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给夫人梳头吧,早饭已经做好了,我一会儿给夫人端过来。”
不一时,沈景晴便坐到了桌前,看着眼前的羊肠面,觉得十分新奇,尝了一口,面筋道,每根都均匀地沾上了调料,鲜香可口,羊肠是过了油的,外酥里嫩,咬破之后汁水流进面里,又是一番风味。
“这是你做的?”沈景晴十分惊喜,这几日都是小福做饭,或是到外头买的吃食,上回她路过牛肉汤铺子,还没尝上几口,又被鸟儿搅得没吃上几口便走了。说起来,这算是她吃到的第一顿正经西州吃食。
“嗯,”考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今早也做了,小福姐姐尝过后说很好,叫我也给夫人做一碗。其实这就是西州人家日常的吃食,夫人许是第一回吃到觉得新鲜。”
“你谦虚了,你手艺很好,看来我是捡到宝了。”沈景晴原只是想找个人做些院子里头的活计,如打水洒扫,浆洗衣裳一类,所以昨个儿也没细问,只知这考儿父母双亡,只留她和一对弟妹,为了养活弟弟妹妹,才出来找活干。沈景晴是见她干活不拖泥带水,人也算伶俐,又需要这份活计,便最终定下来考儿,这下还真是意外之喜了。
“夫人若是喜欢,那我之后便常做给夫人吃。”
“好。”
见沈景晴应下来,考儿好像十分地高兴,手足之间都是雀跃,见沈景晴看着她,又期期艾艾解释道:“我是,我是怕夫人觉得我没用,会赶我走,那我又要重新找活计,西州这地方,好活计不好找,家里的弟弟妹妹……”
“我明白,我明白,你不必担心这些,我既用了你,只消没有大错,我也不会出尔反尔。”沈景晴见到考儿的模样,只当她是因为能留下而激动,也并未多想,说罢便继续吃面了。
差不多快吃完,沈景晴才放下筷子,就听到小福风风火火的声音。她一进门便气喘吁吁的,道:“夫人,水已经买好了,一会儿会有人送过来,之后每隔日都会有人送,正好可以放到院子里头的大缸里。还有一事,是侯爷……”
小福提及林燕飏,却支支吾吾起来,昨个儿夫人和侯爷之间好像还是怪怪的,夜里头她还听见夫人的哭声,也不知道二人是不是吵架了,只怪她窝囊,不敢进去帮夫人。
“侯爷怎么了?”
小福见沈景晴主动问起,想着或许是没事了,忙道:“我今早见侯爷的马被牵走了,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想着去军营问问,路上却正好遇到了从军营中出来的军士,说是昨夜有敌袭,侯爷领兵追击敌军去了,侯爷叫人捎了话,说请夫人不要担心,敌人只是有小股兵力刺探情况,不足为惧,他过几日便能回来。”
“过几日便能回来吗……”沈景晴下意识看了一眼笼子里上蹿下跳的鸟儿,心下不安,今日是初五,离十五只剩十日了,只盼着林燕飏能如他自己所说,按时回来。
小福自然能看出沈景晴眼中的忧思,换了个话头,道:“夫人别想这些了,侯爷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这西州的井窝子可不好找,我路上问了好些人才找着,他们还跟我说了不少西州这边事,说咱们初来乍到,要注意的事儿可多了,譬如这边很干,刚来或许不适应,要多往脸上搽油,这边入夏之后也很冷,就算是到了五六月,也不能穿单衣,还有西州这边的香料多,但可不能乱吃,有的香料吃多了便有毒性,有的两种混在一起是会相冲的,更别说有的东西看着像香料,吃着也像,其实是毒药……”
忽的“哐当”一声传来,将正在专注说话的小福吓了一跳,她和沈景晴双双看过去,发现是考儿没拿稳手中的木匣子,匣子重重摔落在地上,而她却只是呆呆地看着,面露惶恐之色,不知所措。小福忙上前捡起匣子,用袖子擦擦灰,又打开检查里头的东西,心疼道:“考儿,你小心点,这些钗环,夫人就带了这么两套过来,摔坏了在这儿也没得买了。这样,你先别急着干屋里的活儿,等过阵子我慢慢……”小福说着说着就觉得不对,考儿神色惊惧,仿佛神魂被抽离,讷讷道:“我…我…”
“考儿,考儿?”
沈景晴的两声,总算把她的神给唤回来了,她如梦初醒一般,惶惶道:“夫人,又要打仗了,我阿弟阿妹还在家,我担心他们…阿爸他就是打仗,再没回来了……”
考儿家是西州卫的军户,父亲死在沙场之上,母亲没过多久也生病去世了,这经历叫人唏嘘,沈景晴见她这副模样,猜她或许是想到了从前的事儿,便道:“将士们去迎敌了,这里不会有事。若你实在担心,我便准你今儿一天回趟家去看看。”
考儿想不到沈景晴如此宽厚,先是一愣,然后赶紧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小福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感叹道:“她也不容易,也不知我方才有没有吓着她。”
……
过了约莫七八日,沈景晴的脚上也渐渐好了,起码不疼,下地走路也不会一瘸一拐了。本是好事,沈景晴却高兴不起来,这么多天过去了,林燕飏却一直没有回来,连一点消息也没有,叫沈景晴如何不担心。这里不是京城,前线战报最少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到,战事有什么消息,这里该是大陈第一个知道的。然沈景晴叫小福和考儿都去问过几次,却是什么消息都没带回来。
前几日西州罕见地下了场雨,这会儿天又晴了。沈景晴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夜里是辗转反侧睡不着,百白日里无事时便摸着鸟儿发呆,想着林燕飏会不会突然到鸟儿的身子里给她报平安。
十四这日,沈景晴终于坐不住了,军营离住处不远,她所幸自己去了一趟。听到永平侯夫人亲自来了,叶将军亲自带人出来见了她。
这位叶将军虽姓叶,但并非是和齐王同谋的叶氏的同族,不过他也还是受了些牵连。叶家当时被满门抄斩,还连坐了不少人,其中还有外姓人。叶将军和叶家同姓,同在京城,有什么忙也会互相帮一帮。所以这事一出后,叶将军为避风头,连夜自请来北境。前阵子他受了重伤,一直驻守军营,上次也并未同林燕飏一起。
“叶将军是说侯爷一点消息都不曾传回来是吗?”
“夫沈夫人莫要着急,这么一大队人,不会无缘无故消失在大漠之中,我已经派了一队斥候去寻永平候的踪迹,想必不日就会有好消息的。”这会儿见到沈景晴,叶凌风只觉得心虚没底,林燕飏一连好几日没消息,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对来。其实斥候已经派出去好几日了,可他们也不见踪影。林燕飏一来就遇到了这种事,叶将军心中愧疚,总觉得是林燕飏帮他挡了一劫。
“我知道了,多谢叶将军告知了,改日再答谢您。”沈景晴起身道谢,便快步离去了,这是叶将军没想到的。听严力和军中的将士说,这位永平侯夫人身患重病,不能自理,十分娇气。他本以为今日要好一通应付,不想还没说几句话,人便走了。
沈景晴并不是有别的好办法,只能在屋里头等着。今日是十四,若是林燕飏还活着,按照规律,今夜子时他便会到鸟的身上来。
入夜,沈景晴将鸟放在手边,就这么坐着,等着林燕飏回来。然而随着子时的打更声响起,鸟儿却依旧静静的趴在桌上,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沈景晴心慌,随着烛火摇
曳,明明灭灭,她的神思也跟着恍惚起来,半梦半醒之间,她仿佛看到林燕飏倒在了荒漠之中,浑身是伤,血从沙砾中流到她的脚下。沈景晴知道这是梦境,却怎么也醒不过来,直至一阵湿湿热热的触感攀上她的脸。
第135章 寻踪
这温暖又熟悉的感觉叫沈景晴从窒息的噩梦中抽离出来, 她大口喘息,眼前之景也渐渐清明,是方才一直睡着的鸟儿,此时已经醒了, 正咬着她的脸, 试图唤醒她。
“林燕飏?”沈景晴试探地轻轻叫了一声, 她面前的鸟儿立刻奋力跳了几下, 两只爪子不住地点地, 很是焦急。
“林燕飏,是你对不对?你回来了!”虽然眼前的鸟儿不能说话,但沈景晴还是立刻认出他来, 即便是鸟的样子, 但她可以肯定里头肯定换人。
沈景晴猜得不错,这的确是林燕飏,他见沈景晴认出了他来,几乎是要落泪了,不仅仅是因为沈景晴一眼就看出来是他, 更因为跟着他的那些将士们也有了一线生机——他总算能将他们一行人遇险的消息传回来了。
沈景晴接着又道:“林燕飏,出什么事了?十天过去了,你们一点消息也没有, 叶将军派人去寻你们,他们也没回来。”
林燕飏下意识想开口回答沈景晴的话, 却只能发出几声“嘎嘎”的叫声。确实如沈景晴所言, 他们在追击敌人的途中遇上了怪事。那夜敌军袭击毫无征兆, 见到他们却突然折返, 他们追击敌人一路北上,双方交战两天两夜, 虽数量悬殊,但大陈军还是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只余下几个敌人落荒而逃。士气高涨,正当他们打算乘胜追击时,发现方才斩于刀下的敌人皆是原本就不中用的伤兵。林燕飏立刻觉出不对来,北虏并未到穷途末路之时,不至于只有伤兵能上战场,如此一来,这便极有可能是敌人的陷阱。
林燕飏当机立断,派一小队人马追踪逃跑的北虏军,其余大部随他回营修整,以做应对之策。回程到一半,他们随身带的水和粮草也快用尽,忽逢大雨,他们原以为是天降甘霖,都放松下来。不想翌日清早,荒漠之中大雾四起,辨不清方向。但粮草紧缺,实在耽误不得,林燕飏便下令随着指南针所指返程,走了半日才发现指南针竟然失灵。且这雾依旧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浓,林燕飏无法,只能让军士们原地修整,自己带一小队在附近勘探。发现这雾十分离奇,仿佛有意围着人转,怎么也绕不出去,不论如何走,都会回到原地。
他记起曾在一本古代兵书上看到过这种情形,此乃一种阵法,诱敌深入再使其迷失方向,消耗体力,以哒一击即中的目的。但兵书上所载之地是南方的泽野之中,而林燕飏常在北境作战,故而当时只略略一看便过来,不知此局该何解。
不知过了几日,大雾终于散去,而大军却迷失在荒野之中,不知究竟身在何处。林燕飏不敢轻举妄动,但好在总算能见着太阳,能分清东南西北,他将尚有气力的人分成几队,朝不同方向探路寻水,并在一路上留下标记。半路上,林燕飏带的人马逐渐都体力不支,他便让他们原地休息,自己强撑继续向前,终于,在日落西山之时,他隐约看到了大陈军营,就在日落的方向。一直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然而就在下一瞬,他眼前一黑,从马上跌了了下来,失去意识前,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沈景晴的脸,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他还能不能活着回去见到她。
万幸的是,他再睁开眼,便已经看到沈景晴了,不是在笼子里,而是在她的身边,她就这么静静地伏在桌案上,脸埋进宽大的袖袍之中,眉眼却是紧锁着的,或许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外头狂风大作,屋内烛光微弱,唯有沈景晴的身边是温暖的,就在这一刻,林燕飏感觉到了这几日久违的安定。
……
然而这件事太过复杂,林燕飏又不能说话,他不知该如何跟沈景晴解释,他嘎嘎叫了几声后,二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半晌,终于是沈景晴率先开口道:“你们是不是迷路了?”
沈景晴居然猜出来了,林燕飏的激动难以自抑,扑棱着翅膀差点飞起。沈景晴见状,一手把他按了下来,道:“你冷静点,是的话你就跳一下,不是你就别跳。”林燕飏依言跳了一下,只恨不得要多跳几次。
“好了好了,我再问你,你们在哪里迷路的?可知道现在哪个方向?离这里又有多远?”
林燕飏闻言,朝着桌子的东边一角跑去,又连着跳了六下,沈景晴摸摸下巴,道:“你是说,在西州的东边,离这里约莫六十里?”
林燕飏眼睛顿时又亮了,没想到沈景晴这都能明白,不枉他在她身边当了一年的鸟,两人还真是有默契了。林燕飏又行军多年,这点距离还是能估量的,其实他今日摸准了距离西州军营的方向和距离,又知道他们那日交战的大致地点,便能大致推断出他们究竟是在哪里迷路的了。
“你等着,”沈景晴多点亮了好几盏灯,又拿出纸笔磨墨,点点纸上的中心,“这里是西州军营,你们那夜从这里出发,后来是怎么走的,你用嘴给我划一道出来。”林燕飏凭着印象,很快就行动起来,沈景晴距他所指,不一时便画出了一副简易的地图。
沈景晴低头盯着地图沉思片刻,道:“你知道自己在哪儿,却又回不来,是…因为粮草不够了,对吗?”
她又说对了,林燕飏拼命点头,听她继续道:“北虏所在之处在西州西北,但你们去却因为迷路行至东边,那里荒漠,除了过路的行商,不会有人在。叶将军派出去的人没有找到你们,或是没有走这个方向,亦或是跟你们一样迷了路。”
沈景晴分析完,也没有再问林燕飏其他,而是将这张地图仔细收好放入怀中,再换了一身轻便保暖的衣装,便揣这林燕飏出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