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下午她来了这里。
“殿下……”见太子殿下真打算吃试食太监呈上的食物,莫闻有些担心。
“能摆在这里的食物,早就被金吾卫查过很多次。”岁庭衡把竹签上的小食吃进嘴里,舌尖尝到了民间的烟火味。
“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卖汤圆的老婆婆见到拂衣,脸上挤出笑容:“您先请坐,我先把锅里的汤圆煮好。”
“多谢婆婆。”拂衣注意到这里已经坐着好几个吃汤圆的人,拉着岁庭衡在角落僻静的地方坐下。
“下午跟姑娘提及公子,姑娘这会儿就把您带了过来。”婆婆看向拂衣身边的岁庭衡:“公子还是吃芝麻花生馅儿的汤圆?”
岁庭衡转头看了拂衣一眼,微微颔首。
小吃街很喧闹,但莫闻觉得太子殿下与云郡主之间很安静。
直到老婆婆把热腾腾的汤圆端到两人面前,拂衣按住岁庭衡的手腕,才打破两人之间的寂静。
“殿下,先让试食太监尝尝。”
莫闻用勺子取走一个汤圆,莫名觉得太子此刻似乎有些忐忑不安。
“殿下对这位婆婆很信任,婆婆也认识你。”拂衣搅动着碗里的汤圆:“殿下以前吃过婆婆煮的汤圆?”
“吃过。”片刻沉默后,岁庭衡垂着眼眸:“第一次吃,是在我十二岁那年。”
“殿下……”拂衣放下勺子,把身体转向岁庭衡:“对不起,臣女忘了当年的事。”
岁庭衡抬起眼眸看她,眼神灿烂如火。
“是臣女的错,忘了当年与殿下一起吃过婆婆家的汤圆。”
难怪当初在彩音坊与太子初遇,太子会对她如此和颜悦色,也难怪太子待她总是耐心又温柔。
她一直以为是父亲的功劳,没想到两人早就相识。
只是她早把事情抛在了脑后,太子殿下还记得。
想到太子牢牢记得这件事,还把她当做一个大好人,而她早就忘了这件事,也不记得跟太子见过,拂衣心底就升起几缕难言的愧疚。
颇有几分负心汉的心虚感。
“不是你的错。”岁庭衡摇头:“你帮过很多人,身边也有很多小伙伴,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忘记了很正常。”
“我幼时没有玩伴,也从未感受过陌生人的善意。当你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带我去吃的那碗汤圆时,我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的友好。”
拂衣难受得吃不下汤圆了。
当年太子殿下日子那么艰难,她不仅没有好好关心他,还把他给抛之脑后,忘得干干净净?
她真是个冷血无情的女人啊。
“我们一家被先帝厌弃,所以我一直不敢主动找你,所以这都是我的错。”岁庭衡看着拂衣:“你在寒冷的元宵夜帮了我,从没想过让我回报你,所以你才会不记得我,一切皆因你太好,你从未有过任何错。”
拂衣恍然,当年如果太子真的主动与她相认,以她的性子大概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欺负。
太子从不在她面前出现,是担心她受到牵连,遭到先帝厌弃?
“殿下后来真的见过我很多次?”
“嗯。”岁庭衡点头:“曾贵妃的千秋宴上,你坐在先帝右手边第三个位置,我坐在宗室席最后面。宁王的诞辰礼上,你与宁王路过崇文馆时,我正好在草丛里找笔,抬头就看到了你。”
“还有每年的年宴、万寿、中秋宴,我都能见到你。”
从他的十二岁到十七岁,他每年都能在宫中无数次遇见她,只不过她的身边永远都有宫人簇拥着,而他待在小小的角落里,无人在意,也不敢引起任何人注意。
他害怕别人知道他认识拂衣,连每一次抬头都小心翼翼。
皇宫里四处都充满着她的身影与笑声,他与她有无数的相遇,只是这无数次相遇,她毫不知情而已。
拂衣怔怔地看着太子,他的笑容温柔又包容,似乎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很好的回忆。
在那些她不知道的,他被欺负的岁月中,原来她已经无数次路过他,却从未看过他一眼。
“殿下。”拂衣心里堵得有些难受:“等回到京城,我再帮你把岁徇揍一顿吧。”
“你已经帮我揍过他。”岁庭衡的笑容越发温柔:“那年先帝万寿宴上,有位堂兄的玉佩掉进荷花池,他们把我推进荷花池,让我把玉佩捞起来。”
“我不识水性,是你拽住我的手,把我从荷花池里拉了出来,还把他们全部揍了一顿。”岁庭衡见拂衣神情茫然,“只是那时候我浑身狼狈,脸上还沾着荷花池的淤泥,你大概也不记得了。”
拂衣记得夏雨跟她提过,她曾在先帝万寿上醉酒,把岁徇等人揍了一顿。
难道就是那次?
“荷花池的水很凉,但你拉住我时的手很暖和。”岁庭衡看向拂衣身上的裙摆:“那天你穿的裙子很漂亮,可惜被我身上溅下来的泥点弄脏了。”
她把他挡在身后,不让别人靠近他半分,抬脚就把岁徇踹进了荷花池时,他真的以为,她是神仙降临人间,专门救他于水火。
第51章 不信
“我……”
拂衣没有想到,她与太子殿下还有这样的渊源。
汤圆馅很甜,她吃下半碗后,才慢慢静下心来。
吃完汤圆,天色已暗,拂衣刚站起身就迎面遇上了陆绅。
陆太傅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拂衣及她身边的岁庭衡,突然抬起袖子遮住脸,转身就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陆大人这是……”拂衣被陆绅的态度弄得满头雾水,自从上次陆家带着大堆礼物上门后,好像就变得不太正常了。
“不必理会,我们走。”岁庭衡看了眼陆绅略显仓皇的背影,恰在这时有个扛着竹筐的男人匆匆跑过,他伸手挡在拂衣面前,与拂衣伸出来挡在他面前的手碰在了一起。
“两位关系真好。”老婆婆注意到两人下意识的动作,笑着擦干净桌子,把莫闻给的银子还了回去:“下午姑娘已经给了很多的银子,已经足够你们吃上百碗汤圆了。”
拂衣偷偷塞到她口袋里的碎银子,已经被她发现了。
莫闻还想把钱强行塞到老婆婆手里,拂衣开口笑道:“那今晚就算婆婆你请我们吃的,下次我们再来,你一定要收钱,不然我们不好意思再来了。”
“好。”老婆婆从布兜里捧了一大捧山枇杷放到莫闻手里:“这些是自家树上结的枇杷,姑娘与公子拿回去尝尝味。”
拂衣从莫闻手里拿了一颗枇杷尝:“好吃,谢谢婆婆。”
莫闻看着手里这些枇杷没有说话,与行宫里供给贵人的那些枇杷相比,这些枇杷实在上不得台面。
可他看到老人听到云郡主夸枇杷好吃后,露出的灿烂笑容,忽然有些明白太子殿下为何会对这位郡主如此特别。
“月亮跟星星都出来了。”走在行宫的青石路上,拂衣仰头看着天空:“月明星稀,明天应该是个大晴天。”
岁庭衡停下脚步,也跟着扬起头,浩瀚夜空中圆月高挂,星辰稀稀疏疏闪烁,整座行宫都在月光的笼罩中。
昨夜没有赏到的夜景,在今夜终于看见了。
莫闻:“殿下,郡主,摘星楼很适合观景。”
“我不喜欢站在太高的地方。”拂衣摇头拒绝:“殿下,我们一起逛逛园子吧。”
“好。”岁庭衡笑了笑:“我也想好好逛一逛这里。”
莫闻默默退到一边,恨自己此刻长了嘴。
长央行宫历经几代帝王修建,先帝为了享乐,大肆敛财扩建,整座行宫涵盖了各地风格的建筑,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堪称美轮美奂。
拂衣对行宫每一个地方都很熟悉,便带着太子四处观赏。
路过一处时,拂衣皱起了眉头:“这里是斗兽园,臣女不太喜欢此处。”
先帝虽然面对敌国唯唯诺诺,但私下里却喜欢看角斗,不仅喜欢看兽斗,还喜欢看人斗。
拂衣很不喜欢这个地方,以前就算她住在行宫,也很少来这里。
“几年前,先帝与曾贵妃把忤逆他的朝臣子嗣召来斗兽园,让他们与恶兽相争,若是赢了就能免他们家族的死罪。”说到这里,拂衣几乎掩饰不住她对先帝与曾贵妃的厌恶:“当年我偷偷救下几个曾贵妃讨厌的朝臣子嗣,被她发现以后,她就对我越来越不喜。”
那些年她的纨绔名声在外,行宫的宫人与侍卫都不敢得罪她,加之所有人都知道她与宁王交好,她趁机救下来一些人。
“我屡次败坏曾贵妃取乐的兴致,一开始她看在宁王与云家的份上还能忍,后来她想让先帝立宁王为太子,家父在朝上公然反对,而我也不愿意帮着宁王在先帝跟前说话,所以我们云家彻底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提到这些过往,拂衣叹息一声,随后又笑了:“幸好继承皇位的是陛下,这是我们整个大隆的福气与生路。”
听完这席话,莫闻有些感慨,云郡主这句话,比任何逢迎拍马之言都讨喜,比任何歌功颂德的文章更动人心。
“现在这里已经不是斗兽园,父皇登基后就已经命人把里面拆除。”岁庭衡带着拂衣踏上台阶,推门走了进去。
月色皎洁,拂衣在门后看到的是一个已经建好的蹴鞠场。
“这里空着也是浪费,所以前年我就请父皇把此处建成了蹴鞠场。”岁庭衡见拂衣面上露出惊讶之色:“等天气凉快一些,你可以跟朋友们一起来蹴鞠。”
“外面人都说殿下你讨厌蹴鞠,却不知殿下把斗兽园改建成了蹴鞠场。”拂衣在观众席上坐下:“可见谣言有多不靠谱。”
岁庭衡在她身边坐下,空旷安静的蹴鞠场,是个赏夜景的好地方。
“为什么……”岁庭衡顿住,把目光移向天空中的圆月。
“什么?”见岁庭衡话说了一半又收了回去,拂衣忍不住好奇:“殿下想问什么?”
或许是月色太温柔,也或许是拂衣终于知道他们曾经也有过交集,岁庭衡终于问出藏在心底很久的一个问题:“为什么当年你不赞同宁王做太子?”
他们曾经那么的要好。
“他不合适。”拂衣愣了愣,没料到太子会问这个问题,她单手托腮,侧着脸看他:“岁瑞璟眼里没有普通百姓,也不知民间疾苦,他做不好太子,更做不好一个皇帝。”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其实也不算糟糕,但他还有曾贵妃这样的生母。”拂衣垂下眼睑,陷入回忆中:“宁王与曾贵妃之间的母子感情很好,大隆百姓有一个昏聩的皇帝已是不幸,不能再有一个不把人当人看的皇后或是太后。”
曾贵妃死在火灾里已经算是一种幸运,若是她还活着,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把她凌迟处死。
“他们都说你是游手好闲的纨绔,但我知道你是难得的明白人。”岁庭衡道:“是外面那些人没有眼光。”
听到这话的莫闻:“……”
啊,对对对,别人都没眼光,只有殿下才配做云郡主的知己。
“还有那些承过你恩惠的人,不该任由别人说你是纨绔。”岁庭衡低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直视拂衣:“如果我是他们,想尽一切办法,都会为你正名。”
“殿下,其实外面的人也没说错,我本就是爱玩乐的纨绔。”拂衣被太子的话逗笑:“跟那些饱读诗书的人比,我确实不够上进。”
“你很好。”岁庭衡抬头认真地看着拂衣:“在我眼里,无人能与你相比。”
“咳。”拂衣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太子的目光,这么夸她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你不信我?”岁庭衡眼神多了几分委屈。
“我信。”拂衣耳朵尖红了,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一些:“不过殿下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因为我对你有救命之恩,所以你在看我的时候,有那么一些的偏爱。”
“不是偏爱。”岁庭衡摇头,看向拂衣的眼神温柔得仿若一汪春水:“我说的皆是事实,是他们不懂你。”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拂衣心想,世上有谁能说得出反驳的话?
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拂衣用手捂着脸,眼角余光偷偷透过手缝看岁庭衡:“殿下,我们还是换个话题。”
美色惑人,她怕自己守不住底线啊!
“好。”岁庭衡轻笑一声,当真偏不过不再看拂衣:“俗话说,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拂衣想要怎样都可以。”
嘶。
拂衣在心底倒吸一口凉气,她瞥着太子:“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
“如果拂衣愿意,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行。”岁庭衡说完这句话,转头看向拂衣,面上尽是调侃之色。
“行。”拂衣见岁庭衡的表情,知道他是在说笑,跟着调侃一句:“好,明日臣女便请曹三郎他们做轿夫,用八抬大轿把殿下你抬回云家。”
“那可能需要挑几个力气大的,我陪嫁多,如果轿夫力气不够大,我怕他们抬不动。”岁庭衡眼底眉梢是散不尽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