他沉默半晌,才答道:“已经好些了。”
“那就好。”沈景晴不咸不淡地
说了这么一句,便没有下文了。屋子里陷入了一阵沉默,就在沈景晴和一道来的彩云以为泓泉不会说话时,他突然来了一句:“这几日我想了,太夫人送我去齐王那,或许是不怀好意,可夫人救我上来,难道就全出于一片善心吗?”他一口气将这话快速地说完,像是憋了许久。
沈景晴有些惊讶,不仅仅是因为能从泓泉嘴里听到赵氏的不好,哪怕是一丁点,更因着泓泉居然还能想到自己这一层,所幸坦然承认道:“不想你在这里待几日还有些长进,你说的对,我是有些善心,但不多,救你出来确实还有其他的目的。”这回缠着沈景晴一块来的林燕飏听到这话,不仅感叹这还真是符合沈景晴的作风。
不知是不是林燕飏的错觉,沈景晴说完这话后,站在昏暗初的小小人影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向前迈出半步,道:“不论如何,这次是夫人救我于水火,如若夫人想要我办什么事,我也会帮夫人做。”他这语气,似乎是极力想偿还在沈景晴这欠下的。
“你这么想得开,倒是件好事,只不过,”沈景晴顿了顿,莞尔一笑,道:“只不过我还没想好叫你做什么。今日来不是为了别的,是要告诉你,你娘就要从惠州回来了。”
“我娘回来了?”泓泉嗓音微颤,应是已经忍耐压抑许久,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只是他才露出喜色,又很快黯淡下去,他不知如何向田妈妈开口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沈景晴无意安慰他,只是道:“待她回来,我会想个法子让她过来。”说完便起身走了。
众人心思各异,几日一晃而过,终于,田妈妈风尘仆仆地背着行囊回京了。
第088章 栽赃
田妈妈回府这日, 天是阴沉沉的,迎面有如刀子般的冷风刮来,几乎要给脸冻出一层冰碴子来。田妈妈进府便直奔青松院,虽走得急, 她也隐约察觉到院中的人看她的目光有些不对, 可每每她回望过去, 那些目光又很快消失了。田妈妈无暇去探究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现在一心只想见到赵氏。
田妈妈推开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炭火在燃烧着,发出微弱的响声。她打帘进了里间, 见赵氏正在榻上, 倚靠着软垫小憩,双目紧闭,眉头微皱,像是察觉到有人进来了,她缓缓睁眼。看到来人是田妈妈, 她瞬间红了眼眶,连鞋都来不及穿,便下榻道:“华芝, 你总算回来了?快让我看看,路上没遇着什么事吧?”
田妈妈放下行囊, 道:“姑娘, 我一切都好, 只是一回来, 京城便已经入冬了。您方才歇息也不盖张小毯,若是头风又严重了, 该如何是好?”
赵氏确认田妈妈无事后,才低头擦了擦眼泪,笑了下道:“我不想叫旁人近身伺候,你不在我身边,我总是疏于这些事。”
田妈妈状似无意地朝房间四周扫视一圈,都没见到泓泉的身影,问道:“临走前我特意嘱咐了泓泉那孩子要每日给太夫人按头,那小子可是有哪里做的不好,叫太夫人不满意了?”
赵氏摇摇头,道:“哪里的事,泓泉那孩子是真好,机灵聪明,做事也手脚麻利。这么好的孩子,跟在我身边干些杂活,我觉得委屈了他,他自己也会不痛快,便让他去齐王身边帮我做事了。青云在齐王的封地上,我想着能不能叫泓泉替我寻些门子。”
“原是如此,我在惠州总担心泓泉毛手毛脚的,在太夫人身边做不好事,不想您如此抬举他,待他回来后,我一定要让这小子来好好谢谢太夫人,”田妈妈面上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接着又道:“不知王爷现住何处,离侯府可远?这小子现不在侯府办事,若是惹了王爷不快便不好了,我总想着要多叮嘱他几句。”
“你总是这爱操心的性子,”赵氏说着,拉着田妈妈坐下,道:“从惠州回来后一刻也没想歇着。这几日天冷,风也大,等过几日天晴了,我叫人带你去泓泉处。”
赵氏说得这般贴心,田妈妈只能笑着应下,但心里头又有隐隐的不安浮现。
赵氏见田妈妈心里有事,也没留她说多久话,让她回去歇息了,又叫人做了好菜给田妈妈送过去。田妈妈望着那一桌子菜,却是不知该如何下筷,泓泉不在身边,她总觉得哪里不对。想到今日回来时望向她的那些目光,田妈妈心里越发觉得惶惶,摸着黑出了门去了丫鬟们歇息的地方。将一个叫冬果的丫鬟悄悄喊了出来,这冬果自进侯府便一直跟着田妈妈做事,算是她一手带起来的,平时对田妈妈也颇为恭敬。
“我问你个事,你要照实与我说。齐王住在京城什么地方?泓泉可在他那里?”
冬果见到田妈妈,本就是目光闪躲,听到“泓泉”二字,更是不敢直视她了,只能支支吾吾道:“齐王就住在会同馆的边儿上,来京的藩王都住那里,泓泉,泓泉前阵子是去齐王那儿了……”
“前阵子?那眼下呢,泓泉可还在那里?”田妈妈敏锐地捕捉到了冬果话里的不对。
冬果艰难地点点头,但又摇摇头,田妈妈见她这幅样子,心里头是越发地没底,道:“冬果,你给我句准话,泓泉到底去哪儿了?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田妈妈的手握着冬果的双臂,此时也是越发用力了。
冬果见田妈妈这般着急,也憋不住了,哭丧着脸道:“田妈妈,泓泉他,泓泉他,没了……”
田妈妈一下就在原地不动了,手依旧搭在冬果的身上,却也不说话,好像没有听懂冬果的话一般,半晌才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冬果反拉住田妈妈的手,道:“泓泉他前几日掉进河里了,现在人都还没找到。太夫人怕您伤心,不让我们告诉您。但泓泉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能瞒得了……”
冬果后面在说什么,田妈妈已经听不见了,只觉得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清了。冬果忙扶住她,道:“田妈妈,你要保重身子啊,太夫人也是为着这个才不肯将事情一下都与你说了的。而且泓泉这孩子机灵,没找到人,说不定是自己游走了,再仔细寻寻,还能找到的。”冬果虽这么说,可她和田妈妈心里清楚这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不过是给还活着的人一丝盼头罢了。若是泓泉真活了下来,为何不回侯府来,外头也一点消息也没有,定然是已经被河冲走了。
“田妈妈,我扶您回去,您先好好歇着。”冬果本事想田妈妈扶回屋子,可田妈妈却自己挣脱了她的手,跌跌撞撞地往赵氏的屋子走去。
“田妈妈,您慢些……”冬果见拦不住她,只能跟上,本以为太夫那处已经是吹了灯歇下了,不想屋里头依旧点着烛火,走进了,还有一阵叹息声传来。
“华芝今日回来了,可泓泉之事,我对她实在是难以启齿,她为了青云去了惠州,我却没能护住泓泉,我对不住她啊。”赵氏悲切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里头静默片刻后,余氏道:“母亲不必自责,错不在母亲。”这安慰听着有些干瘪,似乎叫赵氏更加悲痛了,道:“若是我再仔细些,便不会叫那些人有可乘之机,起先也是我叫泓泉让齐王那边做事,才叫旁人生了歹心。”
田妈妈听到此处,推门而入,几步就走到里屋。正在说话的赵氏和余氏见她突然来到,显然都有些慌张。
余氏站起来又坐下,有些手足无措,赵氏心不心慌她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赵氏方才大半夜的把她叫来,她本就心神不宁,见到田妈妈,就更是不安了。余氏看
了一眼赵氏,此刻她眼睛已经红了,望着田妈妈,全然不似那天听到泓泉出事时冷静的样子。
“姑娘,泓泉他……”田妈妈语气哽咽,已然是悲痛难耐。而赵氏也落下泪来,闭着眼摇摇头,道:“是我对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