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晴的位置在大殿内靠后,离圣上不算近,她自己挺满意这个位置,既能安心用饭赏乐,又能观察到场上的大部分人。坐在上首的的便是太后,圣上和皇后了,而藩王则是从北到南东西分列在御筵两边。离圣上最近的亲王便是晋王了,他是太后老来得子,看着比圣上要年轻许多,听说才前两年才及冠,晋王妃坐在他旁边,或许是靠着圣上坐,她这会儿也低眉顺眼了不少。
在之后,便是圣上的其他几个兄弟了,有太后所出,但更多是先帝嫔妃所出。沈景晴的目光缓缓向南移,落在了最末尾的藩王身上,那便是齐王了。虽说沈景晴做的不少事都与他有点关系,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此时殿内的乐声已然升起,教坊司的姑娘们舞动着飘然宽大的衣袖,卷起一阵淡淡的香粉气息,众人也不再像在等候时那般紧绷,逐渐松懈下来。而齐王并不像其他藩王一样同其他人攀谈玩笑,只是噙着淡淡的笑意地看着其他人,是不是浅啜一口盏里的酒。或许他也并不是不想和人谈笑,只是找不到可以说话的对象。看他的席坐,在藩王的最末端,便知道他在宫中的并不受重视。
若不是知道他对泓泉做了什么事,还猜测到几分他的谋算,沈景晴恐怕真的要以为齐王是个人如其貌的落魄王爷。沈景晴刚要收回目光,齐王却眼珠一转,两道目光就这么对上。沈景晴触上那目光的一瞬,就觉得不寒而栗,手臂上泛起细细的鸡皮疙瘩。接着,齐王才转过头来,带着不变的笑意朝着沈景晴举了举手中的盏,将盏里的酒一饮而尽。出于礼节,沈景晴也端起了手中的杯盏,心头却染上几分不好的预感。齐王方才并不对其他人做出这样的举动,是因为她观察齐王被他发现,还是他是认识她的?
沈景晴攥紧了手中的杯盏,细腻的白瓷贴着掌心,因着出了些汗,而变得有些握不住。沈景晴很少会有这样的时刻,她是想利用齐王这事做点什么,但并不想将自己卷入齐王的计划里。她看了眼坐在上首的圣上,他正与下边的晋王说些什么,远远看着,也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是否有应对之策。
沈景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曲已毕,另一曲又紧接着开始,这御筵上的酒喝香粉混在一起,似乎就变得格外醉人,须臾之间,酒过三巡,殿内的不少人脸上都爬上了一层绯红。沈景晴也觉得殿内的空气越发浑浊,有些透不过气来,便借更衣之故起身离开殿内到了外边。
出了门,傍晚冷冽的风一下就让人头脑清醒过来。沈景晴走得远些,再回头看奉天殿,里头歌舞依旧,人影浮动,立于逐渐昏沉黯淡的天下,透出橙黄的光来,愈发地突出了。沈景晴加紧脚步,想寻已僻静处歇息会儿,待到御筵结束再回去。
然而她还未走几步,身后突然冷不丁传来一声:“永平侯夫人摇席破座,是要去往何处?”
这声音陌生,却给人以莫名的森然之感,沈景晴回头,发现齐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我不胜酒力,便出来了。王爷又为何在这儿呢?”
“看来夫人认得我,”齐王露出和方才宴席上一样的笑容,道:“小王见夫人出来,便也跟了上来。不为别的,只是特为来感谢夫人。”
沈景晴心中登时警铃大作,她何时做过需要齐王感谢的事情?她还未想到,就听齐王道:
“感谢夫人出手相救,救了我身边落水的侍从。”
顷刻间,沈景晴在呼啸的风声中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
天色渐晚,永平侯府内,原本睡着的林燕飏被什么东西惊醒,猛地睁开眼来。然而他看到的并不是一如既往的狭窄鸟窝,而是床顶。
自己又变回来了?有过了前几回的经历,林燕飏很快即反应了过来。屋内点着灯,外头还有人走动的脚步声,可见这回并不是上几次那样是在半夜。林燕飏心中冒出一丝窃喜,这次便会人身的时间有所不同,会不会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失去意识后就变回了鸟?
林燕飏下地走动了几步,发现身子比从前甚至更见状轻盈了些,看来沈景晴真的把这只“鸟人”照顾得很好。他穿上挂在架上的衣衫,整理好后又在镜子面前照了照,镜子中的男子没有了寻常脸上的傻气,总算变回成一个丰神俊朗的将军。也不知沈景晴这会儿回侯府了没有,若是她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会大吃一惊。林燕飏的嘴角不自觉翘起,这回他绝不能让自己被谁砸晕或是睡过去,一觉醒来又变成鸟,他可不想在经历一次了。
外间此时传来了一声叹气,是彩云,侯府的主心骨却迟迟没有归家,难免叫人不安。今日进宫,只有小欢和小福跟着去了,不过小福送沈景晴到宫门口便回来了,而小欢也只能在宫外等着。彩云只能和小福待在府里,眼看这天一点点黑下去,沈景晴却仍旧没有归家。
“这么晚了,也不知夫人在宫里如何了。”彩云在门口望眼欲穿。
“你别担心了,夫人在宫里能有什么事。不过现在天晚了,得差人多提几个灯去,不然一会儿回来马看不清路。”小福一如既往地心大。
“咳咳。”两个丫头正说话时,房间里突然想起一声低沉的咳嗽声,把她们都吓了一跳。彩云和小福回头一看,才发现林燕飏不知何时从里间出来了,正负手站在帘子前。
小福笑嘻嘻上前,道:“侯爷怎么
出来了,再回去睡会儿吧,夫人回来还要一会儿呢。“小福现在也不怕林燕飏了,只要他不发疯,乍一看还是挺正常的。然彩云却觉得今日的林燕飏有哪里不对,再后头扯住了小福的袖子,小福刚要回头问彩云怎么了,就听道林燕飏开口:“现在什么时辰了?”
哐地一声响起,只见小福一个不稳,摔倒在了地上,惊疑不定地望向林燕飏,又感觉站起往彩云身边躲,小声问道:“侯爷什么时候会说话了?”
第094章 请回去
“侯爷, 您,您什么时候醒,醒的?”小福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林燕飏,舌头打结, 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林燕飏发起疯来她是最怕的, 可是现在这副模样, 虽然不是疯癫的, 但也不是在沈景晴旁边的乖顺样子。小福摸不清林燕飏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害怕他下一瞬就会突然暴起伤人,毕竟她已经有一年多没听见过林燕飏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醒来后只会“啊啊啊”的叫或是“呜呜呜”的撒娇, 突然像这样说话, 真是十分诡异。
“有一会儿了,”林燕飏扫了一眼彩云和小福,道:“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夫人呢?”林燕飏语气熟稔,仿佛他从未变过, 而是一直是现在的模样。彩云和小福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紧张起来,她们同之前那个呆呆的侯爷是熟悉的, 可是现在这个侯爷对她们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就好像,昏倒之前的侯爷。
两人同时想到这儿, 交换了一个眼神, 难道说, 侯爷的失魂症好了吗?彩云小心翼翼地上前, 道:“今日圣寿节,夫人进宫去了。”
“这我知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夫人为何还没回来?”
“现在是酉时末,夫人应该快出宫回来了,侯爷且先等等,”彩云答完,顿了下,又试探地问道:“侯爷可还记得之前的事?”
“什么事?”林燕飏听彩云这话,便知她是想问自己还记不记得那鸟人占据他身体时候的事。他可不能被人发现这么丢脸的事,有损他的英明,所以他在当鸟时就想好了借口,道:“我在战场上中了暗箭,敌人趁我虚弱之时,对我用了巫术,在今日醒来之前,我的身体一直被邪祟占据。”
“邪祟?”小福发出一声怪叫,她最是胆小,原来侯爷之前行为古怪,竟然是被邪祟占据了身体吗?而随着小福的声音一齐想起的,还有屋子里的一阵暴躁鸟叫。
这鸟儿好像听得懂林燕飏在骂它,叫林燕飏有些心虚,虽说这只鸟不是什么好鸟,但也实在谈不上是邪祟,但为今之计,为了不被人发现他是和鸟互换了身子,也只能这样了。林燕飏清了清嗓子,淡淡应声道:“嗯,不过它虽然占据着我的身体,不过我也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现在离我中箭昏迷不醒,差不多已经过去一年了吧。今日我已经把邪祟杀死,一切都恢复如常了。”
“真的吗?”小福方才是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林燕飏做出什么奇异的事情来,然而她才把心放下一点,就被彩云拉住袖子。彩云朝着她摇摇头,附耳对她道:“万一,侯爷身子里还是有邪祟呢?”
小福一惊,彩云这话倒提醒她了,侯爷已经痴傻了这么久,今儿突然变了回来,而且侯爷方才醒来,总是在问夫人去了哪里。可明明在侯爷昏迷之前,最关心的就是弟弟林青云和赵氏了,和夫人一年到头都见不上几次,见了面,也是在问侯府的情况,难不成,是侯爷身上的邪祟想谋害夫人?
这样一来,方才的异状都能说得通了,一定就是如此。小福想到这,觉得自己已经洞悉了事情的真相,长吸一口气,给自己壮胆后,对彩云道:“你别怕,我去会会他。”说着,小福便趁林燕飏不注意朝放画轴的瓶子挪去。沈景晴平时一般是一掌劈晕林燕飏,但小福可没有这样的功力,还是借助工具比较好。
可小福彩拿起画轴,就听彩云在那边惊呼道:“侯爷要去哪儿?”小福转头望去,就见身量颀长的男人几步就已经走到了门口,作势要推门往外走。小福赶紧提着画轴上前,刚扬起画轴就要打上去,正要推门的男人突然抬起右手来,将要打过来的画轴一手攥住,定在了半空中。
小福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彩云在一旁看到这一幕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小福想抽走被林燕飏握住地画轴,试了几次无果,赶紧在林燕飏回头之前把手背到了身后。
“做什么?”林燕飏皱着眉转过身来,他方才就听到背后一阵脚步声靠近,还有抬手扬起来的风,他现在可不是鸟,而是在自己原本的身子里,作为一个在带兵打仗多年的将士,他对这点小动静还是很敏感的。况且他今日并不是第一次变回人时乐得找不着北,也早就做好了有人要打晕他的准备。应付这个笨丫鬟的袭击还是轻而易举的。
“哈哈,发生什么事了?”小福假意东张西望一会儿,又讪笑道:“什么也没有啊。侯爷怎么出门手上还要拿画轴啊,我帮您收起来吧。”说着着抬起手,用力从林燕飏手中抽走了画轴。彩云看着她拙劣的伪装,都替她捏一把汗。
好在林燕飏只是看着小福叹了一口气,沈景晴手下能有小福这么“纯真”的人,也真是难得了。就在彩云和小福都还没反应过来时,林燕飏抛下一句:“我去宫里一趟,接夫人回府。”
“侯爷!侯爷!”小福把手里的画轴一丢,就和彩云一道往外去追林燕飏。夫人之前从不让人发现林燕飏已经醒过来了,他现在这么大大咧咧地走出去,夫人之前的掩藏不就白费了吗?就算现在侯爷看起来同常人没什么分别,起码也得等夫人回来再做定夺吧。
还有在外头的丫鬟小厮,见正房的门被推开,一个男子大步流星地走出来,他们一时都没看出这是谁,待仔细分辨了,才发现竟然是昏迷已久的侯爷,一个个都惊诧地愣在原地。他后头还跟着两个小跑着的丫鬟,嘴里还喊着:“侯爷等等。”
……
“你说林燕飏醒过来了?”
赵氏从未这样疾言厉色地与下人说过话,那个来报信的丫鬟吓地身子一颤,只敢点点头道:“是,不少人都看到侯爷从柳绿居走出去,还叫人备马,说是要出门。”
赵氏虽没说话,但脸上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狠厉,余氏是惶恐焦急,但看赵氏铁青的脸色,亦是不敢多言,田妈妈低眉站在一边,脸上的神色不明。须臾,咚的一声响起,只见赵氏一手掀翻了堂内小桌,摆在上面的瓜果滚落一地。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林青云袭爵,现在林燕飏醒了过来,林青云还不知在惠州哪个角落里苟活,别说是袭爵了,连回京都是希望渺茫。
余氏从未见过赵氏这样,被这巨响吓得往后缩,半晌才缓过来,道:“母亲别急,这林燕飏虽醒来了,但他刚醒,沈景晴又不在,必然是不知道他昏迷时发生过什么事情的。他向来最听母亲的话,也心疼青云这个弟弟。不若我们现在就去见他,将事情挑拣些跟他说了,再诉诉苦,他之后还能听沈景晴的不成?”
余氏的提议果然平息了赵氏的怒气,她重新坐下,思量片刻,道:“你说得不错,这是个法子。林燕飏是个好哄骗的,只要他不信沈景晴的话,还是由着我们拿捏。”
赵氏说完,便起身道:“去柳绿居。”余氏闻言,紧随其后。田妈妈握紧了藏在袖子中的拳,一会儿赵氏定会同上次在她面前哭一般,将事情都颠倒黑白地说给林燕飏听。她跟在赵氏身边多年,都被蒙骗过了,何况林燕飏?田妈妈望着赵氏步履匆匆的身影,也暗自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