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逃婚记事——天下无病【完结】
时间:2024-11-30 17:18:25

  路人们惊艳于他的非凡容貌,纷纷驻足围观,无数道炙热的视线涌向玄衣青年。
  玄衣青年对此习以为常,倒是俊生浑身不自在,“看什么看,没见过俊俏公子吗?”
  有人道:“见过俊的,没见过这么俊的嘞!”
  那是,他家公子必须是天下第一俊!
  俊生与有荣焉,随即又想起本职来,故作冷脸地驱赶,“再俊也不是你家的,该干吗干吗去!”
  话说到这份上,路人们依旧不肯散开。俊生一脸苦恼,对主子道:“公子,我早说了,您出门该扮丑点,否则一条路得多走半个时辰。”
  玄衣青年置若罔闻,顾自望向城门,眸光明灭不定。
  晏州,不知有什么样的惊喜在等着他?
第18章
  时光稍纵即逝,这已是薛满上船的第三个日头。
  这期间,她住在拥挤的六人房,吃着油腻的饭菜,每日食不下咽,睡难安稳,曾一度萌生退意。
  有荣华富贵不享,她偏要跑到外头遭罪,真是何苦来哉!
  可一想到裴长旭与江诗韵的种种纠缠,她摇摆的心便立刻变得坚定:吃苦算什么?总比成为他们伟大爱情的牺牲品要好。她薛满留得青山在,今后不怕没柴烧。
  她端正思想,努力适应新生活,实在熬不住时便翻出话本,靠书中的故事聊以慰藉。
  咳咳,没错,身为资深话本迷,薛满连逃婚都没忘记带上话本。但她已被《旧雨重逢》伤得厉害,不再沉迷情情爱爱,转而投入其他类型的话本。
  比如她正在看的这本《婢女奋进录》,通篇没谈情爱,只专注于女主人公的奋斗大业。
  怎么个奋斗法呢?请搬好小板凳,听薛满为你细细道来。
  女主人公名为曹小果,她出生在一个贫农之家,上有三个姐姐,下有两个弟弟。父母年迈体弱,无力抚养诸多孩子,于是乎,带四个女儿上市集发卖。小果的三个姐姐相貌端正,嘴巴灵巧,很快被人相中买走。而小果长得普通,还不爱吭声,在市集待了半月都无人问津。
  终于有一天,来了个胖胖的大娘,用三十文钱买下小果,带她去镇上最有钱的富户家当婢女。说起来,富户虽十分有钱,但小果被分派到了最凋零的三房。三房的老爷夫人早早过世,只剩个年幼的瘸腿小少爷,不招家主待见,扔在偏院里自生自灭。
  小少爷不仅腿瘸,还愤世嫉俗,一有不如意便对下人们打骂。在小果到来之前,他已经赶跑了全院奴仆,没人愿意留在他身边伺候。
  面对性烈如火的新主子,小果很害怕,但她别无选择,毕竟待在这她至少能填饱肚子。
  她埋头干活,尽心照顾小少爷,努力想当个好婢女,可惜小少爷不领情。
  他用同样的办法对待小果,希望能打骂走她。岂料小果非同一般,小少爷打她,她便身手矫健地躲开。小少爷骂她,她便装聋作哑,置之不理。
  小少爷气得七窍生烟,愈发苛刻地刁难她。小果不哭不闹,直接找来一根麻绳上吊,吓得小少爷当场闭嘴,不敢再提此事。
  在往后的相处中,小少爷发现小果纯粹真诚,还有一身使不尽的蛮力;小果则察觉小少爷是刀子嘴豆腐心,且暴躁的性格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辛酸身世。
  咦咯,没爹没妈又瘸腿,还经常被外院的少爷小姐们欺负嘲笑,甚至连下人都不将他放在眼里,脾气能好才怪嘞!
  小果越了解小少爷,便越是替他打抱不平,碍于身份,只能把愤怒埋在心底。直到某天,小少爷被人推进荷塘,差点一命呜呼,小果奋不顾身地下水营救,跟着又趁众人疏忽,从主谋腿上咬下一块肉来,成功帮小少爷报了仇!
  后来,小果虽被狠狠责罚,但靠此一战成名,没人敢再轻易欺侮他们。
  春去秋来,他们渐渐长大。小少爷有了意中人,却被坏堂兄横刀夺爱。与此同时,他无意中得知父母去世的真相:他们竟是因利益纠纷,死于现任家主之手!
  小少爷遭受双重打击,变得疯疯癫癫,竟当众对家主行刺。失败后,被打得半死丢到乱葬岗。幸有小果不离不弃,将他从死人堆里挖了出来,并发誓要帮他重整旗鼓!
  ——至于怎么个重整旗鼓法,薛满还没看完呢。
  天色渐暗,万物敛去颜色,薛满将话本塞进袖中,慢吞吞地回到客舱。
  一推开门,却见三人挤坐在她的床畔,正聊得热火朝天。
  左边的紫衫少女道:“靳小姐,你今日穿的衣裳真好看,肯定不便宜吧?”
  中间的靳小姐道:“你还算有眼光,这叫织锦缎,是京城最时兴的料子,一尺便要十两白银,抵得上普通人家整年的开支。”
  右边的少妇道:“难怪它摸着特别的光滑柔软,对了,你的珍珠项链也好精致,是从哪里买的?”
  “外头可买不到。”靳小姐道:“这是我姨母从晏州给我寄来的,用的是南海珍珠,百蚌才开得出一粒这样浑圆的珠子,整串下来能买一间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少女道:“哇,你姨母对你可真好。”
  靳小姐道:“我姨母膝下无所出,只我一个外甥女,此番写信叫我去晏州,便是打算收我做嗣女,以后替她养老送终。省得那偌大的家产,都叫庶出的子女们占了。”
  少妇问:“如此说来,你姨父家在晏州很有权势?”
  靳小姐道:“我姨父乃晏州州同。”
  话音刚落,屋内一片艳羡之声。
  “你姨父竟是晏州州同?那可是晏州第二大的官!我听人说过,晏州是直隶州,所有的官都比属州要大一阶,那你姨父便是正五品大官??”
  靳小姐笑着点头,“正是。”
  “我就说,靳小姐气质不俗,谈吐优雅,绝非寻常人家养出来的姑娘。”
  “嫂嫂说得对,靳小姐一看便是有福之人,今后嫁的夫家定非富即贵。”
  靳小姐的唇角扬得很高,“我姨母已替我相看好夫婿,正是那晏州知州的侄子,去年刚中了举人,将来必大有可为。”
  闻言,紫衫少女与少妇愈发殷勤,将她夸得天上少有、地下全无。
  薛满站在门口好半天,见她们没有停止的迹象,只得清了清嗓,“咳咳,咳咳咳。”
  三人用余光扫了她一眼,仿若无事般继续聊天。她们几人比薛满更早上船,本就相熟些,又因嫌弃薛满的长相,便明里暗里地一起排挤她。薛满也乐得清静自在,从没主动跟她们搭过话。
  ……这会却是非搭话不可了。
  薛满好声提醒:“诸位,天色不早,该休息了。”
  紫衫少女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休息你的,管我们那么多做什么。”
  薛满道:“你们坐的是我的床铺。”
  紫衫少女理不直,气倒挺壮,“那又怎样?靳小姐肯坐你的床是给你面子,你应当感激才是。”
  薛满觉得稀奇,“我为何要感激?”
  少妇接话,“靳小姐的姨父是晏州州同,马上要收她为嗣女,再不久后,靳小姐便是正经的官家贵女了。”
  她们自以为解释得够清楚,岂料薛满眨眨眼,道:“我要休息了,请你们离开我的床。”
  “你!”紫衫少女口不择言,“原以为你只是丑得吓人,没想到脑子也笨得离谱,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少妇应和:“像我们这样的人,能有机会跟靳小姐共处一室,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该好好珍惜才是。”
  薛满看向正主靳小姐,她打扮得招摇艳丽,神色洋洋得意,显然十分享受旁人的恭维吹捧。薛满本无意追究她所言的真伪,但她带人霸占自己的床,还不准备归还,这便不能忍了。
  于是她装作懵懂地问:“靳小姐,你姨父既是五品大的官,怎会只给你买四等船票?”
  “……”
  “哦,我知道了,定是你行程匆忙,来不及买特等、一等、二等、三等船票。”
  “……”
  “靳小姐,你的袖口处有两根线头。”
  “……”
  “没事,我包袱里有剪子,待会借你用用。”
  “……”
  “靳小姐,你的珍珠项链似乎有裂——”
  “够了!”靳小姐打断她的话,端着架子道:“巧燕,你是叫巧燕,对吧?”
  薛满道:“是,我叫杨巧燕。”
  靳小姐理着袖摆,顺势将有线头的一侧压好,道:“是这样的,靠窗的床铺太潮湿,我睡着不舒服,想同你换个位置。”
  四等船舱共有四张双层床,撇去一张坏的,薛满与佟蓉一张床,紫衫少女和少妇一张床,靳小姐则跟她的奶娘一张床。
  其中只有薛满的床铺靠里,另外两张紧贴窗户,夜里会有江风穿过缝隙不断灌入。
  薛满道:“你睡着不舒服,那我睡着亦然。”
  靳小姐笑容微僵,改问:“巧燕,你也是在晏州下吗?”
  薛满道:“是。”
  靳小姐一脸施舍的态度,“你若是肯换床铺,等到晏州,我便邀你去我姨父家做客。”
  薛满道:“我不换。”
  靳小姐差点维持不住笑脸,“你先别急着回答,再考虑考虑。”
  薛满走近她们,做出困顿的模样,“麻烦你们让让,我要休息了。”
  紫衫少女讪讪起身,“可惜我不睡里头,否则一定跟靳小姐换。”
  少妇也跟着离开,靳小姐无法,磨磨蹭蹭地回到自己的床铺。
  薛满看着满床褶皱,强压下心底不适,重新铺好床单后躺下休息。
  趁她闭目时,靳小姐面色一沉,眸光愤愤地瞪着她。丑丫头真是不识相,她必须给她点颜色瞧瞧,捡回方才丢掉的脸面!
  没一会,靳小姐的奶娘端着盆水进来,“小姐,我打了盆热水,伺候您泡会脚。”
  有了。
  靳小姐招手,对奶娘耳语几句,奶娘会意地点头。待靳小姐泡过脚后,她端着脏水往外走,在路过薛满的床铺时,故意脚下一崴,将整盆水都泼向薛满!
  幸亏薛满躲得及时,身上尚好,只床铺湿了一大半。她连忙跳下床,抓起长巾擦拭,身后突兀地传来一声笑,是靳小姐道:“哎呀,巧燕,看来你今晚同我一样,也没法安睡了呢。”
  薛满身形一顿,意识到是靳小姐在故意整她。可她做错了什么?这是她的床铺,她想换便换,不想换便不换。
  她想起江诗韵,她好心救了江诗韵,可江诗韵恩将仇报,抢走她的意中人。
  她想起三哥,她与他青梅竹马十几年,可他为了个婢女,逼得她远走他乡。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一个个地都要欺负她?
  一股沸腾的怒意直冲脑门,薛满啪地摔开长巾,回身盯住靳小姐,一字一顿地道:“你给我道歉。”
第19章
  薛满站在那里,依旧其貌不扬,却散发着一股惊人的压迫感,使靳小姐险些喘不过气来。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靳小姐捂着狂跳的心口,连忙朝奶娘使眼色。
  “哎哟喂。”奶娘颤颤巍巍地跪倒,“杨小姐,对不住了,是我年纪大不中用,端盆水都能崴到脚,不小心打湿了您的床铺,求您行行好,原谅我这一回吧!”
  听,老家伙多会装可怜。
  薛满道:“你倒是个忠仆,即便你的主子满口谎话,仍对她百般维护。”
  靳小姐像被踩住了尾巴,尖声反驳道:“谁说谎话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是吗?”薛满不留情面地拆穿她:“你身上穿的的确是织锦缎,可仔细瞧便能发现,它花样多有残缺,针法凌乱稀疏,显然是用他人裁衣剩余的布料,粗制滥造而成。”
  “你说你的项链是南珠,南珠大多数产自合浦郡,备受皇家喜爱,历代皆被列为贡品。既是贡品,工匠便会在制作每一件首饰时,留下遇水则现的隐秘印记。靳小姐,你敢不敢将它放到水中,让大伙看看印记?”
  “你,你,你——”靳小姐脸庞涨红,以袖遮掩项链,结结巴巴地道:“我凭什么给你看,你以为你是谁!”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薛满道:“我是杨巧燕。”
  她是这意思吗她?!
  靳小姐的讽刺扑了个空,直接恼羞成怒,“你给我等着,等到了晏州,我定要让姨父治你个污蔑他人之罪!”
  哦,看来这点没撒谎,她姨父真是晏州州同。
  薛满不见惧色,问:“靳小姐,你知道大周拢共有多少名五品官员吗?”
  靳小姐一脸茫然。
  “我来告诉你。”薛满道:“大周设一京十省,十省下设一百零八府,府后再设千余州县,其中文武官不计其数。而像你姨父这般的五品官,全朝约有六千余人,又何足道哉?”
  就这?!
  靳小姐骄傲地道:“大官是官,小官亦是官,我姨父乃一州佐官,怎么也比你这个庶民要强千倍万倍。”
  薛满道:“那便更有意思了。”
  躲在床上的姑嫂俩侧耳偷听:哪里有意思?
  “《官箴》有言:为官之法,惟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知此三者,可以保禄位,可以远耻辱,可以得上之知。”薛满忽然展露笑颜,黑眸灵动,丑中带着机敏,“你姨父是否知晓,你拿他五品官的名头逢人吹嘘,狐假虎威,惹是生非?”
  “……”
  到此,靳小姐已怛然失色。先前她只要搬出姨父的名号,旁人均是百般奉承,大大满足她的虚荣之心。原以为这杨巧燕又穷又丑,任人揉捏,谁能想到她本事了得,三言两语便戳破一切,更精准捉到她的命门,使她毫无招架之力。
  姨父若知晓她的行事,决计饶不了她!
  她也算能屈能伸,又是行礼,又是可怜兮兮地道歉:“杨小姐,是我小肚鸡肠,冒犯到了你,还望你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计较。”
  薛满没有再追究,沉默地整理起床铺。靳小姐提出要换床铺,又让奶娘帮她一起收拾,都被她冷淡地拒绝。
  她赢得轻而易举,心里却无半分欣悦,她十分明白,道歉改变不了既定事实,床铺已被泼湿,三哥已爱上江诗韵,而她也已彻底出局。
  真是难过啊。
  便在她的情绪即将决堤时,一双带着薄茧的手伸出,替她叠好被打湿的被褥,道:“今晚你睡上铺。”
  来人正是佟蓉,她刚洗完衣裳回来,周身仍带着若有若无的皂角气味。
  不等她回答,佟蓉又道:“我头疼得厉害,没法爬上爬下,你身为小辈,总该懂尊老爱幼的道理。”
  这话有倚老卖老的嫌疑,但她分明看得清楚,薛满的床铺湿得一塌糊涂。
  薛满愣怔地望着她,她的眼眸清亮而柔和,在那一瞬间,让薛满联想到已过世的阿娘。
  若阿娘还在,定也舍不得让她受这等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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