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拂衣正坐在一旁听曲,见到了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
“云姑娘在看那位南胥国的王孙?”坊主为拂衣倒了一杯酒,笑着道:“近几日这位王孙每天都会来彩音坊坐上一个时辰,出手也大方。好些国家的使臣都来过,都比不上这位王孙来得勤快。”
正说着,拂衣就看到离岩国的一名使臣走了进来,他似乎看到了南胥王孙,高傲地走到他身边,也不知说了什么,南胥王孙连连作揖,把位置也让了出来,瞧着倒是有几分可怜。
这一幕好几位纨绔都看见了,他们见拂衣与刘小胖没有动静,也都装作没有看见,只管饮酒作乐。
“云姑娘慢饮。”坊主福了福身,端着托盘离开。
“那个南胥王孙瞧着挺可怜,你怎么不去帮他一帮?”刘小胖抖着腿,一脸的看热闹。
“我是大隆的郡主,哪里能管离岩与南胥的事?”拂衣挑眉看他:“难道你想管?”
“嗤!”刘小胖扭过头,不再搭理她。
他又不是傻子,什么能管,什么不能管,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没过多久,坊内响起砸杯碗的声音,整座乐坊安静下来,唯有台上的乐师还在敬业的弹曲。
“南胥王孙敢说这种话,是谁给你的勇气?”离岩副将把杯中的酒直接泼到南胥王孙脸上:“王孙是想我们离岩的铁蹄,踏破你们南胥?”
“在下一时失言,请将军息怒。”
酒水顺着南淮的脸流下,他甚至顾不上擦脸,连连向离岩副将请罪。
身为一国王孙,连离岩国一个五品武将都不敢得罪,任谁见了都要说上一句可怜。
“希望王孙下次注意言辞,别再说辱没我离岩国威的话。”离岩国副将把杯子扔到南淮脚边,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到桌上,沉着脸离开了彩音坊。
彩音坊的仆役连忙上前打扫收拾,南淮拱手致歉:“对不住,在下给贵坊添麻烦了。”
“王孙客气了,咱们彩音坊只想让客人玩得开心,宾至如归。”坊主端着新的酒壶酒杯上前,华丽的裙摆在空中转了一个圈:“王孙请。”
她笑了笑,指腹不小心碰到王孙的手腕,朝他嫣然一笑,转身离开。
回到后院,坊主脸上的笑意消失,快步走到一个房间外:“大人,奴家打扰了。”
“请进。”
屋内的人相貌平平,身配利刃,腰挂太子府詹事令牌。
“大人,奴家帮你探过南胥王孙的脉搏,脉搏起伏正常。”
“被离岩国人如此羞辱,还能保持心如止水,南胥王孙好涵养。”他站起身:“多谢坊主相助。”
“小事一桩。”坊主似乎也不想跟他多说,转身就准备离开。
“坊主有急事要办?”
“云姑娘今日过来,奴家要多陪陪她。”坊主笑着拉开房门,头也不回道:“告辞。”
“云姑娘?”他皱了皱眉,坊主这种重利的生意人,也有特别在意的人?
他飞身一跃离开彩音坊后院,绕了一圈从大门踏进彩音坊,看到坊主怀里抱着琵琶,坐在几个美衣华服的女子中间,一个穿着骑装的女子,拿着剥好的葡萄喂到她嘴边,坊主看也不看就吃进了嘴里。
坊主警惕心极强,从不吃别人给的东西。若他不是太子府詹事,坊主恐怕也不会愿意帮他试探南胥王孙的脉搏。
他盯着骑装女子看了两眼,想起了她的身份,云尚书的掌上明珠云拂衣。
云家对陛下忠心耿耿,所以他没再多看,转身离开了彩音坊。
坊主朝门口瞥了一眼,收回视线继续与拂衣等人说笑起来。
官家的人就是多疑。
太子府詹事出了彩音坊,在街上拐了好几个弯后,躬身进了一辆马车:“卑职参见殿下。”
“起来回话。”岁庭衡放下手中的书卷:“那个南胥王孙在彩音坊做了什么?”
太子府詹事把查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彩音坊坊主原本一直装傻充愣,说自己只是生意人,什么都不懂。直到卑职表明身份,她才终于松口答应帮忙。”
“京城人员复杂,她能把彩音坊管理得这么好,是件极为不易的事,与人相交时保持谨慎理所应当。”岁庭衡语气平静:“她愿意出手相助,已是难得。”
“卑职是担心,她会泄露消息。”
“不用担心,能让彩音坊成为京城第一乐坊的人,肯定是聪明人。”岁庭衡见他似乎还有话说:“还有什么事?”
“卑职还发现,坊主与云郡主关系十分亲密,坊主对她几乎没有任何防备。”
“嗯,孤知道。”岁庭衡眼中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所以你不必担心她会泄露消息。”
太子府詹事有些不解,坊主与云郡主关系亲密,怎么就不用担心了?
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殿下,那我们现在回宫?”
“不。”岁庭衡整理了一下衣袍:“去彩音坊。”
“啊?!”太子府詹事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您说您要去哪?”
“彩音坊。”
太子府詹事腿一软,连声劝道:“殿下,一个南胥国王孙实在不值得您去这种地方。”
这会儿京城一半的纨绔都在彩音坊,万一殿下被那些纨绔冲撞了怎么办?
可是他不敢再劝,殿下虽然御下温和,但他决定了的事,谁也无法阻拦。
此刻的彩音坊正热闹非凡,几个纨绔喝多了酒,非要在台上给大家唱曲,调子歪到了天边,惹得众人嘲笑连连。
南淮羡慕的看着这一幕,这就是上国贵族的自在与豁达吗?
不用谨小慎微,不用害怕麻烦,亦不惧他人的笑言。
“下来,快下来。”刘小胖捂着耳朵,让这几个纨绔家的小厮把他们拉下来,扭头对坊主道:“坊主你放心,本世子绝对不会让他们几个影响你们坊里的生意。”
坊主用手绢捂着嘴角笑,刘世子哪里知道,坊中一些客人就爱看这些郎君们在台上表演。
“都让开,让我来。”刘小胖爬上台,又拿起了鼓槌。
“哎,你可别!”拂衣翻身跳上台,按住刘小胖握在手中的鼓槌:“别人只是唱得好笑,你是敲得刺耳。”
“不可能!”刘小胖反驳:“我祖母说,我的鼓敲得比军鼓还好。”
“康阳公主还觉得你是天下第一好大孙呢。”拂衣翻白眼:“反正你敲鼓就是不行。”
“好吧。”看在云拂衣十箭十中的份上,刘小胖难得的好说话,他松开鼓槌:“那我明天再敲。”
“行。”拂衣把鼓槌扔到一边,拉着卢似月上台:“卢姐姐,你给我们弹一曲。”
在热闹的气氛下,卢似月也变得自在,她当下便在琴边坐下:“好。”
琴声一响,宛如空谷神曲,吵闹的人群也安静下来。
听到兴处,拂衣取下一边没有开刃的剑,跳起了剑舞。
南淮的随侍看得失了神,尤其是看到隆朝云郡主与宁王妃相视一笑后,忍不住怔怔对南淮道:“王孙,宁王妃与云郡主该不会是……”
南淮没有说话,他看着台上骑装艳如红霞的女子,良久后才回过神。
好生张扬夺目的女子。
一曲毕,拂衣把剑往墙上一投,剑仿佛长了眼睛一般,直接被投进了刀鞘中。
“好!”众人齐声喝彩,掌声连连。
“多谢诸位捧场,多谢多谢。”拂衣拿起空盘子朝众人扬了扬:“有钱的捧个钱场啊。”
大家嘻嘻哈哈把金银扔进盘中,拂衣端着托盘走到南淮跟前:“王孙,可愿意打赏在下一二?”
“王妃琴声悠扬,郡主剑法精湛。”南淮面色一红,手忙脚乱解下腰间的荷包,就要扔进托盘。
“王孙客气了。”拂衣伸手拦住他的手腕,笑眯眯道:“给些碎银子就好。”
“好、好……”南淮从荷包里取出银子,放进托盘中,脸红得快要滴血。
“多谢王孙的打赏。”拂衣目光扫过他的手腕,转身举着托盘走向其他人。
“拂衣一舞动京城。”一柄拇指大小的玉如意落入托盘中,拂衣抬头与来人四目相对,眼疾手快的抓起金如意,塞回对方宽大袖袍下的手中。
“殿下,这些打赏都要留下来给大家付酒钱的。”拂衣给他使眼色:“您快收回去!”
这么值钱的金如意,拿来给大家付酒钱,想想她都替太子感到心痛。
“今晚是刘小胖请客,他有钱。”
“原来不是给你的?”太子听到这话,顺势把金如意收好,动作快如闪电。
太子府詹事注意到太子的动作,眼角抽了抽。
在节约用钱这件事上,太子很有陛下的风范。
“殿下也来这里听曲?”见岁庭衡把金如意收了回去,拂衣放下心来。
“我听说你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岁庭衡见一些人已经认出他来,笑着道:“没想到能看到你的剑舞,也算是不虚此行。”
“这里人员复杂,不适合殿下您来玩耍。”拂衣把托盘递给身后的坊主:“臣女先陪殿下出去。”
太子如果真在彩音坊玩一晚上,明天早上弹劾太子的奏折,不知道会堆出多高。
不等太子开口,拂衣直接拽住他的袖子,拉着他出了彩音坊。
“拂衣带着谁走了?”喝得醉醺醺的林小五瞪大眼睛:“你们看清楚了没有?”
“没有,我们谁都没看清。”岁安盈捂住她的嘴:“大家接着奏乐,接着舞。”
她暗自皱眉,奇怪,这已经是太子殿下第二次来彩音坊了。
“殿下。”拂衣把岁庭衡带上马车,小声道:“近来各国使臣还未离京,您最好不要来彩音坊这种地方。”
“好。”岁庭衡笑着点头。
云拂衣:“……”
你一个太子这么听话,很容易让她蹬鼻子上脸的。
“臣女还有一事要禀告殿下。”拂衣思索再三,还是把南胥国王孙的异样说了出来:“方才臣女假意要打赏靠近南胥国王孙,发现他脉搏雄浑有力,应该习过武艺。”
“你是表演剑舞,是为了借机查探南淮的脉搏?”
“总不能是为了帮刘小胖省钱。”拂衣用袖子扇风,舞了一场剑,她有些热:“还有个原因,是想哄卢姐姐开心。”
她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岁庭衡的表情。
“皇婶的琴弹得也很好。”岁庭衡从抽屉里取出一把折扇,打开替拂衣扇风。
见太子似乎对宁王妃并没有忌惮之意,拂衣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
太子气度非凡,随对宁王忌惮,但并未迁怒无辜的卢姐姐。
“宁王待卢姐姐不体贴,我怕她在王府闷坏了,所以带她出来走走。”拂衣感觉自己凉快了许多,察觉到太子在为自己扇风,赶忙拿过折扇:“殿下,这种小事臣女自己来。”
“方才南胥王孙与离岩国副将起了争执。”拂衣皱眉:“可惜我离得远,不清楚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没关系。”岁庭衡给拂衣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边:“南胥国王递来国书,要把他留在京城学习。”
这是把孙子送到大隆做人质的意思?
等拂衣喝了茶,刚才被太子收起来的金如意再次被放回了她手中。
“殿下?”她疑惑地看着岁庭衡。
“本就是想送给你的东西,我没想过拿回来。”
第37章 适合
“那臣女就收下啦。”拂衣喜滋滋地摸了摸金如意,这柄如意做工精致,触手细腻温润,她越看越喜欢。
摸完后,她把金如意揣进荷包,沉沉的坠着,十分有踏实感。
见她喜欢,岁庭衡眼中出现笑意:“宫中还有柄玉雕的,你若是喜欢,我让莫闻明日给你送来。”
“那怎么好意思。”此刻太子在拂衣眼里已经金光闪闪,她一边摇着扇子,一边道:“臣女可不是贪心的人。”
“如意当然是成双成对的好。”岁庭衡轻轻笑出声:“是我想讨个吉利,并非是你贪心。”
“多谢殿下,臣女恭敬不如从命。”拂衣合上扇子,学着男子的模样抱拳作揖。
“时辰不早,我送你回府?”
“殿下好意臣女心领,只是臣女还要送卢姐姐回府,不方便与殿下同行。”拂衣把扇子放到桌上:“殿下,南胥王孙来意未明,请殿下多加防范,臣女告退。”
“等等。”见她准备离开,岁庭衡叫住她:“南淮心思深沉,擅长掩饰,你不要单独靠近他,一切都要以你为重。”
拂衣微微一愣,随后笑开:“请殿下放心,臣女惜命得紧。”
“那就好。”
拂衣抬起头,橙红的烛光映照在太子的脸上,连他的眉梢都染上烛光的温柔。
她跳下马车,经过拐角处时,回头看了眼仍旧停在原处的马车,鬼使神差地朝马车挥了挥手。
挥完以后,她跑过拐角,拍了拍胳膊。
挥什么挥,太子在马车里难道还能看见她?!
等拂衣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岁庭衡才轻轻合上掀起的缝隙。他看着桌上的折扇,伸手拿过,把它轻轻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