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柄冰凉,并没有她的温度。
“殿下。”太子府詹事语气有些焦急:“我们不宜在彩音坊外逗留太久。”
若是被文臣们知道殿下来这种地方,又要对着殿下痛心疾首了。
“回宫。”
岁庭衡把折扇放回抽屉,熄灭了马车中的烛火。
拂衣去而复返,没人问她去了哪,又在彩音坊闹了半个时辰后才散场。
拂衣扶着半醉的卢似月走出彩音坊,被坊主叫住。
“云姑娘。”坊主手里拎着一小坛酒,盈盈走到拂衣身边,把酒递给她:“方才见姑娘喜欢这种酒,这坛酒你拿回去喝。”
“多谢坊主姐姐。”拂衣没有客气,伸手接过酒,坊主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心南胥王孙,不要与他相交。”
说完,不等拂衣说话,笑着高声道:“姑娘喜欢就好,下次又来啊。”
她转身回坊,进门时与南胥王孙迎面遇上。
“多谢王孙光临鄙坊,欢迎下次光临。”坊主巧笑倩兮,屈膝行了一礼。
“多谢坊主招待。”南淮看了眼外面扶着宁王妃上马的云拂衣,温和笑道:“坊主与云郡主关系很好。”
“云郡主可是我们彩音坊的贵客。”坊主对南淮眨了眨眼:“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云郡主得罪不得,咱们生意人,讲究的就是和气生财嘛。”
“原来如此,在下还以为坊主与云郡主是莫逆之交。”
“王孙您说笑了,郡主金枝玉叶,我这种生意人怎配高攀。”坊主还想多说几句,抬头见到一个伙计打翻了酒坛,顿时急着冲了过去:“都小心些,这都是钱啊!”
见到她对着贵人殷勤讨好,对伙计责骂的模样,长随不屑道:“这种卑贱的势利小人,王孙您何必对她如此客气。”
“阎王易躲,小鬼难缠。”南淮坐上马车,脸上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能在这么多贵族间游刃有余,肯定有几分本事。”
“还能有什么本事,不就是靠着那张脸。”长随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这种女人不知讨好了多少人……”
“闭嘴。”南淮冷脸:“我不管你有什么想法,在坊主面前,都给我恭敬着。”
“王孙……”长随吓白了脸。
“以她的人脉,若是愿意帮我们在大隆贵族跟前美言几句,比我们说一万句都有用。”南淮一脚把长随踹到一边:“如果想我们以后的日子好过,就把你的嘴闭好了。”
“是。”长随爬起来跪在南淮面前。
若是南胥如大隆与离岩这般强大,王孙与他又怎么会忍着屈辱去讨好一个低贱的乐坊坊主。
“卢姐姐,宁王府到了。”拂衣把卢似月抱下马,在王府门口望眼欲穿的婢女见到她们,连忙跑过来:“奴婢见过王妃,见过郡主。”
她闻到卢似月身上的酒味,敢怒不敢言地扶住卢似月:“多谢郡主送我们家王妃回来。”
“姐姐多饮了几杯酒,等会给她喝点醒酒茶。”拂衣帮卢似月整理好发钗与披帛:“卢姐姐,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婢女:“……”
姐姐?!
她家王妃与云郡主已经姐妹相称了么?
王妃,您糊涂啊!
“拂衣。”卢似月拉住拂衣的手,对她笑了笑:“别担心,我只是有些头晕罢了。”
见卢似月拉住自己不撒手,拂衣温柔的笑道:“时辰不早,姐姐先回去休息,我下次又来找你玩。”
“好。”卢似月恋恋不舍地松开手:“你一定要来。”
“一定来。”拂衣扶着她跨过王府大门前的台阶:“姐姐放心。”
卢似月眼瞳水润,看她的眼神可怜极了。
看得拂衣一阵心软,她张开双臂抱了抱卢似月,然后把她交给婢女:“姐姐也可以来云家找我,无论何时都可以。”
婢女看了看拂衣,又看了看王妃,沉默许久后低下了头。
卢似月伸手捏拂衣的脸颊:“我记下了,你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她目送着拂衣骑上马背,身影消失不见后,才转身踏进王府大门。
“王妃终于舍得回来了?”大门后,宁王一身玄衣坐在雕花椅上,不知道等了多久。
卢似月脸上的笑意散开,有些不耐道:“王爷等妾有何事?”
“本王是你夫君,关心你何时归家有什么问题?”宁王神情阴寒:“你是宁王府主母,莫要做一些引人非议的事。”
“哦?”卢似月挑眉:“妾还以为王爷在嫉妒妾呢。”
宁王面若冰霜没有说话。
卢似月笑了一声:“王爷不要多心,妾只是与女子交好。”
说完,转身就往后院走。
“卢似月。”宁王沉声叫住她:“你离她远些。”
“王爷真会说笑话。”卢似月回头看他:“我与她是好姐妹,你又是她的什么?别怪妾说话难听,真正该离她远一些的人是你。难道你不知道,她唯一的人生污点就是你?”
前院一片死寂,许久后宁王神情可怖道:“滚!”
“呵。”卢似月转身就走,没有半点犹豫。
说得她好像很想看他那张臭脸似的。
“王爷,王妃喝醉了。”婢女被宁王可怕的脸色吓得瑟瑟发抖,鼓足勇气帮王妃解释:“酒后之言当不得真,您别放在心上。”
说完,也不敢再看宁王的脸色,扶着王妃就匆匆离开。
“王爷。”黑暗中走出一个灰袍男人,他看着宁王暗沉的脸色,语重心长道:“云拂衣屡次坏您的好事,您不能再留她了。”
再留下去,你的婆娘都要跟她跑了。
宁王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王爷,今日属下出门,外面都在传……”
“都在传什么?”
“传您与王妃夫妻争一女,可是……可是……”
“继续说。”宁王冷笑:“本王倒是想知道,外面还能说本王什么。”
“属下不敢说。”
“那你敢不敢掉脑袋?”
“外面都说您人老珠黄,拢不住云郡主的心,云郡主更喜欢王妃。”
“胡言乱语!”宁王一脚踹翻雕花木椅。
属下:“……”
都说不敢说了,你非要问,这下又要不高兴了。
上次听见云郡主跟太子弹琵琶你不高兴,现在外面说云郡主更喜欢王妃你还不高兴,偏偏还要问,这是何苦?
“传令下去。”
灰袍男人面上一喜,王爷愿意除掉云拂衣了?
“肃清外面的谣言,王妃与云拂衣只是姐妹相称,不要让这些人影响王妃的名声。”
灰袍男人:“是……”
别的不说,王爷还挺能忍,也不知啥时候能下决心除掉云拂衣?
宸玺宫灯火辉煌,岁庭衡目光扫过桌上各色扇套,最后选了一个艳丽的红色扇套,把折扇装了进去。
把折扇放进木盒,他轻轻合上盒盖,扣上锁盖那个瞬间,仿佛把他汹涌的贪婪与欲望也严严实实盖住了。
轰!
窗外电闪雷鸣,大雨倾泻而下。听着哗啦啦的雨声,他站起身:“来人,拿伞来。”
宫人见太子撑着伞就冲出屋子,吓得连忙追上去。
“殿下!”莫闻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追着太子来到后院,见太子把伞撑在一株细细瘦瘦的花草上,连忙扯开袖子替他遮着雨:“殿下,雨太大了,您快回去吧。”
雨水冲刷着花坛中的泥土,泥水冲脏了殿下的鞋。
看着殿下湿哒哒的头发,还有湿透的衣衫,莫闻心中十分不安,优雅知礼的殿下,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
他拿过追上来的宫人手中的伞,把伞撑在殿下头上:“殿下,雨越来越大了。”
“孤无事。”岁庭衡弯下腰,把这株在风中摇曳的小花固定好,擦去它叶子上粘上的泥。
“殿下,您如此喜爱这株花,不如下奴把它种在花盆里,今夜把它放到您的房中?”
“花盆太小,屋子里太闷。”岁庭衡站起身,许久后道:“这里更适合它。”
莫闻不敢再说话,因为他不懂殿下的坚持。
见太子转身往回走,他偷偷松了口气。
“小姐,从昨晚就开始下雨,你的腿疼吗?”秋霜端着一碗药进来,放到拂衣手边。
“刘大夫医术很好,近来就算是阴雨天也不怎么疼。”拂衣看着外面的雨,“今天雨这么大,也不知爹爹回来的时候,会不会淋到雨?”
“小姐,您先把药喝了再关心其他事。”秋霜一眼就看穿了拂衣的小心思:“药凉了效果不好。”
拂衣端起药碗一口闷下,皱巴着眉头:“刘大夫的药怎么越来越苦了?”
秋霜笑眯眯地把空碗放进托盘:“刘大夫说你有精力去蹴鞠,肯定不怕药苦。”
拂衣:“……”
“小姐。”夏雨抱着一个盒子匆匆进屋:“方才宸玺宫太子殿下差人送来一个锦盒,还说今日雨大,不让小姐到前院相迎。”
“这么快就送来了?”拂衣双眼一亮,接过盒子打开,秋霜与夏雨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好漂亮的玉如意!”
这柄如意亮如琉璃,洁如冰晶,美得不似凡物。她们在小姐身边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如意。
拂衣也没想到,太子殿下顺口说送给她的玉如意,会是如此罕见的宝物。
她盯着如意看了许久,默默合上盒盖,深吸一口气:“太子殿下实在是太大方了!”
“什么大方?”云望归与柳琼枝携手前来,云望归看着拂衣面前的锦盒:“听说太子派人给你送了东西来?”
“爹爹,娘亲。”拂衣起身,等两人落座后,把锦盒捧到两人面前:“太子殿下给我送来了价值连城的宝贝。”
“什么价值连城的宝……”柳琼枝打开盒子,抖了一下手,把盒子小心放到桌上。
确实是罕物。
“你昨晚去了彩音坊玩耍?”云望归没有注意锦盒,而是问起了另一件事。
“嗯。”拂衣点头。
“你可曾见到太子进入彩音坊?”
“爹爹,你问这个作甚?”拂衣疑惑。
“今日早朝,有御史弹劾太子品行不端,流连玩乐之地。”云望归观察着拂衣的表情:“你可知此事?”
“胡说八道,太子怎么可能品行不端?!”拂衣气得一拍桌子,想起太子送的如意还在桌上,赶紧抱住锦盒:“太子只是路过,没有进去玩耍。”
见拂衣如此宝贝这个盒子,云望归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向来沉稳的他瞬息间变了脸色,手忙脚乱合上盖子,压低声音问:“这是皇家世代珍藏的宝贝,怎么会在你这里?”
第38章 探病
“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柳琼枝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云望归的手臂,“刚刚不是说了,是太子派人送来的。”
“夫人莫恼,我方才没注意听。”云望归掩饰好眼底的情绪,不敢让柳琼枝与拂衣发现,把锦盒放回拂衣手中:“太子为何会赠你此物?”
拂衣欲言又止,想起昨夜太子在彩音坊看她舞剑,今日被官员弹劾还不忘把承诺给她的东西送过来,就忍不住为太子辩驳几句:“昨日太子见我舞剑,送了我一个金如意,他见我喜欢,就说如意要成双成对才吉利,所以今日才派人送来了这个。”
“太子如何看到你舞剑的?”云望归继续追问:“你在何处舞剑?”
“彩音坊。”拂衣声音不自觉变小:“不过太子真的只是在门口看了几眼,没有进去。”
“你问这么细做什么?”柳琼枝瞪着云望归,忍不住护犊子:“孩子只是出去玩玩,又不是出去惹是生非。”
云望归无奈笑道:“我是担心外面人知道太子与拂衣有来往,说是我们家拂衣带坏了太子。”
“我们家拂衣比太子还要小两岁,怎么能带坏太子?”柳琼枝闻言很不高兴:“谁要敢在朝堂上污蔑我们家闺女,你给我骂回去。你读那么多书,如果不能替女儿舌战群儒,那你的书算是白读了。”
“是是是,夫人说得对。”云望归目光时不时扫过拂衣手中的锦盒:“我只是有些担心而已,太子是国之储君,拂衣也不宜与太子来往过密。”
“女儿跟太子来往不密啊,大多时候我都跟林小五、杨二郎他们玩。”拂衣以为云望归是担心陛下会因为她与太子来往过密猜忌云家,特意解释道:“不过就算女儿跟太子常来常往,陛下也不会因此猜忌您。”
她压低声音,用手掩着嘴对双亲小声道:“我觉得陛下与先帝很不一样,他对太子十分疼爱与信任。”
她甚至怀疑,就算太子连夜造反,陛下都能把玉玺擦得干干净净,等着太子来拿,然后还要对着天下人夸吾儿果敢勇猛。
云望归闻言笑了一声,不再看拂衣手中的锦盒。
“不过今日官员弹劾太子,太子没有辩驳吗?”不怪她主动关心太子,实在是这玉如意太耀眼。
“今日太子未上朝。”
“为何?”
“据说昨夜风雨交加,太子受了寒,病了。”云望归听着屋外哗哗的雨声:“陛下忧心太子身体,对弹劾太子的人大动肝火,直骂他们沽名钓誉,不安好心。”
“陛下骂得很对。”拂衣点头:“这么好的太子他们还要挑三拣四,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如果太子像先帝那样,他们肯定就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