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太子在陪着几个小姑娘放纸鸢?”皇帝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是不是云郡主也在?”
“陛下神机妙算,云郡主确实陪伴在太子殿下身旁。”
“那就不奇怪了。”皇帝把手背在身后:“走,朕也瞧瞧去。”
难得见到衡儿玩乐,他实在有些好奇。
穿过九曲回廊,皇帝远远就看到平日连坐姿都讲究板正的儿子,正拉着一根风筝线跑得两腿都抡出残影,拂衣站在树荫下,拍着手掌笑声不断。
“殿下,继续跑不要停,风筝已经飞高了。”
风声把岁庭衡的笑声传到了皇帝耳中,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这些年他几乎从未听过儿子如此畅快的笑声,在此时此刻,他在儿子身上终于看到了年轻人的模样。
他往柱子后面躲了躲,有些不想上前打扰这份快乐。
“殿下,你看,飞好高。”
树荫下的少女拎着裙摆跑到他儿子身边,两人仰着头望着天空,笑得无忧无虑,连他都要忍不住跟着笑。
皇帝静静看着这一幕,对身后的张福道:“明日朕也陪皇后来这里放纸鸢。”
“是,老奴记下了。”张福抬头间,看到太子殿下伸手扶了一下云郡主的肩膀。
有些东西能够掩藏,而有些东西就算装作漫不经心,也会从眼神中透露出来。
张福就算已经做了二三十年的太监,也在太子殿下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对云郡主的在意与小心翼翼。
“殿下果然做什么都厉害。”拂衣指着空中飞翔的纸鸢:“小小纸鸢,根本难不住你,看来世间真的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世间变幻,我也有很多无能为力的事。”岁庭衡看了眼拂衣,仰头拉纸鸢线,调整着它在空中的角度,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投下大片阴影。
“ 殿下是人,而不是神,世间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事,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拂衣仰头看着自己的纸鸢:“殿下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做得很好。”
生为皇孙,却因为父亲被爷爷厌弃而遭到其他宗室子弟欺负,自幼没有名师教导却凭借自身毅力学得文武艺,遭受过苦难却没有因此变得愤世嫉俗,对平民百姓怀抱着仁爱之心。
“在你的眼里,我真的很好?”岁庭衡看着她。
“当然。”拂衣笑了:“殿下是个很好的太子。”
岁庭衡觉得自己应该开心,可是他发现自己似乎更想听到另一种答案。
他只是一个很好的太子,而不是别的。
“殿下,你看。”拂衣指着天空,那里有一团很白的云:“你看那朵云好白。”
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眸,岁庭衡释然一笑,能够与她在一片天空下放纸鸢,已是他曾经不敢想的事。
他的妄念,不该成为让她不快乐的理由。
她应该是快乐的,应该是自由的。
“嗯,很白。”岁庭衡笑道:“小时候我最喜欢坐在理王府院子里看天上的白云。”
“殿下小时候的性子一定很安静。”拂衣揉了揉仰得有些酸的脖颈:“我小时候坐不住,就爱偷偷往外跑。娘亲说,我像是曹将军家的闺女,没个消停的时候。”
“其实我小时候也偷偷溜出过理王府。”岁庭衡见拂衣累了,拉着她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把纸鸢交给了宫人:“那时候我十二岁,因为从未单独出过王府,所以出门没走多远,就迷路了。”
先帝听信修士的谗言,说是理王八字克父,所以平日除了骂理王,其他时候从不见他,还派兵看守着理王府。
“后来怎么样了?”拂衣没想到太子也做过这种事。
“我不仅不认识路,还没有带钱。”太子轻笑出声,似乎这段经历对他而言十分快乐:“后来我遇到一个好心的人,她见我独自站在人来人往的人群中十分可怜,不仅带我挤进人群看盒子灯,还请我吃东西。”
“殿下是遇到好心人啦。”拂衣失笑:“不过殿下那时候胆子真大,怎么能随便跟着别人走,还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没出过门的小孩子,胆子就是大啊。
“嗯,那时候她也这么说,让我以后出门不要随便跟别人走,不要吃别人给的东西。”岁庭衡笑看着她,笑容一点点散去:“后来我偷出门的事被曾贵妃发现,连累父皇与母后被先帝责罚,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偷偷去过民间。”
“先帝那老登……”拂衣干咳一声:“老、老毛病了,喜欢猜忌别人。”
好险,幸好脑子追到了她的嘴,差点就直接当着太子的面骂先帝了。
拂衣怕太子反应过来,赶紧岔开话题:“殿下后来还见过那个好心人吗?”
“见过。”岁庭衡望着她:“见过,见过很多次,只是她早就不记得我了。”
她带他见了民间的热闹,还曾把他从冰寒的荷花池中救出来,甚至为他与岁徇等人打过架,可她全都不记得了。
他铭刻于心的大事,于她只是顺手为之的小事,所以她从不记得。
“可能他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人,做了好事不留名也不留心。”拂衣捧着脸笑:“说明殿下是个很幸运的人,所以遇到的是个好人。”
“嗯。”岁庭衡笑着点头:“她确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太阳越来越大了。”林小五拉了拉岁安盈的袖子,望着坐在太阳下的两人:“我们要不要去提醒拂衣到这边坐,这边晒不着太阳。”
“我不去。”岁安盈猛地摇头:“要去你去。”
“我也不敢。”林小五见太子对拂衣笑得那么开心,眼神也那么温柔,忍不住道:“你说,太子会不会是对……”
“别瞎说。”岁安盈捂住林小五的嘴:“太子长着一双桃花眼,这种眼睛好看的男人,看狗都深情。”
“那倒也是。”林小五恍然大悟:“全京城想跟拂衣一起玩的男男女女多了去了,太子想跟拂衣一起玩也不奇怪,我就是怕这事传到那几位太傅耳中,他们会说拂衣带坏太子。”
云拂衣几位纨绔带着太子在长央行宫玩纸鸢的事,在当天中午传进了几位太傅的耳中。
几位太傅正准备上书劝诫太子,一直沉默不言的陆绅突然开口了。
“放纸鸢怎么了?”陆绅绷着脸道:“太子想放纸鸢,难道云郡主能拒绝?太子是君,云郡主是臣,她能有什么错?!”
几位太傅用震惊的眼神看着陆绅,仿佛看到一条恶狗突然变成一只大蚂蚱。
第49章 汤圆
在座诸位谁不知道,陆绅最讨厌纨绔子弟,每次纨绔子弟犯了错,陆绅弹劾他们的劲头比御史还要足。
这样一个讨厌纨绔的人,突然帮着云拂衣说话,实在令他们感到疑惑。
“放个纸鸢,怎么就玩物丧志了。”陆绅性格倔强,认定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太子殿下是个年轻人,在座诸位年轻的时候,难道从未有过清闲?”
“太子殿下已经做得很好,陆某认为大家实在不该吹毛求疵。”
不过有了陆绅这次打岔,原本正准备上书责备太子与云拂衣的人停下了笔。不写吧,担心太子受不纨绔蛊惑,继续写吧,又显得有些小题大做。
陆绅说完就走,留他们在这里不尴不尬的。
好半晌后,才有一位大人问:“陆大人这是怎么了?”
其他人没有作声,能把官位做到现在这个地位,大家都不是傻子,没人愿意为了这点事,与陆绅闹得不愉快。
主要是陆绅实在太能说,谁要是跟他吵架,他能连夜写十几页奏折跟人当朝对骂。
太子府的官员没有反应,朝堂上的官员自然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与陛下闹得不愉快,经历过先帝那样的皇帝以后,大家对明君的标准已经很低了。
唯一受到惊吓的人只有云望归,因为赏赐他了,而且赏的还是真金白银,不是陛下那些毫无艺术造诣的墨宝。
“云卿家,你与拂衣的忠心朕都看在眼里。”皇帝和颜悦色道:“天色这么晚,云卿家留下来与朕用一顿午膳。”
“多谢陛下赏膳。”云望归恭敬谢恩,假装没有看见陛下脸上过于灿烂的笑。
皇帝在饮食方面并不讲究,与先帝动辄六七十道菜相比,皇帝面前的十几道菜显得过于简朴了。
云望归以为陛下留他用膳,是有要事与他相商,谁知直到用完膳食,还饮尽两杯茶,皇上也没安排他什么机密要务,反而时不时提起太子。
只要他夸太子,陛下就眉开眼笑,似乎吃这顿饭,就是为了听他的这些夸赞之言。
“看来云爱卿对太子很是满意。”等云望归离开,皇帝摸着下巴:“看来我们家衡儿也不是没机会。”
张福:“……”
哪个朝臣会当着皇帝的面,说太子的不好?
“如果云望归真的对太子有所不满,或是太子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即便他不会当着朕的面说他不是,也绝对不会昧着良心夸他。”皇帝笑了笑:“云家人不是谄媚之辈。”
当年先帝厌恶他,朝中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讨好皇帝,对理王府不理不睬,甚至是落井下石。
唯有云望归曾当众夸他心胸开阔,有君子之德。
愿意夸太子,就说明他对太子很满意。
四舍五入就是太子还有做云家女婿的希望。
“陛下,离岩国使臣求见。”
离岩国在京城留了这么多日,就是想在大隆借粮食回国。大隆一直没有松口,他们就不愿意走。
皇帝不愿意跟这些人耍嘴皮子,只好派人去请太子过来。
御前的人前脚把太子叫走,岁安盈后脚就围住了拂衣。
“姐妹,你快跟我说说怎么回事?”林小五挺直的背脊终于放松下来:“你怎么会留太子在怡安居?”
“太子怎么会陪我们一起放纸鸢?”放了半天纸鸢,岁安盈早就渴了,碍着太子在场,一直小口小口的抿茶,这会儿连灌三大杯茶水下肚:“大清早看到太子侧院出来,我魂都差点吓飞了。”
“昨夜大雨,我就留太子在侧院暂住。”拂衣给岁安盈与林小五各倒了一杯茶:“这事你们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拂衣。”林小五期期艾艾开口:“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一起替你想办法。太子是陛下唯一的子嗣,满朝上下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你……不要给自己惹来麻烦。”
岁安盈没有说话,但她脸上也有掩盖不住的担忧。
当年那么多人刺杀云家人,以拂衣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拂衣笑了:“难道是担心我故意靠近太子?”
“你们不要多想,我从未想过利用任何无辜的人。会跟太子在一起,是因为……”拂衣语气一顿,想起昨夜太子背对着纱帐的模糊身影。
“是因为太子本身就很好。”拂衣站起身:“你们方才不是说,行宫外面开了很多小吃摊,我们出去看看 。”
长央行宫里住进这么多人,有胆子大的老百姓在行宫外面支起了小摊,见行宫的卫兵并不驱赶他们,短短一两日,外面就形成了小吃一条街。
“隆朝皇帝对这些贱民实在太过纵容。”仲将军翻身下马,看着不远处的各种小摊,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些百姓的嫌弃:“若是在离岩,哪有这么大胆的贱民。”
“仲将军,这里是隆国行宫,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闻到空气中传来的食物味道,六王子抬起手掩住鼻子:“无论这次隆国皇帝愿不愿意借粮,我们都不能在隆国继续逗留了。”
他没有借到粮,父皇已经对他心生不满,若他还不回去讨父皇欢心,朝中哪还有他的位置。
近些年离岩在隆国习惯了耀武扬威,进京前他们从未想过,新帝会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殿下,隆国如此不识抬举,等末将回国,必会让他们后悔。”仲将军对隆朝的不满已经到了顶点,恨不能明日就回国领兵攻打隆朝。
他们在门外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有太监来接他们进行宫。更让他们感到耻辱的是,隆朝卫兵要他们卸下身上一切武器,连小小的匕首都要取下来。
“我家殿下是离岩王子,这把黄金匕首是他身份的标志,你们此举是在侮辱我们离岩尊贵的王子殿下。”
“诸位使臣,这是我们隆朝的规矩,诸位若是不愿意,那就请回吧。”引路的太监皮笑肉不笑道:“这样我们大家都不用为难。”
“你一个阉人,有什么资格对本将军无礼?”仲将军掏出腰间的匕首,“信不信本将军杀了你,你们的皇帝也不敢追究?”
“仲将军这是做什么?”拂衣从汉白玉阶上下来,见仲将军掏出了匕首,对四周侍卫道:“胆敢在行宫前亮刃,还不把他围起来?”
侍卫们早就忍了许久,听到拂衣这话,当下便拔出腰间佩刀,把离岩国的使臣们团团围住。
“云郡主这是何意?”六王子目光扫过这些侍卫手中闪烁着寒光的刀剑,最后落到拂衣身上:“你是想代表隆国与我们离岩为敌?”
“六王子怎么能冤枉人?”拂衣瞪大眼睛:“我们所有人都看到贵国的仲将军持刀准备闯入行宫,为了守卫陛下的安全,我们才不得不拔刀相向,怎么就成了我们大隆想与离岩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